巴西來的烏龜

《巴西來的烏龜》是現代散文家林清玄創作的一篇散文。

作品原文

我曾見過一隻非常美麗的烏龜,殼和頭尾都是翠綠色的,在翠綠色的殼上有著深咖啡色的花紋。

它的背高高隆起,就好像一個籃球的半圓,弧線優美光滑,一點也不像一般的烏龜那樣扁平。

最奇特的是那烏龜的嘴很大,兩旁的線條翹起,像是一直在微笑;眼睛炯炯有神,直直對人注視,一眨也不眨。

那美麗的烏龜是在一位畫家朋友的畫室看見的,我對朋友說: “這輩子沒見過如此美麗的烏龜,可惜沒有相機,下次一定要來給它照幾張相。”

朋友向我談起這隻烏龜的神奇。他在巴西旅行時,第一眼看見就愛不忍釋,因為沒有想到世界上有這么美麗的烏龜,於是百般懇求,出了高價才向原來的主人購得。

但是雙手才能環抱的大烏龜,重達30公斤,怎能帶回來呢?他通過了動物進出El的種種繁複檢驗,才從海運用貨櫃託運回來。

“巴西到台灣的貨輪開了三個月才到,我心想:萬一死掉了,就做成標本。沒想到開箱的時候,它還好端端的,明亮的大眼睛突然張開,嚇我一大跳。”朋友說。

然後我們談起在武俠小說中有所謂的“龜息法”,武功很高的人可以鍛鍊像烏龜的呼吸一樣,達到接近禪定的境界。既然學自烏龜的本能,烏龜三個月不吃不喝還能存活,就不是不可理解的。

過了一個月,我去看朋友,帶了相機想去拍那隻烏龜,萬萬沒想到,朋友說:“烏龜死了,這是它的殼,我留下來做紀念。”

航行過萬里,在木箱裡靠著一息都能尚存的烏龜,怎么會死呢?

朋友說: “我到南部去辦展覽,離開一個星期,不能每天餵它,離開的時候放了三把熟透的香蕉,回來後少了一把,烏龜卻死了。後來找一位獸醫看,他說烏龜是撐死的,它把一大把香蕉,一口氣吃完了。”

我和朋友撫摸著巴西烏龜留下來的殼,內心感慨不已:在極度的黑暗中饑寒交迫還能存活的烏龜,在翠綠的花園水池旁卻因為吃得太飽而亡故了;可見,困危並不全然可畏,飽足也不盡然可喜,在飽足中的節制可能比困危中的忍耐還要艱難呀!

因緣是不可思議的,因為長得太美而走向萬里漂泊、最後客死異鄉的巴西烏龜,如果心內有知,一定會希望自己只是一隻長相平凡的烏龜。

因緣是不可思議的,希望遠離憂患追求安樂的人,卻很少想到憂息給人帶來生的勇氣,安樂使人喪失活的鬥志,這隻“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巴西烏龜,如果心內有知,一定也會有所啟示吧!

因緣是不可思議的,巴西烏龜死了,只留下美麗的殼,仿佛它的存在只是為了這個外殼,可是生命失去了,美麗的殼對一隻烏龜又有什麼意義呢?

人也是如此,背負著美麗的名利和權位,以為那是真實的,但是,如果沒有鮮活的生命,沒有深刻的生活,名利權位只是供人瞻仰的外殼,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只人的生死可以讓我們學習,一隻烏龜的生死也可以讓我們深思。想到那空留外殼的巴西烏龜,從朋友的工作室出來走在路上,看到許許多多的人背著外殼在路上行走,那衣著光鮮的女士,有著什麼樣的內心世界?那西裝革履的紳士,又有什麼樣的思想和智慧呢?

這使得我有一種憂傷的心情:當人把頭和四腳縮起來,縮進一個庸俗的社會化的殼裡,和一隻烏龜又有什麼兩樣呢?

作者簡介

林清玄(1953~2019),筆名秦情,生於中國台灣省高雄旗山。曾任台灣“《中國時報》”海外版記者、《工商時報》經濟記者、《時報雜誌》主編等職。1973年開始創作散文。他的散文文筆流暢清新,表現了醇厚、浪漫的情感,在平易中有著感人的力量。作品有散文集《蓮花開落》、《冷月鍾笛》、《金色印象》、《白雪少年》、《在雲上》、《心田上的百合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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