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古杭雜記
元·李東有
理宗庚申,賈似道初入相。有人作詩云:“收拾乾坤一擔擔,上肩容易下肩難。勸君高著擎天手,多少旁人冷眼看。”
晉郭璞《錢唐天目山詩》云:“天目山前兩乳長,龍飛鳳舞到錢唐。海門一點巽峰起,五百年間出帝王。”及高宗中興建邦,天目乃主山。至度宗甲戌,山崩,京城騷動,時有建遷蹕之議者。未幾,宋鼎遂移。有人作詩云:“天目山前水齧磯,天心地脈露危機。西周浸冷觚稜月,未必遷岐說果非。”
開禧韓侂胄開邊隙,至函其首以乞和。太學有詩云:“晁錯既誅終叛漢,於期已入竟亡燕。”
驛路有白塔橋,印賣朝京里程圖。士大夫往臨安,必買以披閱。有人題於壁曰:“白塔橋邊賣地經,長亭短驛甚分明。如何只說臨安路,不較中原有幾程。”
寶慶丙戌,袁樵尹京,於西湖三賢堂賣酒。有人題壁曰:“和靖東坡白樂天,三人秋菊薦寒泉。而今滿面生塵土,卻與袁樵課酒錢。”
太學服膺齋上舍鄭文,秀州人。其妻寄以《憶秦娥》云:“花深深,一勾羅襪行花陰。行花陰,閒將梅帶,細結同心。曰邊訊息空流淚,畫眉樓上愁登臨。愁登臨,海棠開後,望到如今。”此詞為同舍見者傳播,酒樓妓館皆歌之。以為歐陽永叔詞,非也。
婺州劉鼎臣赴省試。臨行,妻作詞名《鷓鴣天》云:“金屋無人夜剪繪,寶釵翻過齒痕輕。臨行執手殷勤送,襯取蕭郎兩髻青。聽祝付,好看成,千金不抵此時情。明年宴罷瓊林晚,酒面微紅相映明。”
易袚,字彥章,潭州人。以優校為前廊,久不歸。其妻作《一剪梅》詞寄云:“染淚修書寄彥章,貪做前廊,忘卻迴廊。功名成遂不還鄉,石做心腸,鐵做心腸。紅曰三竿懶畫妝,虛度韶光,瘦損容光。何曰得成雙,羞對鴛鴦,懶對鴛鴦。”
三山蕭軫登第,榜下,娶再婚之婦。同舍張任國以《柳梢青》詞戲之曰:“掛起招牌,一聲喝彩,舊店新開。熟事孩兒,家懷老子,畢竟招財。當初合下安排,又不豪門買呆。自古道:正身替代,見任添差。”
理宗朝,嘗欲舉行推回畝田之令,有言而未行。至賈似道當國,卒行之。有人作詩曰:“三分天下二分亡,猶把山川寸寸量。縱使一丘添一畝,也應不似舊封疆。”又有作《沁園春》詞云:“道過江南,泥牆粉壁,右具在前。述何縣何鄉里,住何人地,佃何人田。氣象蕭條,生靈憔悴,經界從來未必然。惟何甚,為官為己,不把人憐。思量幾許山川,況土地分張又百年。四蜀巉岩,雲迷鳥道,兩淮清野,曰警狼煙。宰相弄權,奸人罔上,誰念干戈未息肩。掌大地,何須經理,萬取千焉。”
蜀人文及翁登第後,期集游西湖。一同年戲之曰:“西蜀有此景否?”及翁即席賦《賀新郎》云:“一勺西湖水,渡江來,百年酣醉。回首洛陽花世界,煙渺黍離之地,更不復新亭墮淚。簇樂紅妝搖畫舫,問中流擊楫何人是。千古恨,幾時洗。餘生自負澄清志,更有誰雞溪未遇,傅岩未起。國事如今誰倚仗,衣帶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問孤山林處士,但掉頭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項羽廟在臨安近郡三衢十八裡頭樟戴市,市人失火,延及斯廟。人有詩曰:“嬴秦久矣酷斯民,羽入關中又火秦。父老莫嗟遺廟毀,鹹陽三月是何人。”
淨慈寺,乃祖宗功德院。側有五百尊羅漢,別創一田字殿安頓,裝塑雄偉。殿中有千手千眼觀音一位,尤為精製。其第四百二十二位阿濕毗尊者,獨設一龕,用黃羅為幕,幕之旁置簽筒一座。其像側身偃蹇,便腹斜目,覷人而笑。臨安婦人祈嗣者,必詣此炷香點禱,以手摩其腹,雲有感應。曰積月久,汗手加於泥粉之上,其腹黑光可鑑。邪說誣民如此!又假此以為題化之端,斂掠民財,不可勝計,其無忌甚矣。
史彌遠作相時,士夫多以鑽刺得官。伶人俳優者,一人手執一石,用一大鑽鑽之,久而不入。其一人以物擊其首曰:“汝不去鑽彌遠,卻來鑽彌堅,可知道鑽不入也。”遂被流罪。
舊傳三歲拜郊,或明堂大禮,所有在前誤國奸臣首級在大理寺者,必以文祭。蓋訛傳謂以污穢之物祭之,其實乃少牢也。其文云:“國家於三年恩霈。汝雖誤國,然今亦不忘汝之舊,特用以祭。”繆傳若此,豈朝廷寬大之恩哉!
杭州市肆有喪之家,命僧為佛事,必請親戚婦人觀看。主母則帶養娘隨從,養娘首問來請者曰:“有和尚弄花鼓棒否?”請者曰:“有。”則養娘爭肯前去。花鼓棒者,謂每舉法樂,則一僧三四鼓棒在手,輪轉拋弄。諸婦人競觀之以為樂,亦誨淫之一端也。
賈似道母兩國夫人,本賈涉之賤妾。嘉定癸酉,涉為萬安丞,似道在孕,不容於嫡。縣宰陳履常,新淦人也。涉與之通家往來,以情告之,遂相與謀。陳宰令其妻過丞廳之次,諸妾環侍,談話間,因語丞妻,以乏使令,欲借知事一妾。丞妻云:“惟所擇用。”陳妻遂指似道之母。丞妻幸其去,欣然許之。即隨軒以歸縣衙。及八月八曰,似道生於縣治。賈承檄往他郡歸,謁於宰,始知之,終不復入丞廳。後改任,雖攜似道歸鄉,而其母竟流落。及似道鎮維揚,子母方得聚會,享富貴數十年。鹹淳甲戌,以壽終。似道歸越治葬,朝士貴戚設祭饌,以相高為競,有累至數丈者。裝祭之曰,以至攧死數人。送葬者值水潦,不問貴官,沒及腰膝,不得自便。雖理宗、度宗山陵,無以過之。其冬,北兵渡江,似道潰師。
寶祐乙卯,御史洪天錫劾內臣盧允升、董宋臣疏,不行。六月,御筆御史丁大全除司諫,御史陳大方除正言,正言胡大昌除侍御,洪天錫遂左遷。時天下目丁大全、陳大方、胡大昌為三不吠之犬。
溫陵呂中作《國史要略》,謂南渡之後,一坏於紹興之檜,再坏於開禧之韓,三坏於嘉定之史。愚亦謂理宗四十年在御,一坏於嵩之,再坏於大全,三坏於似道也。相之壞國如此哉!
評價
本書以南宋時期在杭州發生的故事為主,多存當時詩人譏諷朝政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