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學先驅
劉英士,生於光緒二十七年(公元一九零一年),綏遠省安北縣(今內蒙古烏拉特前旗)人,中國近代平民辦學先驅,安北縣史上第一所私立學堂創始人。一介農民,傾力辦學,跡近武訓先生之行乞辦學,時人尊稱為“西北女武訓”。
生平事件
立志辦學
少年時尊父母之命婚配郅桂舉,勤勞耕作,持家有道,家境漸趨殷實。其母偶染疾病,久醫無效,遂許願祈祝。母病癒,建廟感佑護之德,然遍訪七里八鄉,叩門求書一匾,終不能得。由是感慨,學之不興已至若斯,遂立志創辦義學。
得道多助
民國二十七年(公元一九三八年),以半生積蓄並土屋兩間設立學堂。免學費,免貧困者口糧,免費供蔬菜,設立獎學金,學生日用三餐皆親力為之,為學生洗衣補裳。鄉親感其誠,多有送子弟就學者,義學乃立。義學漸彰,經費不繼,為維繼義學,往返安北、五原、陝壩、臨河等地募集,安北縣長喬學曾資助小麥數石,並為學堂題名“英士國小”。其間,五原縣惡勢力橫加干涉,責令取締,往返交涉,終得保全,並以“私立英士國小”正式命名。民國三十五年,徒步赴歸綏(今呼和浩特)募集,報界報導,以“西北女武訓”譽之,引省城各界關注,傅作義聞訊召見,撥款資助。至民國三十七年,已建成四年制國小,校風正派,治學嚴謹,參加安北縣獎學金考試,包攬第一、二名。民國三十八年,受教育部長朱家驊表彰。公元一九五零年,再赴歸綏,教育廳長秦豐川親筆題匾“女中武訓”,並向綏遠省政府副主席楊植霖匯報後,撥萬斤糜米,增派師資,學校更名為“安北縣第五完全國小”,任職校長。
牽連蒙冤
其後,舉國批武訓,牽連蒙冤,卒於公元一九五三年,年五十三。窮一生之力創建之學校以“西小召鎮中心國小”之名而存,嘉惠後世。
後人紀念
英風亮節正學道,士存高義教兒曹
---紀念外曾祖母“西北女武訓”劉英士女士
題記
2011年國慶節回內蒙省親,家兄提及欲為外曾祖母劉英士立碑紀念一事。關於外曾祖母劉英士創辦義學,並被人尊稱為“女武訓”的逸事,我打小就曾聽聞,並素來感佩,便毛遂自薦撰寫墓志銘。長假結束返京後便整理材料動筆撰寫,所蒐集材料中記錄較為詳細的是烏拉特前旗編寫的《劉英士——西北女武訓》一文,其中所述事跡與我從小聽過的大體吻合,當然,因時隔久遠,其中也有一些明顯的錯誤,經向家中長輩考證,做了一些更正。考證撰寫墓志銘的過程,仿佛重歷了一遍先祖創辦義學的經歷,一切恍若昨天,其精神雖淳樸,卻於今日物慾橫流之社會尤為稀缺。因受墓志銘篇幅局限,總感未能盡抒胸臆,便動念撰寫一文記錄先祖辦學之經歷,兼為武訓先生誕辰173年紀念。
正文
我的外曾祖母劉英士,生於1901年,綏遠省安北縣人,也就是今天的內蒙古烏拉特前旗。1938年創建義學堂,是安北縣史上第一所私立學堂,比起山東武訓先生1888年首創義學堂晚了50年。從武訓先生創建“崇賢義塾”起,此後60年間陸續有先知受武訓先生精神感召,開創義學堂,學堂多以“武訓”命名,而創辦者也多被人以“武訓”稱呼,這些都稱得上是中國近代平民辦學的先驅。外曾祖母是目不識丁的農民,卻傾其所有創辦義學,為維持義學四方奔走募集,也被當時的人尊稱為“西北女武訓”。不過,就其辦學的起因而言,卻並非是受武訓先生精神影響,而是另有一段緣由。
外曾祖母少年時遵照父母之命與外曾祖父郅桂舉成婚,外曾祖母娘家家境富餘,算得上是大戶人家,而外曾祖父卻是一普通農民。兩人成婚後勤勞耕作,加上外曾祖母持家有道,家境漸趨殷實。一次,外曾祖母的母親生了重病,久治不愈。外曾祖母是極其孝順的人,焦急之下就許願祈祝,如能佑護母親病癒,願建廟感念。之後,母親的病竟然漸漸好轉。撇開迷信的說法,用科學的眼光看,大概一是中醫見效較慢,二是護理得當的緣故。既然許願,就要還願,外曾祖母就依所許建了一座小廟。可是建起廟後,要找一個書寫牌匾的人,卻方圓幾十里都未找到,為此大為感慨,立志創辦義學堂,施教於周邊的貧寒子弟。
一九三八年,外曾祖母從外地聘請了彭承室先生作老師,騰出兩間土房作教室,最初只設一個啟蒙班,算是初步辦起了學堂。學堂不收學費,學生僅需自帶口糧,對於極端貧困者口糧也免除,學生所食蔬菜皆由學堂免費供應,並設立獎學金。外曾祖母視學生猶如自家子弟,一日三餐皆親力為之,並常為住校學生洗補衣裳。鄉親受其誠意所感,多有送子弟就學者,義學得以初立。
外曾祖母創建義學堂之時正是日本侵略中國的第二個年頭,中原大地戰火一片,但是對於安北縣這樣的邊塞小城,日軍尚無暇顧及,相對較為平靜,直到一九三九年,傅作義包頭襲擊日軍後撤退到五原,日軍追擊傅部,傅作義打了那場著名的五原戰役,取得了對日正面戰場的首次勝利——五原大捷,而這段戰爭時間也為時較短,所以整個八年抗戰過程中,安北縣一帶受到的侵擾相對較少,基本保持平靜,所以外曾祖母能在抗日戰爭期間創建學堂並一直維持下來。
外曾祖母家在當時算的上是小康之家,雖薄有家資,就辦學而言,還是力量薄弱,隨著學生人數增多,師資、校舍都得增加,而半生積蓄也基本用盡,為了維持義學,只有出去募集,這與武訓先生的辦學極其相似。
安北縣以及周邊的五原、陝壩、臨河等縣地處河套平原,自古就有“黃河百害,唯富一套”之說,屬於北方少有的魚米之鄉,相比內地的戰火侵擾,餓殍遍地而言,這裡的境況在當時要好的多。況且人性向善,外曾祖母傾家辦義學,屬於大善舉,所以在去往安北、五原、陝壩、臨河等地募集時,獲得了一定認可和支持,其中安北縣長喬學曾就曾資助了小麥數石,並為學堂題名“英士國小”。
在眾人的資助下,學堂得以維繼,規模得以擴大,學堂也稍具名望。然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外曾祖母辦學的地方處於安北縣與五原縣交界處,五原縣政府受人蠱惑,橫加干涉,責令取締,於是外曾祖母又往返交涉數次,最終邪不壓正,學堂得以保全,並以“私立英士國小”正式命名。
一九四六年初,抗日戰爭結束的第一個年頭,內戰尚未爆發,中國進入了難得的短暫和平時期。此時外曾祖母的義學堂經過八年的發展已有三個年級,人數達到五十餘人,隨著辦學規模的擴大,師資和學生的增加,附近的募集已不能維持學堂的運轉,需要得到更大的支持。外曾祖母備足乾糧,準備到綏遠省的省會城市歸綏(今呼和浩特)募集,尋求政府支持。
從安北到歸綏將近七百里路,相傳是徒步,個人感覺可信度不大,外曾祖母是裹腳,一天能行走七八里路已經是很吃力的事,徒步700里難以想像,所以本人揣度乘坐馬車的機率更大一些。饒是如此,一介農家女子,能有此等氣魄和見識也著實令人感佩。到達歸綏後首先找了當地幾家報紙尋求支持。找媒體擴大影響,對於今天的人來說甚是平常,但就當時而言,尤其是一位來自落後農村的女人來說確是了不起的行徑。
其時,戰後中國,滿目瘡痍,若求強國大計,首推教育,而此時的政府正積極籌備內戰無暇顧及教育,倡導民間教育正是惠而不費之舉。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一日,郭沫若在《新華日報》紀念武訓特刊上為武訓題辭:“武訓是中國的裴士托洛齊,中國人民應該到處為他樹銅像”。同月六日,《新華月報》發表黃炎培、鄧初民、李公朴、潘梓年等人紀念武訓的文章,於是“武訓熱”再達高潮。
所以此時外曾祖母主動找到報紙,對報界來說正是難得的素材,省城報界廣為撰文報導,並以“西北女武訓”譽之,引起省城各界人士廣泛關注,這其中就包括時任綏遠省主席的傅作義。
傅作義是有名的“布衣將軍”,一九三一年擔任綏遠省主席以來,倡導“政治民主、經濟平等、言論自由”,採取“治軍治水並重”等多項舉措極大地繁榮了戰時及戰後的綏遠省經濟。素來治亂之法不外乎“懲惡”與“揚善”兩條途徑,不懲惡無以立制,不揚善正氣不張。傅作義治綏遠也是如此,既注重懲惡,更注重揚善。所以傅作義從報紙上獲悉“西北女武訓”其人其事後,大為感慨,便決定親自一見。
傅作義初見外曾祖母,見其頭包圍巾,身著舊式農村衣裳,三寸小腳,完全一副老式農村婦女模樣,心下頗感失望。及至攀談,見其侃侃而談,不卑不亢,從容應對,面無懼色,心下甚覺驚訝。談及辦義學堂之事,更是赤誠之心溢於言表,拳拳之意見於顏色,不覺肅然起敬,改容相向。
長者已逝,傅作義與外曾祖母所談之具體話題已不可考。但是外曾祖母當日應對所表現之風骨,卻多聽家中長輩說起。一介布衣農婦與一省最高長官,其身份地位相差何止百倍,卻能坦然以對,比之今日之世人一見權貴,則卑躬屈膝,滿臉諂媚,以致醜態百出而全不自省相距又何止百倍。
當日傅作義見過外曾祖母后,對其創辦義學之事嘉言褒獎,並撥款一千一百一十九萬元,布兩匹資助辦學。撥款數目巨大,但是到底折合今天價值幾何,就無從考證了。當時是一九四六年初,內戰尚未爆發,民國政府當時發行的貨幣是法幣,抗戰時期為了避免日本通過收繳法幣聚斂外匯,採用的是貨幣貶值策略,到一九四六年已經過大幅貶值,但是距離一九四八年法幣全面膨脹崩盤尚有兩年時間,所以在當時還是具有一定的購買力。
經過傅作義的支持,到一九四八年,英士國小已建成完整四年制國小,校風正派,治學嚴謹,參加安北縣獎學金考試,包攬第一、二名,成績優異。西北女武訓的名望更為響亮,一九四九年,受到教育部長朱家驊表彰。
受朱家驊表彰一事,現在想來,當時的民國政府已是強弩之末,大概是想通過表彰有名望之人,作最後的安撫民心之舉。其後,在已投誠共產黨的傅作義策劃下,董其武等人實施了綏遠九一九起義,綏遠一省實現和平解放。
從一九三八年到一九四九年,國內戰火連綿,而外曾祖母辦的義學堂卻在這十一年間一步步發展起來,並沒有受到戰爭的衝擊,確屬幸事。
一九五零年,共和國成立的第二個年頭,土地改革開始,私有經濟體收歸國有,英士國小的命運將何去何從?按照政府的安排,已經五十歲的外曾祖母偕次女郅貞如再赴歸綏向省政府匯報工作,同時尋求支持和幫助,聽取匯報的是綏遠省教育廳廳長秦豐川。
秦豐川畢業於山西省立第三師範,與傅作義是同學,之後曾留學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和德國柏林大學,在北平和平起義前在傅作義處擔任隨員,深受傅作義倚重。傅作義會見“西北女武訓”一事,歸綏報界廣為報導,秦豐川雖未曾親見,卻對此事印象頗深,對西北女武訓的事跡甚是讚嘆。
於是秦豐川就此事向綏遠省政府副主席楊植霖進行了專項匯報,徵得同意後,教育廳拔萬斤糜米,增派師資,並將“英士國小”更名為“安北縣第五完全國小”,委任外曾祖母劉英士為校長,並親筆題匾“女中武訓”贈送,以示感佩之情。
從一九三八年至一九五零年,經過十二年的操持,義學堂最終完成了使命,以公立國小的身份得以延續。十二載義學,幾多風雨,幾多艱辛,但是在困難中也多得人相助,從喬學曾,到傅作義,再到秦豐川皆為外曾祖母的辦學精神所感,盡其所能提供了幫助。子曰:德不孤,必有鄰。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據《清史》記載,武訓先生是在眾學童朗朗讀書聲中含笑離開了世界,可謂得其所哉,然而西北女武訓卻沒有那么幸運。
一九五零年十二月,電影《武訓傳》公映,受到了普遍好評。然而在那個政治掛帥的年代,任何事情都不會循常理出牌。
一九五一年五月二十日,颶風突起,毛澤東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題為《應當重視電影〈武訓傳〉的討論》的社論,對武訓進行了批判。這篇社論不諦是一個旱地驚雷,全國自上而下,從中央到地方,文化、教育、歷史研究等部門迅速行動起來,召開各種批判會。
到了一九五三年,對武訓的批判愈演愈烈,席捲全國。終於我的外曾祖母,劉英士女士,這位被譽為“西北女武訓”的奇女子,在一片批判聲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離開了那個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的世界。其窮一生之力創建的學校至今仍以“西小召鎮中心國小”之名而存,嘉惠後世。
塞北苦寒之地,文教不興久矣。而我的外曾祖母,一介農家女子,目不識丁,不知孔孟,卻創辦義學十數載,備嘗艱辛,矢志不渝,培育成才者甚眾,終獲成就。子曰:有教無類。傾家以立義學,施教於貧寒子弟,可謂有教無類。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立義學不圖名利,而終能教化一方,可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陶行知曰:教育為公以達天下為公。為辦義學四方募集,公心所致多得人助,可謂教育為公以達天下為公。
外曾祖母育二女,長女郅樹林,次女郅貞如,二女頗有乃母之風。在我年少時,姨祖母郅貞如尚在世,嘗憶起外曾祖母其言其行,其品德之端方,見識之超群,為人之赤誠,處事之幹練,雖鬚眉亦不及。
值此武訓先生誕辰一百七十三周年之際,我們這些晚輩懷念外曾祖母——西北女武訓劉英士,因母疾而立志,可謂之孝;施教貧寒,可謂之仁;不圖名利,可謂之義。先祖以此三者澤被後世,蒙以養正,可謂之大哉!
最後,以此次為懷念外曾祖母所作的一副輓聯結尾:
英風亮節正學道,
士存高義教兒曹。
僅以此文紀念外曾祖母劉英士女士。
註:本文作者為石鑫先生,系劉英士女士曾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