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三篇

不過上帝他知道,要想成為名副其實的全能的上帝,他就必須也能作夢。 上帝他知道,既然他唯一不能的是作夢,那么:他唯一可能作的夢就是夢見自己在作夢了。 現在上帝的事做完了,剩下的是角色們的事了。

基本信息

作者:史鐵生
選自:史鐵生三卷本文集·第二卷
題材:短篇小說
年代:一九八八年
無夢的日子是最為難熬的日子。無夢的日子令他寂寞、無聊、孤苦。無夢的日子使他無法幻想,無從猜測,弄不清自己的願望,差不多就要喪失掉創造的激情和身心的活力了。他在空曠而蒼白的天庭里行走,形單影隻,神容憔悴,像一個長久的失眠症患者,萎靡不振。

內容簡介

全能的上帝想要辦到什麼就立刻辦到了什麼,因而他獨獨不能作夢。因為,只是在願望沒能達到或不能達到時才有夢可作。
不過上帝他知道,要想成為名副其實的全能的上帝,他就必須也能作夢。作什麼夢呢?上帝他知道,既然他唯一不能的是作夢,那么:他唯一可能作的夢就是夢見自己在作夢了。
可他要是能作夢了,他還會去作作夢的夢嗎?要是他還不能作夢,他又怎么能夢見自己在作夢呢?就算這樣的問題不難解決,但是上帝他知道,接下來的問題對他來說幾乎是致命的:那個夢中夢又是夢見的什麼呢?不能總是他夢見他夢見他夢見他夢見……吧?
那樣他豈不是等於還是不能作夢嗎?上帝他知道,他最終必須要夢見一個非夢他才能真正作成一個夢,從而成為名副其實的全能的上帝。然而,一旦一個真實的事物成了他的夢,可憐的上帝他知道,那時他必定就不再是那個想辦到什麼就立刻辦到了什麼的全能的上帝了。
上帝曾一度陷入了這樣的困境中。
無夢的日子是最為難熬的日子。無夢的日子令他寂寞、無聊、孤苦。無夢的日子使他無法幻想,無從猜測,弄不清自己的願望,差不多就要喪失掉創造的激情和身心的活力了。他在空曠而蒼白的天庭里行走,形單影隻,神容憔悴,像一個長久的失眠症患者,萎靡不振。
但他心裡明白,以後的日子無盡無休。他心裡明白,如果沒有夢的誘惑,無盡無休的日子便僅僅意味著無與倫比的苦悶。幸而他心裡明白,他寧可把一切連同他自己都毀掉,也決不能容忍這無夢的監牢。幸而他渴望夢的心還未萎縮還未肯罷休,創造的激情便還沒有完全熄滅,這給他留下一線生機。這樣他才想到,他雖不能作夢,但除作夢之外他是全能的;他不能從夢中見到真實,但他可以在真實中創造夢的效果,他自己不能作夢,但他可以令萬物入夢,那便是一個如夢的玩具了,他就能夠參與一個如夢的遊戲了,他觀賞萬物之夢(假如天庭里也有瓜子,他可以一邊嗑著瓜子),儘管他不能作夢也就一樣有了夢的痴迷與歡樂了。想到這兒上帝他激動不已,他看透這是唯一的出路了,他定要盡他上帝的全部智慧來做好這件事了,否則他將或者因苦悶而發瘋,或者因麻木而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上帝的主意已定。他靜靜地坐了一會,讓心落穩。他先為這個如夢的遊戲和玩具起了名字,叫作:戲劇。隨後他開始考慮腳本。
當然了,這個戲劇中的所有角色都不要像他一樣是全能的,否則他們也將無夢可作,那樣的話這個戲劇就無法開展,他也就無從觀賞夢的過程並動情於夢的效果了。於是上帝明確了他首先要做的是什麼:他要在這些角色們的面前布置一個永恆的距離。這無疑是英明的。但是如何布置呢?在驢的頭前吊一捆草,驢追草走,草走驢追,這種雜耍只可作為舞台邊緣的一個小演出,驢的夢境過於敷衍過於拘泥,不足以填補上帝心中偌大的空白。上帝想,舞台中心的角色們應當更聰明,也應當更狡猾,應當想像力更豐富並且慾壑難填,應當會作五光十色的離奇古怪的變化萬千的夢才好,不能也不應該像對付驢那樣來對待他們。雖然如此,這個關於驢的構想還是給了上帝一個啟發,他確信,一個永恆的距離勢必要布置在這些角色們的能力與欲望之間。
繼而他又想,如果這個永恆的距離,是以欲望總也不能實現的方法來布置,這些聰明的角色們怕是不能被騙過,那樣一來他們遲早也要失去作夢的能力,無所能與無所不能一樣要導致絕望。看來應該讓他們具有實現欲望的能力,但要讓這種能力有個限度。好吧,問題又來了:限度?多大限度?不管多大限度只要是限度,這個戲劇就肯定有演煩的一天有演完的一天。(一當達到那個限度,他們又是無所能了,夢完了戲還不完嗎?若一個相同的戲劇反反覆覆演下去,不煩嗎?)上帝想到自己的日子是無盡無休的,為在這樣的日子裡能夠享有無窮的夢的效果,這戲劇是不能讓它演煩也不能讓它演完的。那么怎么辦呢?
難道要讓這些角色們實現欲望的能力也是無限的嗎?不行,那樣他們豈不又是全能的了?在這個問題面前上帝他居然想了好久,最後他幡然醒悟,笑自己竟這么糊塗。所謂有限度的能力,不是就空間而言,也不是就時間而言,而是就他們的欲望而言。有限的能力造就了無限的欲望,無限的欲望再引誘他們去不斷地開拓擴展以使空間成為無限,不停地運動變化以使時間成為無限,這樣的戲劇就不會演煩也不會演完了。這下上帝有了個好主意了:不是不讓他們的欲望實現,而是讓他們每一次欲望的實現都同時是一個至一萬個新欲望的產生!就是說,不是不讓他們得到謎底,而是使任何一個謎底都又是一個至一萬個謎面。對了,上帝想,這樣一來,一個永恆的距離就巧妙地布置在他們的能力與欲望之間了。
上帝鬆了一口氣,稍稍歇一會。他默默地在心裡盤算:那個驢的乏味在於它不能有更多的夢想,它為什麼不能有更多的夢想呢?
使一個謎增殖為若干個謎的方法是這樣:譬如說一個角色是一個謎(a ),兩個角色卻不止是兩個謎(a 、b ),而是三個謎(a 、bab )了。三個角色呢?不是四個而是七個謎(a 、b 、c 、ab、bc、caabc )。那么一萬個角色呢?五十億個角色呢?所以,上帝只需使這些角色們互相感興趣就行了,他們就有千變萬化的夢好作了,上帝就有豐富多彩的戲劇好看了。驢不行,驢就是太呆板,驢就是互相之間太冷漠,結果千萬個驢還等於一個驢等於一個猜厭了的謎,所以上帝想,驢就讓它是驢吧,讓它是一個警告。
事實上,這種使一個謎增殖為若干個謎的方法,也就是使若干個謎變成無限個謎的方法。如果每一個角色身上都帶了所有角色的信息,也就是說每一個角色都是由所有的角色造就的,那么每一個謎底不僅要引出若干個謎面,而且會引出無限個謎面。因為,要想猜破任何一個謎,都必須猜破所有的謎,而要想猜破所有的謎,都必須猜破這一個謎,這一個謎中有所有的謎,所有的謎中都有這一個謎,所有的謎面都是謎底,所有的謎底都是謎面。好極了!上帝想到這兒由衷地笑了,他知道他差不多快要把一個了不起的戲劇設計好了,他知道憑這些角色們的聰明他們是不會不對這些遊戲著迷的,憑他們的聰明他們也絕發現不了這個玩具的漏洞,他們將玩下去玩下去玩下去玩下去… …直至永永遠遠。他們如醉如痴,上帝樂不可支。
剩下的事就比較簡單了。
大體說來還剩下三件事。
一是要讓角色們永遠堅持對這個腳本的新奇感,準確地說,是要永遠保持若干對這個腳本有新奇感的角色。當一些角色乏了、膩了、老了,果真看透了這是個無目的的戲劇,就要及時撤換他們,讓他們消失讓一批尚不知天高地厚的角色們出現,或讓他們去渡一條河,在那兒忘記以往的一切,重新變得稚嫩變得鮮活,變成激情滿懷躊躇滿志的角色。
第二件事是,倘若上帝一時疏忽,忘記撤換某些看透了上帝企圖的角色,這怎么辦?這並不難辦,在他們等候上帝來撤換他們的這段時光里,可以讓他們有另外兩種選擇,當然也只可以有這兩種選擇:或者退到舞台邊緣去臨時成為一個驢;或者仍在舞台中心,更加有聲有色地縱情歌舞,並慢慢體會上帝最初不得不作此腳本的苦衷。這兩種選擇都是可以的,都能等到上帝來撤換他們。但是,這幾個被上帝一時忘記撤換的角色若把他們看透的事四處聲張,這可又怎么辦?這會導致這個腳本過於清澈而對無論哪—個角色都失去魅力。為了防止這樣的事發生,上帝令其餘的角色都絕不相信這幾個角色的話。
第三件事,也是最後一件事。當一切都安排停當了,上帝還有這最後一件事要做,那就是閉上眼睛把他創造的這個舞台搖一搖,把所有角色的位置都搖亂,像抽籤兒之前要搖一搖簽筒那樣,像玩牌之前要先洗牌那樣,讓每一個角色占據的位置都是偶然的,讓他們之間的排列是隨意性的。上帝他知道,沒有懸念的戲劇是不好看的,看了開頭可以推算出結尾的戲劇是不好看的,預先泄露了細節的戲劇是不好看的,不好看的戲劇是不會有夢的效果的。
現在上帝的事做完了,剩下的是角色們的事了。角色們也許不相信事情是這樣的,那就對了,上帝為了獲得最佳的夢的效果,令他們不信。

史鐵生生平

1951年1月4日—2010年12月31日,原籍河北省涿縣,1951年出生於北京,1967年畢業於清華大學附屬中學,1969年去延安清平灣插隊。因雙腿癱瘓於1972年回到北京。後來又患腎病並發展到尿毒症,需要靠透析維持生命。2010年12月31日凌晨3點46分,史鐵生突發腦溢血逝世。史鐵生自稱“職業是生病,業餘在寫作”。而他創作的散文《我與地壇》鼓勵了無數的人。2002年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傑出成就獎。曾任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殘疾人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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