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孫綽(314——371),字興公,太原中都(今山西平遙西南)人,後遷居會稽(今浙江紹興),是東晉士族中很有影響的名士。孫綽早年博學善文,放曠山水,曾著有《遂初賦》自述其志,並著有《天台山賦》。與高陽許洵為「一時名流」。時人「或愛洵高邁,則鄙於綽;或愛綽才藻,而無取於洵」。沙門支遁曾試問孫綽∶「君何如許?」問他和許洵相比怎么樣。孫綽答道;「高情遠致,弟子早已服膺;然一詠一吟,許將北面矣。」自稱「情致」不及,文才有餘。(《晉書.孫楚傳附孫綽傳》)綽襲父爵為長樂侯,官拜太學博士(大學教授)、尚書郎(在皇帝左右處理政務)。哀帝時,遷散騎常侍(在皇帝左右規諫過失)、統領著作郎(負責撰擬文書的職務)。時執政桓溫上疏請遷都洛陽,並請自「永嘉之亂」南渡者全部北徙河南。當時朝臣懾於桓溫的威勢,不敢提出異議。孫綽上疏力爭,反對遷都。招致桓溫大怒,然因其理由充足又難以壓服,事果不行。(《晉書.孫楚傳附孫綽傳》) 孫綽信奉佛教,與名僧竺道潛、支遁都有交往。他寫了很多佛教方面的文章,如《名德沙門論目》、《道賢論》等。在《道賢論》中,他把兩晉時的七個名僧比作魏晉之間的「竹林七賢」∶以竺法護比山濤(巨源),竺法乘比王戎(浚沖),帛遠比稽康(叔夜),竺道潛比劉伶(伯倫),支遁比向秀(子期),於法蘭比阮籍(嗣宗),於道邃比阮鹹(仲容),認為他們都是高雅通達、超群絕倫的人物。文章大意
此文以問答的形式對佛和佛道、周孔之教與佛教的關係、出家是否違背孝道等問題進行了論證。是繼《牟子理惑論》之後又一部捍衛佛教立場的論著。關於何謂「佛」與「佛道」,孫綽說∶「夫佛也者,體道者也;道也者,導物者也。」佛是「道」的體現者,這個「道」就是萬物變化發展的規律。他認為佛道是「無為而無不為」的,「無為」所以虛寂自然;「無不為」所以具有化導萬物的神秘莫測的作用。他認為佛道至為高深的,人們往往囿於傳統的儒家學說,看不到還有比它更博大精深的佛教教義。 關於周孔之教與佛教的關係,他提出了「周孔即佛,佛即周孔」的觀點,在中國佛教史上第一次用如此明快的語言表達了儒佛一致論。有人設問∶「周孔之教何不去殺?」孫綽回答說,這是誤解了聖人。難道聖人有殺心嗎?聖人並無殺心,殺心實是下民的野心。聖人有見於人們相互爭鬥,甚於豺虎,才轉而求其次(「不去殺」),為的是「去一以存十」,知其輕重,則知聖人之用心也。他認為佛教著重於內心教化(「明其本」),周孔主要是社會治理(「救極弊」),兩家的出發點和目的都是一致的。 關於出家是否違反孝道的問題上,孫綽認為佛教徒出家修行正是走「立身行道,永光厥親」的道路,這正是最大的孝行。另外,《喻道論》中還論證了佛教因果報應等思想。從各個方面向人們說明了佛教的基本教義,同時說明了它們與儒家之教,同時說明了它們與儒家之教是一致的,相互補充的。原文
或有疑至道者。喻之曰。夫六合遐邈庶類殷充。千變萬化渾然無端。是以有方之識各期所見。鱗介之物。不達皋壤之事。毛羽之族。不識流浪之勢。自得於窞井者則怪游溟之量。翻翥於數仞者。則疑沖天之力。纏束世教之內。肆觀周孔之跡。謂至德窮於堯舜。微言盡乎老易。焉復睹夫方外之妙趣。冥中之玄照乎。悲夫章甫之委裸俗。韶夏之棄鄙俚。至真絕於漫習。大道廢於曲士也。若窮迷而不遷者。非辭喻之所感。試明其旨。庶乎有悟於其間者焉。夫佛也者體道者也。道也者導物者也。應感順通無為而無不為者也。無為故虛寂自然。無不為故神化萬物。萬物之求卑高不同。故訓致之術或精或粗。悟上識則舉其宗本。不順者復其殃放。酒者羅刑淄為大罰。盜者抵罪三辟五刑。犯則無赦。此王者之常制。宰牧之所同也。若聖王御世百司明達。則向之罪人必見窮測無逃形之地矣。使奸惡者不得容其私。則國無違民而賢賢之流必見旌敘矣。且君明臣公世清理治。猶能令善惡得所曲直不濫。況神明所蒞無遠近幽深。聰明正直罰惡祐善者哉。故毫釐之功錙銖之釁。報應之期不可得而差矣。歷觀古今禍福之證。皆有由緣載籍昭然。豈可掩哉。何者陰謀之門子孫不昌。三世之將道家明忌。斯非兵凶戰危積殺之所致耶。若夫魏顆從治而致結草之報。子都守信而受驄驥之錫。齊襄委罪。故有墜車之禍。晉惠棄禮。故有弊韓之困。斯皆死者報生之驗也。至於宣孟愍翳桑之飢。漂母哀淮陰之憊。並以一餐拯其懸餒。而趙蒙倒戈之祐。母荷千金之賞。斯一獲萬報不逾世。故立德闇昧之中。而慶彰萬物之上。陰行陽曜自然之勢。譬猶灑粒於土壤。而納百倍之收。地谷無情於人。而自然之利至也。
或難曰。報應之事誠皆有徵。則周孔之教何不去殺。而少正正刑二叔伏誅耶。
答曰。客可謂達教聲而不體教情者也。謂聖人有殺心乎。曰無也。答曰。子誠知其無心於殺。殺故百姓之心耳。夫時移世異物有薄純。結繩之前。陶然大和。暨於唐虞禮法始興。爰逮三代刑罔滋彰。刀斧雖嚴而猶不懲。至於君臣相滅父子相害。吞噬之甚過於豺虎。聖人知人情之固於殺不可一朝而息。故漸抑以求厥中。猶蝮蛇螫足。斬之以全身。癰疽附體。決之以救命。亡一以存十。亦輕重之所權。故刑依秋冬。所以順時殺。春搜夏苗。所以簡胎乳。三驅之禮禽來則韜弓。聞聲睹生肉至不食。釣而不網。弋不射宿。其於昆蟲每加隱惻。至於議獄緩死眚災肆赦。刑疑從輕寧失有罪。流涕授鉞哀矜勿喜。生育之恩篤矣。仁愛之道盡矣。所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德被而功不在我。日用而萬物不知。舉茲以求。足以悟其歸矣。
難曰。周孔適時而殺。佛欲頓去之。將何以懲暴止奸統理群生者哉。
答曰。不然。周孔即佛佛即周孔。蓋外內名之耳。故在皇為皇。在王為王。佛者梵語。晉訓覺也。覺之為義。悟物之謂。猶孟軻以聖人為先覺。其旨一也。應世軌物蓋亦隨時。周孔救極弊。佛教明其本耳。共為首尾其致不殊。即如外聖有深淺之跡。堯舜世夷。故二後高讓。湯武時難。故兩軍揮戈。淵默之與赫斯其跡則胡越。然其所以跡者。何常有際哉。故逆尋者每見其二。順通者無往不一。
或難曰。周孔之教。以孝為首。孝德之至百行之本。本立道生通於神明。故子之事親。生則致其養。沒則奉其祀。三千之責莫大無後。體之父母不敢夷毀。是以樂正傷足。終身含愧也。而沙門之道。委離所生棄親即疏。刓剔鬚髮殘其天貌。生廢色養終絕血食。骨肉之親等之行路。背理傷情莫此之甚。而雲弘道敷仁廣濟群生。斯何異斬刈根本修枝幹而言文穎碩茂。未之聞見皮之不存。毛將安附。此大乖於世教。子將何以祛之。
答曰。此誠窮俗之甚所惑。倒見之為大謬。咨嗟而不能默已者也。夫父子一體惟命同之。故母疾其指兒心懸駭者。同氣之感也。其同無間矣。故唯得其歡心。孝之盡也。父隆則子貴。子貴則父尊。故孝之為貴。貴能立身行道永光厥親。若匍匐懷袖日御三牲。而不能令萬物尊己。舉世我賴以之養親。其榮近矣。夫緣督以為經。守柔以為常。形名兩絕親我交忘。養親之道也。既已明其宗。且復為客言其次者。夫忠孝名不並立。穎叔違君書稱純孝。石碏戮子武節乃全。傳曰。子之能仕父教之忠。策名委質二乃辟也。然則結纓公朝者。子道廢矣。何則見危授命逝不顧親皆名注史筆。事摽孝首。記注者。豈復以不孝為罪。故諺曰。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明其雖小違於此。而大順於彼矣。且??放遐裔而禹不告退。若令委堯命以尋父屈。至公於私戚。斯一分之小善。非大者遠者矣。周之泰伯遠棄骨肉托跡殊域。祝髮文身存亡不反。而論稱至德書著大賢。誠以其忽南面之尊。保沖靈之貴。三讓之功遠。而毀傷之過微也。故能大革夷俗流風垂訓。夷齊同餓首陽之下。不恤孤竹之胤。仲尼目之為仁賢。評當者。寧復可言悖德乎。梁之高行毀容守節。宋之伯姬順理忘生。併名冠烈婦德范諸姬。秉二婦之倫。免愚悖之譏耳。率此以談。在乎所守之輕重可知也。昔佛為太子。棄國學道。欲全形以向道。恐不免維縶。故釋其鬚髮變其章服。既外示不反內修簡易。於是舍華殿而即曠林。解龍袞以衣鹿裘。遂垂條為宇藉草為茵。去櫛梳之勞。息湯沐之煩。頓馳騖之轡。塞欲動之門。目遏玄黃耳絕淫聲。口忘甘苦意放休戚。心去於累。胸中抱一。載平營魄。內思安般。一數二隨三止四觀五還六淨。游志三四出入十二門。禪定拱默山停淵淡神若寒灰形猶枯木。端坐六年道成號佛。三達六通正覺無上。雅身丈六金色焜曜。光遏日月聲協八風。相三十二好。姿八十形偉。群有神足無方。於是游步三界之表。恣化無窮之境。回天舞地飛山結流。存亡倏忽神變綿邈。意之所指無往不通。大范群邪遷之正路。眾魔小道靡不遵服。於斯時也。天清地潤品物鹹亨。蠢蠕之生浸毓靈液。枯槁之類改瘁為榮。還照本國廣敷法音。父王感悟亦升道場。以此榮親。何孝如之。於是後進之士。被服弘訓思濟高軌。皆由父母不異所尚承歡心而後動耳。若有昆弟之親者。則服養不廢。既得弘修大業而恩紀不替。且令逝沒者得福報以生天。不復顧歆於世祀。斯豈非兼善大通之道乎。夫東鄰宰牛西鄰禴祀。殷美黍稷周尚明德。興喪之期於茲著矣。佛有十二部經。其四部專以勸孝為事。殷勤之旨。可謂至矣。而俗人不詳其源流。未涉其場肆。便瞽言妄說輒生攻難。以螢燭之見疑三光之盛。芒隙之滴怪淵海之量。以誣罔為辯。以果敢為名。可謂狎大人而侮天命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