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行震

倪行震——我國返回式衛星工程總師。

北京的四月,大地回春,百花吐芳。在早晨上班和傍晚下班時分,從西四環某個小區到西三環航天橋,總有一位平凡的老人,騎腳踏車慢行在這段路上。然而,這位看似平凡的老人,卻在我國返回式衛星研製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就是倪行震。我國發射第一顆返回式衛星至今,幾乎每一顆返回式衛星上,都留下了他的心血。一顆顆返回式衛星往返於天地之間,承載了天空與大地的情,承載了他的夢……

性格特點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這句話用來形容倪行震的衛星研製歷程再合適不過了。翻開倪行震的簡歷,他進入航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40多年前。在這40多年中,倪行震伴隨著我國航天事業發展的步伐,從一名普通的大學畢業生逐漸成長為我國返回式衛星工程總師,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國家需要發展航天,是國家給了我機會。”
1964年,年方22歲的倪行震以優異的成績從中國科技大學畢業。當時,中國科技大學與中國科學院關係非常密切。由於他學的是運動物體控制專業,屬於自動化系,畢業以後,倪行震便來到了專業“對口”單位——中國科學院自動化研究所。在開始的一段時間裡,倪行震從事過一枚小型飛彈的研製工作。3年之後,即1967年,中科院自動化研究所被劃歸到當時的第七機械工業部北京控制工程研究所。從此,倪行震就走進了航天,成為一名航天人。
進入航天,倪行震非常幸運。1965年我國在制定衛星系列的規劃時,就把返回式國土普查衛星、通信衛星和氣象衛星等套用衛星系列,確定為我國衛星發展規劃的重點。1966年我國開始論證第一種返回式衛星型號的可行性方案,一年後,開始了返回式衛星的研製工作。剛剛成為航天人的倪行震立刻加入到第一顆返回式衛星的研製團隊中來,在楊嘉墀、屠善澄等老一輩科學家的帶領下,從事返回式衛星的控制技術研究。
衛星控制技術總體組雖然不用從事某個具體部件的設計、製作和調試工作,但是,作為總體組,要協調的工作依然很多。而當時“文化大革命”鬧得“熱火朝天”,組織很鬆散,很多人不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而是去搞“批鬥”,搞“串聯”,或者去看大字報……但當時返回式衛星的研製團隊都是“悄悄地”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工作上。倪行震也就是利用這段時間,從研究陀螺入手,逐漸進入了衛星控制技術廣袤而又深奧的世界。
為了徹底“解剖”陀螺,倪行震與北京當時研製陀螺的兩家單位——位於北京西郊的北京航天控制儀器研究所和北京興華機械廠聯繫好,要深入這兩家單位進行“蹲點”,了解陀螺的設計、加工過程。於是,倪行震每天清晨早早起床,吃過早飯,便急忙騎上腳踏車,從中關村一直騎到永定路,深入到北京航天控制儀器研究所、北京興華機械廠的生產車間,與工人師傅們打成一片,從陀螺的工藝、設計、製造、安裝,再到調試,全程參與。這樣日復一日,倪行震逐漸掌握了陀螺的原理、結構、性能等相關知識,對機械陀螺的“修煉”幾乎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控制衛星天地返回的技術一直是航天領域的高端技術,我國可以從國際航天界得到的有關返回式衛星的資料非常少,返回式衛星的研究基本是從零開始。在楊嘉墀、屠善澄等老一輩科學家的帶領下,北京控制工程研究所的這支研製團隊經過六七年的大力協作、聯合攻關,除了解決一般衛星的結構、溫度控制、姿態控制、電源和無線電測控等技術外,還攻克了控制衛星返回的一系列關鍵技術,例如姿態調整技術、衛星制動技術、防熱技術、軟著陸技術、標位及尋找技術等。1975年11月26日,我國第一顆返回式衛星發射入軌,並於同月29日返回,使得中國成為繼美國和蘇聯之後第三個掌握返回式衛星技術的國家。
衛星發射成功固然是舉國歡慶,但是,衛星發射背後的故事卻驚心動魄。1987年9月,在發射一顆返回式衛星前的一天上午,試驗人員正在利用地面設備給衛星進行“體檢”,突然,儀器發出異常指示,氣氛立刻變得很緊張。是地面設備出了問題,還是星上“器官”出了問題?衛星發射在即,發射時間不容更改,如果不能準時發射,影響將牽動全局。這也給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帶來了很大的壓力。當試驗隊把情況匯報給當時的院長閔桂榮時,他沒有責怪任何人,而是敦促試驗隊員們認真分析問題,找出原因,儘快解決。此時,一向樂觀幽默的倪行震仍然面帶笑容給院長立下了“軍令狀”:“沒關係,下午3點給你答覆。”衛星是個大系統,要在幾個小時內找出問題並解決問題是極其困難的,但倪行震憑著自己“入行”20年的經驗和對衛星各系統的充分了解和把握,以及整個團隊協作精神,他敢於立這個“軍令狀”。
為了準確找出故障原因,當時作為控制系統負責人之一的倪行震和衛星檢測系統負責人王南華等幾個搞技術總體的人,馬上開展現場分析。他們先對地面設備進行檢測,排除了地面設備存在故障的可能性,然後又集中精力分析星上設備,最後他們準確定位出問題的所在——星上計算機接口箱裡的一塊電路板出了問題。令人驚嘆的是,倪行震他們竟然分析出是哪一塊電路板的哪一個器件壞了。
初戰告捷令人驚喜,但是另一個難題擺在他們面前——一般的修理工具難於接觸到這塊電路板,而且,這塊電路板的設計人員並不在衛星發射中心。如果按常規處理,他們先要把衛星從火箭上吊下來,從發射陣地轉到技術陣地,然後把裝在計算機接口箱上的照相機取下,拆開接口箱密封板,最後才能更換那塊出問題的電路板。但這是個“大手術”,需花費一個星期的時間不說,裝卸衛星上的重要部件還可能改變衛星的某些性能參數,造成無法預想的後果。但時間是不可逾越的“後牆”,怎么辦?此次,倪行震再次憑藉著對衛星結構的熟稔,提出了解決辦法:讓人從某個測試視窗鑽進去,然後在某個密封面擰開哪幾個螺釘,將從哪邊開始數的第幾塊電路板抽出來,換上完好的電路板就行。此時,一位身材瘦小的工人師傅在倪行震的指點下,鑽進了布滿線路的衛星里,經過近兩個小時的操作,終於順利地完成了更換電路板的任務,絲毫沒有影響衛星發射的進度。這樣,一場漂亮的攻堅戰圓滿完成。從發現問題到徹底解決,前後耗時不到3小時。
這個研製團隊再接再厲,又研製出了我國第二代返回式遙感衛星。它的一些技術、性能達到了國際先進水平。
相對於我國第一顆自旋式人造地球衛星東方紅一號來說,第一顆返回式衛星是我國第一次套用三軸穩定控制技術的大衛星,它的研製成功,在我國航天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首先,該系列衛星壯大了我國的衛星家族;其次,現在不論是高軌道、低軌道衛星,還是小衛星,大都沿襲了返回式衛星開創的三軸穩定控制技術;第三,三軸穩定系統從那時基本定型,以後我國各類返回式衛星的返回技術基本上都是從它那裡繼承而來,而且,神舟飛船返回技術的一部分也延續了返回式衛星的技術。當時北京控制工程研究所包括倪行震在內的“28個勇士”組成的控制技術總體組貢獻是最大的,而其他“勇士”們對倪行震的評價是:他對衛星姿態測量系統、慣性器件的掌握和運用極為自如,貢獻突出。
總是跑在最前面
有志者,事竟成。“我這輩子對航天最感興趣。”倪行震這樣說。興趣是他最好的老師,也是他最大的前進動力。在記者採訪倪行震身邊的人時,他們對倪行震的評價都有一個共同點:他非常敬業,對工作有超乎常人的熱情,總是跑在最前面。
每次發射返回式衛星進駐發射場的人員名單上,幾乎都有倪行震的名字。那時把衛星從發射中心的技術陣地運往發射陣地需要押車人員,而每次押車人員中都有他。至於搬箱子、爬鐵架、值班等事情,他肯定是沖在最前面的。
有一年,在上海進行衛星輻照試驗,衛星必須安裝到有輻射的輻照箱裡。在當時缺少保護措施的工作條件下,一般的工作人員都很忌諱進輻照箱,但倪行震一馬當先,進了輻照箱。當時雖然輻射設備不工作,但是,輻照箱裡還是有輻射的。“當時倪行震絲毫沒有考慮任何後果就進去了,如果對工作沒有極大的熱情是難以做到的。”與倪行震共事過30年的老同事王南華這樣評價。事後,進過輻照箱的幾個人身體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到醫院檢查後,倪行震的白血球降到了3000個單位。另一位工作人員的手上皮膚因受到輻射而汗毛脫落。
一年冬天,在衛星發射中心,氣溫低至零下30攝氏度以下,穿著皮棉襖、皮褲都擋不住凜冽的寒風。倪行震等人在40多米高的衛星發射塔架上安裝儀器,簡陋的塔架根本擋不住寒風的侵襲,低溫使得很多儀器“罷工”了,衛星陀螺也因為電源“罷工”而無法啟動。為了使儀器正常轉起來,倪行震毫不猶豫地脫下了自己的皮棉襖,捂在電源上,一直捂到儀器正常運轉。看到衛星正常安裝了,雖然自己被凍得發抖,但倪行震心裡也是美滋滋的。
20世紀80年代初,倪行震主管研製我國新一代返回式衛星,著力攻克該型號控制系統的幾項新技術。這幾項新技術對他來說是個新挑戰。為此,他如饑似渴地學習新知識,到大學裡去聽課,向專家請教。正當他“痴迷”地攻關時,一個喜訊從天而降,他取得了去國外留學的機會。那時候能出國留學交流是科技人員莫大的幸事。這個喜訊確實讓倪行震高興過一陣子。但是,隨著新一代返回式衛星研製的深入,他越來越放不下這顆新型衛星,最後,倪行震毅然堅持留在國內,繼續攻克衛星研製道路上的難關,一直到該衛星順利上天。“我後來理解了老倪的選擇,因為他實在太愛航天,太愛自己的工作了。”曾經對此事不理解的老伴張笑珍說。

反哺

倪行震一生受父親的影響最深。
父親解放前曾是上海一家紡紗廠的高層管理人員。在倪行震的心裡,原來被認為是個“官”的父親形象經過了一件事之後有了一個徹底的轉變,並深刻地影響了他。有一次,父親在和倪行震聊天時談到棉花,不經意地說,在紡紗廠工作了幾十年,自己磨鍊出了一個超凡的本領:只要用手指捻一捻棉花,就能準確知道棉花的產地、水分含量、纖維層次等諸多信息。在企業負責管理工作的父親對技術類工作也是如此精通,這讓倪行震感到十分驚訝。受父親的影響,倪行震不但對本職工作——返回式衛星控制系統的技術研究非常透徹,而且,對行業外的很多知識都十分了解。“研製衛星是一個複雜的系統工程,包含了如力學、電子、計算機、材料等很多學科,一個人無法全部精通,作為衛星控制系統的設計師,需要了解專業外的很多知識。”倪行震說。為此,在平時工作中,只要遇到不懂的問題,他就會向他人請教。他說:“通過交流,了解的東西會越來越多,請教不會使別人看不起;當別人向我求助時,我也會全心全意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訴他。”他不僅是一位知識淵博的科技專家,而且還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師長。北京控制工程研究所載人航天工程飛船控制技術總體室的室主任張強,室成員黨蓉、陸華等人,這些曾經受到倪行震教導的弟子,在談到“倪老師”時,仍充滿了敬重之情。
20世紀90年代初,我國啟動載人航天工程。技術精湛、工作能力突出、協調能力強的倪行震被抽調到剛成立的載人航天工程飛船GNC技術總體室,任總體室主任,負責飛船GNC技術的總體籌備工作。同時,該室招收了一些研究生和本科生來從事研究工作。如何讓連“飛船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毛孩子”們明白飛船、研製飛船呢?倪行震找來一些小藥瓶、小鐵片、細鋼絲等物件,自製了一個非常精緻的三艙段飛船模型,然後深入淺出、栩栩如生地講解飛船如何發射上天、在軌運行、安全返回等的全部過程,讓他們對飛船運行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我國搞載人航天工程初期那幾年,社會上的各種誘惑很多,技術人員出國、下海經商屢見不鮮。作為飛船控制技術總體籌備組負責人的倪行震,既要主持業務工作,教導“新手”,讓手下的弟子們儘快成長起來,又要負責行政事務,協調各種關係,做人員穩定工作,特別累。“那段時間老倪幾乎天天加班,每次都回來很晚。但他的勁頭特別足,精力格外旺盛。”老伴張笑珍回憶說。
倪行震心裡充滿了急切的希望。他希望這群孩子能儘快成長起來,希望把自己幾十年積累的知識、經驗全部傳輸給青年一代。他經常是白天帶領他們進行方案研究;晚上給他們開講座,講解飛船的相關知識,解決工作中的難題。他經常教導他們當設計師不應該停留在紙面上,坐在辦公室里,而應該深入研究各個部件,深入生產一線,了解它們……在“倪老師”的帶領下,總體室搞得越來越好,越來越大。
直至現在,已被調到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科技委的“倪老師”仍然關心著這些年輕人。有時張強打電話來向他求助,他們在電話里一討論就是一個多小時。有一次,他碰到了黨蓉,便主動提出,現在總體室是否需要他來講解有關陀螺的知識。

勤儉質樸

倪行震家裡有三個姐姐、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三個姐姐和他都接受了大學教育,弟弟和妹妹因“文化大革命”而走上了“上山下鄉”之路。父母為養育六個孩子一生勤勤懇懇,勤儉質樸的家風影響了每個孩子。父親一生堅持鍛鍊身體,每天早上五六點鐘就會起床去附近的公園晨練,鍛鍊完畢便給一起鍛鍊的街坊鄰居、朋友們讀書念報,了解國內外大事。父親這種堅持不懈、助人為樂的品格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倪行震。
直至現在,不管艷陽高照,還是風雪交加,只要身體允許,倪行震在市內的主要交通工具仍然是一輛老腳踏車。就是到市內哪個地方開會,只要方便,他還是騎車去,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現在的地位和功勞要單位派車接送。
2005年初的一個周末下午,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有個會議要在白石橋召開,安排倪行震主持。那天中午,倪行震像平常一樣,從家裡騎車出發了。下午兩點,在家的老伴張笑珍接到白石橋會場打來的電話:“倪總出發了嗎?”
“他中午12點就出發了呀。”張笑珍說。
於是白石橋會場那邊有人打了倪行震的手機,而接電話的卻是一位大夫。原來,倪行震在騎車途中,被一輛汽車撞倒,被人送到了武警總醫院。由於送治及時,倪行震算是挺了過來,但嚇壞了前去探望他的家屬、領導和同事們。他腦袋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頭上、身上全是血。當有人問他出了什麼事時,短暫的失憶使得他只會說一句話:“我怎么了?”這次車禍導致倪行震頭上被縫了七八針,右肩胛骨斷裂,並留下了後遺症:右肩比左肩低了半截。
短暫休養了兩個星期之後,閒不住的倪行震又騎車上班了。
倪行震動手能力強,外加熱心腸在研究所是出了名的。上中學時,倪行震在每年的寒暑假期間,都要到工廠里去勤工儉學,操作工具機,久而久之,他的動手能力得到了鍛鍊。
20世紀80年代,當電視機還不普及時,倪行震便購買了一些電子器件,自製了一台9英寸小電視機,而後又作了一台12英寸的。“這樣,既解決了生活所需,又鍛鍊了動手能力。”他說。那時候,他還是個熱心的“修車匠”、“專職理髮師”。同事的腳踏車壞了,只要見他在,便把車子推給他,有時間保準給你修好;而在單位、衛星發射中心,他又是男同事們的專職理髮師,就是一些領導也會找他理髮。
倪行震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石頭。他的辦公室里,擺放著從衛星發射中心撿來的一塊風化石。石頭形狀怪異,稜角分明,極像一座經過精心雕琢的假山。而在他家裡,擺放著許多形狀怪異的石頭,有的石頭上的花紋像嫦娥舒袖,有的石頭圓潤剔透,有的壁立千尺……收集石頭是有學問的,他鍾愛的石頭具備了“漏”、“透”、“瘦”幾個特色。“漏”,石頭上孔洞纏連;“透”,通靈剔透;“瘦”,鐵骨錚錚,風骨猶存。黃金有價石無價,這是倪行震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在別人看來,倪行震其人猶如他所鍾愛的天然婉約之美石,“漏”,把自己的知識、經驗毫無保留地“漏”給他人;“透”,心靈透徹,真誠;“瘦”,風骨不改。
倪行震也曾經這樣對同事說,他這輩子最適合做三種工作:一是外科大夫,二是工人,三是工程師。航天是幸運的,因為他選擇的是航天領域的工程師;他是幸運的,因為航天為他提供了發展的大舞台。
在倪行震的心裡,始終有一個夢想,那就是讓我國的返回式衛星更好地服務國家需要,服務國民經濟建設。2006年金秋時節,他的夢想成真。9月9日,“金牌火箭”長征二號丙運載火箭,成功地將我國首顆育種衛星——實踐八號育種衛星送入預定軌道。9月24號,實踐八號育種衛星順利返回。擔任這顆衛星工程總師的倪行震見證了自己的一個夢想變成現實,他備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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