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周華琴先生在長期的書法實踐與書法教學中,形成了自己的教學思想和書學思想,擇其要者如茲:
書者如也如其人也
先生之論書,強調“寫字者,寫志也”,“書者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在教學中,貫串書如其人,字如其人,強調有人品然後有書品,並以歷史上書家的人品與書品為例,教育學生,“書德築基貴立品,立志立學盡在人”,理解心正則筆正的文化淵源。
對於書法的理解,先生的論述亦卓識精核。其言曰:“書與神契,筆與意契。書家要有悟性,悟者靈性也。”又云:“學問乃天下公器,容不得半點虛假,書亦如是”。事實真情至理。先生強調:“學書須有熔化碑帖本領,挾勢寫意,否則匠矣。”“書到渾然怡性處,墨痕滿紙自流馨。”並有詩云:
晉唐法帖臨猶易,漢魏精神化倍難,
欲使風規收筆底,恆從實處始能安。
1969年春節,先生用行書書寫的毛主席七律詩,古雅雄健,結構嚴整,一筆一划,俱有來源。其筆墨風神,不讓明人。當時,正處在文化革命高潮,周家被抄,先生積數十年碑帖典籍,詩稿書作,被捆載而去,書法已作為四舊,掃地出門。但先生仍然堅持日課,極慮專精,無間臨池之志。“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可謂“三徑就荒,松菊猶存”。四十年後,重讀此篇書作,都可以從絲毫看不出半點的畏葸不前,字裡行間充滿中國書法的精神,而尤貴筆力足以抗行。是有“書有深意,以見其志”。文革之中,先生目睹中國文化所受劫難,未嘗不嘆息痛恨,時常欷歔久之,而潸然淚下。“書如其人,字如其人”,其不在斯乎。先生以自己的書法實踐及其思想,開啟後學,其志在將神州古國數千年相傳真、草、隸、篆之跡,長留天地於不墜。先生離世後,在鄂城西山龍泉寺舉行追悼會上,人們悲撰二輓聯,以表深切哀悼之情,聯文亦是人們對先生的追思與評價。
其一
秉燭照漢皋,穠李夭桃悼先哲。
文星光吳都,華章健筆激後人。
其二
繼承傳統,開拓新徑,先生之志在弘揚書道。
恪守廉潔,安度清苦,先生之行在光大國風。
初習真書繼之以變
周華琴先生幼年之時,喜愛書法,日課唐楷,持有十年;而後,復恆臨摹漢魏六朝諸碑。亦師黃山谷、董思翁行草,尢嗜清初書家筆意,並參以楊守敬行書、散隸之法。冠年所書石刻楹聯,顯於故里,享譽漢上,至今尚存西山寺壁。先生深知楷書的重要性,堅持“書宜平正,不宜欹側”古訓。並常以孫過庭《書譜》為法,指導學生,“初習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1981年6月,先生為全國部分省市少年書法聯展題詞,表達了對楷書重要性的認識,題詞云:
初習真書,繼之以變。
筆墨相融,風神乃現。
而且,在書寫的執筆與運筆中,先生認為“書重用筆,用之存乎其人,故善書者用筆,不善書者為筆所用”。先生寫字,大多懸臂懸腕,甚至書寫蠅頭小楷,亦用大筆題寫,故其勢開展,非枕腕所能比擬。因此,先生所書匾額楹聯,往往雄渾豐厚,氣勢博大。先生認為:書成於筆,筆運於紙,指運於腕,腕運於肘,肘運於肩。在教學之中,強調捻筆之法,執筆在手,須虛掌實指,指不入掌。東西上下,無所隔閡。他認為:永字八法,其為點劃,拘於一字,何異守株。先生堅持“意在筆先”,學書之法,在乎一心,心能轉腕,手能轉筆。惟有如此,才能達到書寫的要求。
在書寫中,先生一貫強調中鋒行筆,但對於“筆筆中鋒”,“藏頭護尾”的理解,先生亦從不片面追求,認為“筆筆中鋒”,“藏頭護尾”,千篇一律,無疑使書寫之字,僵化呆板,實屬自我約束,泯沒性靈。先生每與論事,常綜觀書史,細論前人,明乎得失之跡。他認為:王夢樓中鋒側使,楊守敬側筆中鋒,于右任鋪毫翻轉,縱心所欲,筆隨意運。先生亦從中悟出“把筆無定法”之奧妙,行筆意氣酣暢,平矜釋躁,側筆斜行,復歸中鋒,用筆或毫尖、或筆肚、或筆根,靈活適意,左右逢源,時而輕提細勒,細筋入骨,時而重按粗獷,字外出力,不飄不怠,流中有留。
先生論書之詩頗多,對古人論用筆,不外“疾”、“澀”,先生自有看法:澀非遲也,疾非速也,以遲速為疾澀,而能疾澀者無之。先生詩云:
書宜平正忌輕佻,留筆須知穩可剽。
疾澀本來非速滯,不容一畫怠中拋。
詩中“疾澀本來非速滯,不容一畫怠中拋。”實屬經驗之談。先生之書法,線條精熟遒逸,意境自然和諧,形體古雅舒展,韻律清靈奔放。所書之字,“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先生認為書要曲而有直,直而有曲。若馳而不嚴,剽而不留,則曲直皆誤。
書為心畫。在結體方面,先生也頗具匠心,能隨機應變,疏密大小,俯仰顧盼,莊重典雅,其錯綜而寓於節奏變化,聚散而富於通體靈便,給人以清奇新穎的印象。即有自己的面目,又於前代書法大師的規模中有跡可尋。先生認為書法的關鍵,要在掌握筆性,紙性,墨性,水性。故其作書,用墨用水,精神團聚,光澤明朗;立體感強。人稱其書“雍容灑脫,有蒼秀雅潔之致”,當為公論。
意誠心正道在中庸
周華琴先生一生持身嚴謹,堅持人之正道,追求書學的最高境界。遵循“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的文化傳統。力求“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的目標,在書法創作中,體現人的意誠心正,書法的中和之美。
先生認為:書法著實體現著人的文學藝術修養與人文精神。書寫者的文學藝術修養,直接影響到寫字的好壞,而人文精神是書寫者造就靈魂的關鍵。先生之書法精妙絕倫,嚴整肅穆,與先生深厚的文學素養分不開的。先生書法風格雋逸,用筆溫文敦厚,極少險峻奇崛。題詞多為經史名言,唐詩宋詞,其意在勉人上進。即令在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先生從不題寫“奮鬥”,“拼搏”之句,而常為學生題寫“讀書”二字。
先生雅量高致,一貫要求學書者應有觀物觀我的能力,觀物以類情,觀我以通德。其創作態度認真,凡創作皆用鋼筆勾畫小稿,內容、字構、章法無不考究之後,方可落紙揮筆。先生認為,書法不能潦草,不會草書莫要自編自造,具體創作時,要力求使筆畫少的字看起來不單薄,筆畫多的字看起來不繁亂,結體要講求因字造型,自然會通。並要力求使墨色與宣紙所占的比例恰到好處,使紙與墨起到相互承托的作用。先生主張書寫的內容要與書法的形式相統一,不要盡錄前人的現成詩詞,提倡書寫自己的作品。
先生雅好詩詞,學養深厚。平生詩作,見於《竹廬詩稿》。其書寫的作品,無論匾額楹聯,或是條屏橫幅,大多自作自書,辭翰俱美。即使即興口占,用於記時寫景,亦多佳句。反映了先生深厚的文學功底。如1976年晚秋,先生與友人回鄂城,在西山小住月余,曾口占小詩數首,今錄其三,如茲:
其一
黃菊開時秋意好,白雲深處鳥聲聞。
靈泉應笑歸鄉客,今歲登高始上山。
其二
煙樹秋浮南浦渡,彩雲夜映鳳凰台。
萬家燈火霞光燦,疑是申江縮地來。
其三
洗墨池邊觀積翠,兩湖軒外聽鳴泉。
城鄉處處歡聲遍,共說新豐大有年。
先生為松風閣大廳廊柱上的楹聯云:
落筆巧妙,至性天成,題額復吟詩,閣外松風聽不絕。
煙起寒溪,雲深箬谷,吳宮連晉寺,山中勝跡景常新。
先生為東坡赤壁題聯:
橫江游赤壁;隔岸望西山。
先生為鄂州靈泉寺題聯:
有象皆虛幻;無我即如來。
先生為鄂州西山風景題聯:
吳王避暑、遠公弘法、蘇子遨遊,千載占名山,九曲三泉留勝跡。
翠竹浮煙、古柏添陰、白雲深處,滿城多瑞色,春華秋實頌豐年。
這些詩詞聯文,無不體現先生為學淹通,創作一絲不苟的精神。先生早年患有胃疾,六秩之後,日漸嚴重。但古稀之年,仍精神健朗;手不釋卷,勉力不懈。先生晚號竹翁,又號寒溪老人,別署老琴,老竹。1986年以後,遊歷泰山、黃山、華山等名山大川。所到之處,披襟臨風,俱留有墨跡題詞。記得先生與數友登泰山時,高吟:“莫笑老夫心遠大,也扶藤杖到山巔”。晚年先生常書魏武詩句,“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以贈友人。
先生雅性節儉,不好華麗。惜墨如金,惜紙如金。一生從不浪費滴墨片紙,做到物盡其用,日盡盤墨。即令是興致所至,吟詩作句,常常也是寫在廢紙之上,有時與友人和學生書信,調清詞雅,不少就是用裁剪過的邊角余料寫成。
先生為人性情洞達,平易近人,對於索書者,往往有求必應。直至先生因中風住院前不久,有一位東北的書法愛好者索字,先生當即賦詩一首,並用行書書寫以贈,詩云:
來書求一字,即興正秋風。
萬里情懷篤,都含片紙中。
1986年先生為黃老松濤先生山水畫所題七絕云:
松翁老筆更通神,寫出雲山滿幅春。
畫到渾然天趣見,胸中自不著纖塵。
“渾然天趣”,“不著纖塵”。不僅是對黃松濤老先生的評價,恰恰也道出了先生為人、為學、為書的目標。(華中科技大學劉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