囉嗊曲(一)
不喜秦淮水,
生憎江上船。
載兒夫婿去,
經歲又經年。
這首詞表達的是因長期與夫婿分別而產生的閨思。這本是一個陳舊而常見的題材,但它卻於陳中見新,常中見奇,把想入非非的念頭、憨態橫生的口語寫入詩篇,使人讀詩如見人。這位少婦在獨處空閨、百無聊賴之際,想到夫婿的離去,一會怨水,一會恨船,既說“不喜”,又說“生憎”;想到離別之久,已說“經歲”,再說“經年”,好象是胡思亂想,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但卻情真意切,生動地傳出了閨中少婦的“天真爛漫”的神態,正如沈德潛在《唐詩別裁集》中所評:“‘不喜’、‘生憎’、‘經歲’、‘經年’,重複可笑,的是兒女子口角。”應當說,把離恨轉嫁給水和船的作品並非絕無僅有,例如晁補之在一首《憶少年》詞中曾怨“無情畫舸”,劉長卿在一首《送李判官之潤州行營》詩中也抱怨“江春不肯留行客”,但都不如這首詩之風韻天成,妙語生姿。
囉嗊曲(二)
莫作商人婦,
金釵當卜錢。
朝朝江口望,
錯認幾人船。
這首詞寫因盼歸不歸而產生的怨情,也就是李益《江南曲》“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的意思。前一首怨水恨船,當然並不是真正怨恨所注,到這一首才點出真正怨恨的對象原來是她的夫婿,而夫婿之可怨恨,因為他是白居易《琵琶行》中所說的“重利輕別離”的商人。商人去後,自然盼其歸來,而又不知歸期何日,就只有求助於占卜。前面提到《雲溪友議》所舉劉采春的唱詞中有一首於鵠的《江南曲》,後兩句是“眾中不敢分明語,暗擲金錢卜遠人”,也寫占卜歸期。這裡用金釵代替金錢,想必為了取用便利,可見其占卜之勤。而由於歸期無定,就又抱著隨時會突然歸來的希望,所以在占卜的同時,還不免要“朝朝江口望”。但望了又望,帶來的只是失望,得到的只是“錯認幾人船”的結果。溫庭筠《望江南》詞“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苹洲”,柳永《八聲甘州》詞“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也都是寫錯認船。但這首詩所表達的感情更樸素,更真切。從全詩看,這位少婦既以金釵權當卜錢,又朝朝江口守望,足以說明其望歸之切、期待之久,而錯認船後的失望之深也就可想而知了。
囉嗊曲(三)
那年離別日,
只道住桐廬。
桐廬人不見,
今得廣州書。
這首寫夫婿逐利而去,行蹤無定。張潮有首《江南行》:“茨菰葉爛別西灣,蓮子花開猶未還。妾夢不離江上水,人傳郎在鳳凰山。”所寫情事,與這首詩所寫有相似之處。“朝朝江口望”,一心望夫婿歸來,而不料愈行愈遠。這正是望而終於失望的原因,正是每次盼到船來以為是夫婿的歸船、卻總是空歡喜一場的原因。正如李鍈在《詩法易簡錄》中所分析:“桐廬已無歸期。今在廣州,去家益遠,歸期益無日矣。只淡淡敘事,而深情無盡。”長期分離,已經夠痛苦了;加上歸期難卜,就更痛苦;再加以行蹤無定,愈行愈遠,是痛苦上又加痛苦。在這情況下,詩中人只有空閨長守,一任流年似水,青春空負,因而接著在下一首詩中不禁發出“昨日勝今日,今年老去年。黃河清有日,白髮黑無緣”的近乎絕望的悲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