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扎克之死

巴爾扎克之死

《巴爾扎克之死》是1994年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圖書。

內容節選

選自《世界散文精華·歐洲卷》(江蘇文藝出版社1994年版)。

德·巴爾扎克先生染上了心臟肥大症

1850年8月18日,我的妻子曾在白天去看望德·巴爾扎克夫人,她對我說,德·巴爾扎克先生奄奄一息。我直奔他那裡。

德·巴爾扎克先生一年半以來染上了心臟肥大症。二月革命以後,他到了俄國,在那裡結了婚。他動身前幾天,我在大街上遇到他;他已經叫苦不迭,大聲地喘息。1850年5月,他回到法國,結了婚,變得富有,卻行將就木。回來時他已經雙腿腫脹。四個會診的醫生給他聽診。其中一個即路易先生7月6日對我說:他活不到六個星期。他和弗雷德里克·蘇利埃〔蘇利埃(1800—1847)〕法國小說家、戲劇家,以《魔鬼回憶錄》蜚聲文壇患的是同一種病。

8月18日,我跟我的叔叔路易·雨果將軍共進晚餐。一散席,我便與他分手,乘上一輛出租馬車。馬車把我送到博永區福蒂內林陰大道14號。德·巴爾扎克先生就住在那裡。他買下德·博永先生的公館的殘留部分,這座低矮住宅的主要部分出於偶然才避免拆毀。他把這些破房子用家具布置得富麗堂皇,使之變成一幢迷人的小小公館,大門面臨福蒂內林陰大道,一個狹長的院子當作小花園,小徑這裡那裡切割開花壇。

我按了按鈴。月光蒙上了烏雲。街道闃〔闃(qù)〕形容沒有聲音無人影。沒有人來開門。我按了第二次鈴。門打開了。一個女僕手拿蠟燭,出現在我面前。

“先生有何貴幹?”她問。

她在哭泣。

我報了自己的名字。女僕讓我走進底層的客廳,在壁爐對面的一個托座上,放著大衛〔大衛(1748—1825)〕法國畫家、雕塑家,作品有《被暗殺的馬拉》《加冕大典》《分發鷹徽》等,巴爾扎克的胸像也十分有名的巴爾扎克大理石巨大胸像。一支蠟燭在客廳中央的橢圓形華麗桌子上燃燒著,這張桌子以六個式樣至善至美的金色小雕像作為支腳。

另一個也在哭泣的女人來對我說:

“他已奄奄一息。夫人回到自己房裡。醫生們從昨天起已撒手不管他了。他左腿有個傷口。生的是壞疽。醫生們束手無策。他們說,先生的水腫是像豬肉皮似的水腫,是浸潤性的,這是他們的話,皮和肉就像豬肉,不可能為他做穿刺術。嗨,上個月先生就寢時撞上一件有人像裝飾的家具,皮膚劃破了,他身體內所有的水都流出來。醫生們說:哎呀!這使他們吃驚,從那時起,他們給他做穿刺術。他們說:按常規辦事吧。但腿上又生了個膿腫。給他動手術的是魯先生。昨天,起掉了器械。傷口不出膿,但發紅、乾燥、火辣辣的。於是他們說:他完了!便再也不來了。派人去找了四五個醫生,都白費力氣。所有的醫生都回答:沒有辦法。昨夜情況惡化。今天早上六點,先生不能說話了。夫人派人去找教士。教士來了,給先生做了臨終塗油禮。先生示意他明白了。一小時以後,他握了他妹妹德·舒維爾夫人的手。11個小時以來,他發出嘶啞的喘氣聲,再也看不見東西。他過不了今夜。如果您願意,先生,我會去找德·舒維爾夫人,她還沒有睡下。”

這個女人離開了我。我等了一會兒。蠟燭剛剛照亮客廳富麗的陳設和掛在牆上的波布斯〔波布斯(1523—1584)〕即皮布斯,佛蘭德斯畫家,他的家族畫家頻出以及霍爾拜因〔霍爾拜因(1497—1543)〕德國畫家、雕塑家,作品有《扮鬼跳舞》等,是德國文藝復興的最後代表的出色繪畫。大理石胸像好似不久於人世那個人的幽靈那樣,朦朦朧朧佇立在昏暗中。一種屍體氣味充滿了屋子。

德·舒維爾夫人進來了,給我證實了女僕告訴我的一切。我要求見見德·巴爾扎克先生。

我們穿過一個走廊。登上鋪著紅地毯和擺滿藝術品──瓷瓶、雕像、油畫,擱著琺瑯製品的餐具櫥的樓梯,然後是另一道走廊,我看到一扇打開的門,我聽到很響的不祥的嘶啞喘氣聲。

我來到巴爾扎克的臥房。

一張床放在這個房間的中央。這是一張桃花心木床,床腳和床頭有橫檔和皮帶,表明這是一件用來使病人活動的懸掛器械。德·巴爾扎克先生躺在這張床上。他的頭枕在一堆枕頭上,人們還加上從房間的長靠背椅拿來的錦緞靠墊。他的臉呈紫色,近乎變黑,向右邊耷拉,沒有刮鬍子,灰白的頭髮理得很短,眼睛睜開,眼神呆滯。我看到側面的他,他這樣酷似皇帝〔皇帝〕指拿破崙。拿破崙(1769—1821),法國資產階級政治家和軍事家,法蘭西第一帝國和百日王朝皇帝。

一個老女人,是女看護,還有一個男僕,站在床的兩側。枕後的桌上一支蠟燭燃燒著,另一支放在門旁的五斗柜上。一隻銀壺放在床頭柜上。

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懷著某種恐怖默默無言,傾聽著垂危病人大聲嘶啞地喘息著。

枕頭邊的蠟燭強烈照射著掛在壁爐旁粉紅色和露出微笑的一幅年輕人肖像。

一股難以忍受的氣味從床上冒出來。我掀開毯子,捏住巴爾扎克的手。它布滿了汗。我捏緊這隻手。他對擠壓沒有回應。

一個月前,正是在這同一個房間,我來拜訪他,他很高興,滿懷希望,不懷疑會復元,笑著指出他的腫脹。

我們對政治談論和爭論得很多。他責備我“蠱惑人心的宣傳”。他是正統主義者。他對我說:“您怎么能這樣平靜地放棄這個僅次於法國國王頭銜的最美的法國貴族院議員頭銜呢?”

他這樣對我說:“我擁有德·博永先生的房子,除去花園,但加上街角那座小教堂的聖樓。我的樓梯上有扇門開向教堂。鑰匙一轉,我就能做彌撒〔彌撒〕天主教的主要宗教儀式。該教稱舉行這種儀式就是重複耶穌在十字架上對天主的祭獻。它是拉丁文missɑ的音譯,原為該儀式前段結束時遣散尚未受洗禮者,並於最後遣散全體參與者的用語,後遂成為儀式的名稱,我更看重聖樓而不是花園。”

我跟他分手時,他送我走到這道樓梯,他走路很艱難,給我指出這道門,他對妻子喊道:“尤其要讓雨果看看我所有的畫。”

女看護對我說:

“他在天亮時就會斷氣的。”

我下樓時腦際帶走這蒼白的臉;穿過客廳時,我又看到一動不動、冷漠無情、傲視一切、隱約閃光的胸像,我將死和不朽作比較。

回到家裡,這是一個星期天,我看到幾個人在等我,其中有土耳其代辦黎查?貝,西班牙詩人納瓦雷特和義大利流亡者阿里瓦貝納伯爵。我對他們說:諸位,歐洲即將失去一個偉才。

德·巴爾扎克先生與世長辭

他在夜裡與世長辭,享年51歲。

下葬是在星期三。

他先停放在博永小教堂,他經過這扇門:惟有這扇門的鑰匙,對他來說,比以往的包稅人所有的天堂似的花園更為寶貴。

他謝世那一天,吉羅雕塑他的肖像。人們本想澆鑄他的面模,但是無法做到,面孔毀壞得很快。他去世的第二天早上,趕來的模塑工人發現臉孔已毀敗,鼻子塌倒在臉頰上。人們把他放進包鉛的橡木棺材裡。

宗教儀式是在聖菲利普—杜—魯勒教堂進行的。我站在靈柩旁邊尋思,我的二女兒就在這裡洗禮,從那天以後,我沒有再看過這個教堂。在我們的記憶中,死亡連線出生。

內政部長巴羅什前來參加葬禮。在教堂里他坐在我旁邊,追思台前面,他不時同我交談。

他對我說:“這是一個傑出的人。”

我對他說:“這是一個天才。”

送葬行列穿過巴黎,經過大街來到拉雪茲神甫公墓。我們從教堂出發和到達墓園時,雨滴往下飄落。這一天,老天爺似乎也灑落幾滴眼淚。

我走在靈柩前頭的右邊,手執柩衣的一根銀色流蘇〔流蘇〕裝在車馬、樓台、帳幕等上面的穗狀飾物〔卡齊米爾·德拉維涅(1793—1843)〕法國詩人。戲劇家,作品有《西西里晚禱》《老頭學堂》等。大仲馬〔大仲馬(1802—1870)〕法國作家。代表作有《三個火槍手》《基度山伯爵》在另一邊。

我們來到山岡上居高臨下的墓穴時,那裡有一大片人,道路崎嶇不平而又狹窄,幾匹馬艱難地往上爬,要拉住往下墜的靈柩。我被擠在一隻車輪和一座墳墓之間。我差點被車壓著。站在墳塋上的觀眾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提到他們身旁。

整個路程我們都是步行。

人們把靈柩放到墓穴里,這個墓穴與沙爾·諾迪埃〔沙爾·諾迪埃(1780—1844)〕法國作家,曾組織浪漫派的文社,作品有《故事集》《斯瑪拉》等。和卡齊米爾·德拉維涅為鄰。教士念了最後的祈禱,我說了幾句話。

在我講話時,太陽西沉。整個巴黎在我看來處在遠處落日輝煌的霧氣中。幾乎在我腳邊,泥土崩塌落在墓穴里,我的講話被跌落在靈柩上的泥土沉悶的響聲打斷了。

本文幾乎是巴爾扎克之死的一篇“實錄”,字裡行間蘊藏著深沉的感情。本文還多次描寫環境,景中融情。三次巴爾扎克胸像的描寫,似乎暗示著巴爾扎克的不朽。閱讀時要認真體會。

(雨果)

評論

一天晚上,雨果的夫人告訴他巴爾扎克快要死了,雨果非常震驚,接著他就來到他的家探望快要死去的老朋友。他們悲痛的接受了這個事實,巴爾扎克沒有挺過來,在夜裡去世,終年51歲。

巴黎震驚,法國震驚,舉世震驚,在人們的悲痛中,1850年8月20日,當巴爾扎克的遺體在拉雪茲神甫公墓下葬時,作為巴爾扎克的老朋友,法國浪漫主義文學運動的領袖雨果冒雨對公眾發表了悼念演講。

全文一直都處在哀怨悲痛之中,文中對巴爾扎克室內的設施描寫的很是詳細,能夠表現出細膩沉思的雨果。此文寫的文筆樸素,和他的沉重心情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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