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信息
載《花城》1994年第5期。收入2000年11月長江文藝出版社版《重訪錦城》。
二:內容簡介
小說是雙線敘事,描述了兩段愛情,即歷史中的林和萍,現實中的我和芳。兩段愛情在同一個地點——雞公山上的俄式別墅——展開,不同的是,中間有了幾十年的時間的間隔。兩段愛情的發生,都有一個苦難的背景,這當然是歷史中的愛情的苦難來得更甚。萍年方十八歲,容貌姣好,但現在她卻是一個老頭子軍閥塗雲的小妾。她和塗雲沒有愛情,塗雲對她也談不上疼愛,更多的是欲望的滿足而已。小說以雙線結構,把歷史中林和萍的愛情以及現實中我和芳的愛情同時推進,當然最後展現的結果卻截然不同,歷史中的愛情擁有者為了愛情奮起反抗,一人為愛情死亡,另外一個則殉情自殺,便是和他們兩個愛情無關的,單方面愛著萍的劉副官,也因為這段無望的愛情而能忍受寂寞,一個人守在芳的墓前孤孤單單過了幾十年。現實中的愛情並沒有受到歷史中的愛情那么大的阻力,但是最終卻無疾而終,相愛的兩個人最終由於家庭、經濟等現實的考慮而分道揚鑣。從這個意義來說,小說對於現代人似乎是有了一些批判,即現代人已經安於平庸的生活,而不敢去追求自己有意義的生活。可是,即便如此,愛情對於現代人來說,也是重要的。
三:作者簡介
墨白,本名孫郁,先鋒小說家,劇作家。1956年農曆十月初十出生於河南省淮陽縣新站鎮。務農多年,並從事過裝卸、搬動、長途運輸、燒石灰、打石頭,油漆等各種工作。1978年考入淮陽師範藝術專業學習繪畫;1980年畢業後在鄉村國小任教十一年。1992年調入周口地區文聯《潁水》雜誌社任文學編輯,1998年調入河南省文學院專業創作、任副院長。1984年開始在《收穫》《鐘山》《花城》《大家》《人民文學》《山花》《十月》《上海文學》等刊開始發表作品,其中短篇小說《失蹤》、《灰色時光》、《街道》、《夏日往事》、《秋日輝煌》、《某種自殺的方法》、《最後一節車廂》、《陽光下的海攤》、《一個做夢的人》等一百多篇;中篇小說《黑房間》《告密者》《討債者》《風車》《白色病室》《光榮院》等四十餘部;出版長篇小說《夢遊症患者》《映在鏡子裡的時光》《裸奔的年代》等六部;隨筆《〈洛麗塔〉的靈與肉》、《三個內容相關的夢境》、《博爾赫斯的宮殿》、訪談錄《有一個叫潁河鎮的地方》、《以夢境顛覆現實》等七十餘篇;出版中短小說集《孤獨者》《油菜花飄香的季節》《愛情的面孔》《重訪錦城》《事實真相》《懷念擁有陽光的日子》《墨白作品精選》《霍亂》等多種;創作電視劇、電影《船家現代情仇錄》《特警110》《特案A組》《當家人》《家園》《天河之戀》等多部;總計七百多萬字。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日文等、曾獲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中篇獎、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編劇獎。
四:關於《俄式別墅》的評論
愛情給予苦難承受者反抗的勇氣
劉宏志一:愛情給予苦難承受者反抗的勇氣
《俄式別墅》是墨白筆下少有的展示愛情的美好和價值的一部小說。在這部小說中,墨白一如既往地展示著生活的苦難。小說是雙線敘事,描述了兩段愛情,即歷史中的林和萍,現實中的我和芳。兩段愛情在同一個地點——雞公山上的俄式別墅——展開,不同的是,中間有了幾十年的時間的間隔。兩段愛情的發生,都有一個苦難的背景,這當然是歷史中的愛情的苦難來得更甚。萍年方十八歲,容貌姣好,但現在她卻是一個老頭子軍閥塗雲的小妾。她和塗雲沒有愛情,塗雲對她也談不上疼愛,更多的是欲望的滿足而已。小說顯示,對於塗雲來說,萍就是他欲望發泄的工具,在他隨時隨地有性需求的時候,就會強制萍滿足他的要求。一次,當林正在給萍畫像的時候,塗雲出現了,他現在有了性需求。小說這樣說道:
少將的出現徹底地敗壞了林的創作情緒,他停住手中的畫筆。他看到少將朝他微微地笑一下,少將說,是嗎?年輕人,可是對不起,我有一件事要和我的太太商量,你只有先停一下了。少將說完,就把萍從藤椅上拉起來。林看到萍的臉變得一片蒼白,林看著瘦小的少將挽著萍的胳膊穿過陽光,漸漸接近那座俄式建築,而後登上台階穿過門洞消失了……
……
他不知道萍什麼時候已經回到那隻藤椅前,萍的頭髮紛亂,面色憔悴,她手中依舊持著那把金雞菊,有許多花朵都被揉得殘敗,黃色的花汁塗在她的旗袍上。林看到萍的旗袍領口上的兩個扣子被撕掉了……
這段描寫非常形象地說明了萍對於塗雲的性質——不過是欲望發泄的工具而已。在他有需求的時候,他很霸道,萍沒有任何商量或者表達自己意見的餘地,而小說對之後萍的描寫,如頭髮紛亂,面色憔悴,扣子被撕掉等,顯然表明了萍在和塗雲性生活中的位置——她不可能在和塗雲的性生活中享受到愛和歡悅,對她來說,她只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工具而已。小說中的一個細節,即對萍手中金雞菊的描寫,“她手中依舊持著那把金雞菊,有許多花朵都被揉得殘敗”,則顯然是以花喻人,現在的萍就是現在她手中的金雞菊,被蹂躪和被損害。至此,墨白的小說仍然在一如既往地延續著他的書寫立場,生活中充滿苦難,即便歷史也概莫能外。林和萍互相相愛,但是他們卻不能在一起,萍不得不在心上人面前繼續充當老頭子的洩慾工具,林則不得不痛苦的忍受這一切。顯然,面對塗雲強大的力量——他是駐信陽某軍的少將參謀長,萍並沒有反抗的可能,她只是一個弱女子而已。而且,在遇到林前,她甚至可能已經喪失了反抗的勇氣,只是在活著而已。林的出現,以及林和萍的愛情,改變了林和萍之前的命運以及生活軌跡。在愛情出現之前,林是一個無家可歸,四處漂泊的流浪畫家,萍則是塗雲的洩慾工具,就他們的精神來說,都是充滿壓抑和困頓的。換言之,愛情出現之前的生活,無論對於林還是萍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壓抑。但是,愛情改變了這一切。雖然,萍依然無力對抗塗雲對她的強制,但是,至少愛情讓她的精神恢復,讓她重新獲得了尋找自己幸福到力量。
在這部小說中,墨白難得地肯定了愛情,愛情可以是讓人在艱難環境中生存的精神支柱,就如同歷史中的萍一樣。在獲得了林的愛情之後,萍的生命發生了變化,她的生活不再是灰色的一片,而是開始照射進了陽光。被愛情支撐的,還有小說中的劉副官,在對萍的愛情的支撐之下,一個人從默默守候在萍的墓前,在一個孤單的小屋內生活,一住就是幾十年。如果沒有信念的支撐,這種生活顯然是難捱的。如同小說最後描述的那樣,老頭,當年的劉副官死的時候,面前仍然擺放著萍的肖像,顯然,這肖像就是劉副官幾十年離群索居的支撐力量。是愛情,讓人獲得了在灰暗年代生存下來的勇氣和力量。事實上,愛情不僅是人生存的支撐力,而且還是人反抗、慷慨赴死的支撐力。《俄式別墅》中留下了一個歷史的謎團,即塗雲死亡的真相。塗雲在喝了蛇膽酒之後死了,而動過蛇膽酒的只有兩個人,林和劉副官。於是,林也因此被懷疑,甚至喪命。事實上,就小說敘事來看,劉副官也有可能是殺死塗雲的兇手。從小說敘事來看,因為惱怒塗雲對萍的性虐待,劉副官曾經想要殺死塗雲——塗雲床上的蛇顯然是劉副官放進去的。但是,這次謀殺沒有成功,塗雲發現了蛇。接下來,小說寫林殺蛇,取蛇膽,劉副官取酒,勸塗雲喝酒。在這段描寫中,林和劉副官的配合極其默契,所以,在這個過程中,究竟是誰下的毒,也許並不重要了,關鍵是,這兩個人都有下毒毒死塗雲的動機和可能,原因是,他們都愛萍,都不忍看到塗雲折磨萍。劉副官本來是塗雲的副官,是塗雲的下級,理應對長官忠誠,林原本是一個流浪畫家,他的生活本來與高高在上的塗雲的生活應該沒有任何交集,即使有了交集,一般情況下,他也沒有理由,沒有膽量去毒殺塗雲。但是,在小說敘事中,林和劉副官,這兩個人都有了毒殺塗雲的動機,也都有了毒殺塗雲的膽量,因為他們都有了對萍的愛情。在這裡,愛情充當了反抗的原動力。如果沒有愛情,大家也許都習慣生活於塗雲的淫威之下,但是有了愛情,情況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當林為愛情慷慨赴死後,萍,這個陷入愛情的少婦也殉情自殺。在一片蕭殺的歷史中,愛情難得地為這個時代,為這片土地呈現出了鮮艷的景色,賦予了歷史當事人反抗壓迫,追求自由的勇氣。所以,隔著幾十年的歷史回望,我們仍能看到,在幾十年前的俄式別墅中,愛情之花妖冶盛開的美麗。
事實上,也正是這段愛情,讓這段歷史,使這棟建築擁有了某種動人的魅力。俄式別墅就是一棟光禿禿的別墅而已,小說中,借小說中主人公墨白的敘述,介紹了他們入住的這棟俄式別墅:
俄式別墅又稱馬歇爾樓,坐落在逍夏園東130米處的小山頭上。為1908—1909年時帝俄所建。宣統二年三月(1910年)首設工程局於此樓。民國七年八月(1918年)設立租地局亦在此樓合署辦公。此樓建築別致,小巧玲瓏,門窗呈弧形,別具一格。主房坐北朝南,通風向陽,門外走廊寬敞開闊,水磨石地面。十三根門柱,其中邊側五根石柱組成弧形迴廊,十分舒心恰意。房頂八角小塔刺入天空,遠望奇特美觀。室內前庭視線開闊,舒適精美,設有壁爐,冬季可以取暖。此樓環境幽靜,風光秀美,自成一景。
俄式樓分主樓、配房各一幢,建築面積359平方米,使用面積290平方米,1982年修葺一新,耗費78000餘元。
從科學的角度來講,這段介紹不可謂不詳細,把此樓的建築年代,建築者,以及建築的特點,從新修葺的年代、花費等介紹的一清二楚。但是,即便有如此詳細的介紹,俄式別墅仍然不過是一棟冰冷冷的古舊建築而已,無法看到更多的東西,也無法給人更多的感悟。幾十年前的這段愛情,賦予了俄式別墅某種特殊的生命力以及某種特殊的魅力,在幾十年前愛情的燭照之下,俄式別墅重新獲得了生命,煥發了生機。
愛情,讓歷史中的人獲得了重新生存的支撐,獲得了反抗壓迫的勇氣,也讓愛情的發生地獲得了難以言說的人文魅力。
二、愛情給予現實苟活者情感的慰藉
在《俄式別墅》中,對於生活在現實生活中的人來說,愛情也有著極為重要的價值。
小說以雙線結構,把歷史中林和萍的愛情以及現實中我和芳的愛情同時推進,當然最後展現的結果卻截然不同,歷史中的愛情擁有者為了愛情奮起反抗,一人為愛情死亡,另外一個則殉情自殺,便是和他們兩個愛情無關的,單方面愛著萍的劉副官,也因為這段無望的愛情而能忍受寂寞,一個人守在芳的墓前孤孤單單過了幾十年。現實中的愛情並沒有受到歷史中的愛情那么大的阻力,但是最終卻無疾而終,相愛的兩個人最終由於家庭、經濟等現實的考慮而分道揚鑣。從這個意義來說,小說對於現代人似乎是有了一些批判,即現代人已經安於平庸的生活,而不敢去追求自己有意義的生活。可是,即便如此,愛情對於現代人來說,也是重要的。
小說沒有過多的交代敘事者墨白和他的愛情對象芳的生活狀況,但是就小說中展示的細節來看,他們在遇到彼此之前,生活狀況是不能談得上幸福的。當芳問敘事者墨白家庭是否幸福的時候,“我沉默了一下,說,好像是,我們從來沒有抬過槓。”顯然,從敘事者墨白的話語以及態度來看,這個相敬如賓的表象未必是真正的幸福。接下來,藉助兩人的談話,再次涉及到了墨白的家庭,按照敘事者墨白所說,他和妻子的關係是從來沒有發生過衝突,可是同時,“她從來沒有關心過我的事業,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談論過藝術。”這種感覺同和芳在一起的感覺顯然無法相比,“見到你我愛得就不能自己,真的,我愛得是這樣專注,是這樣的真誠,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投入過,從來沒有,愛得連在你面前說一句謊話的勇氣都沒有。”通過這兩種感覺的對比,我們會明白,也許敘事者墨白和妻子的生活是相敬如賓,但是其中卻已經缺少了愛的激情,相反,在和芳在一起的時候,墨白強烈地感受到了愛情的力量。
小說主要描述了兩人在雞公山俄式別墅的經歷,離開俄式別墅之後的生活幾乎沒有涉及,但是小說中有一個細節,涉及到了墨白在之後的生活狀況:
許多日子以後,在一個炎熱的上午,當我穿過我所居住的那座城市中心的那條繁華的街道,默默地行走在陌生的人群里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這個如夢的早晨。那個上午妻子不在家,妻子帶著兒子到遠在鄉間的岳父大人那裡去奔喪,妻子為了她死去的老娘幾乎帶走了家裡所有的現金,我無可奈何地咬著牙仇恨地吃去了兩包速食麵,而後走在炎熱和紛雜的街道里,在那些穿著各種款式衣裙的少婦和少女的目光中行走,那些目光仿佛燥熱的空氣鑽進我的皮膚,而後化作細小的汗水從我的毛孔里浸出來,那汗水使我狼狽不堪。那兩包速食麵支撐著我的軀體往前走。那天是星期六,我在別人休息的時候穿過繁華的街道穿過陌生的人群,要到一個叫著月光酒吧的小飲食店裡去搞室內裝修。為了生存,我不得不先放下我心中無比崇高的梵谷和達利,去撈一些外快。面對現實,我無可奈何。當我默默地接近那個叫著月光酒吧的地方的時候,那個夢境一般的有著天方夜譚味道的早晨殘酷地出現在我的眼前,這使我有些眩暈。
從這段敘事中,我們可以看到,現實生活中的敘事者生活的並不如意。從家庭生活來說,和妻子雖然相敬如賓,但是由於缺乏充滿激情的愛情,他們的生活早已經是波瀾不驚了。而就敘事者墨白的現實生活來說,他又承擔著很大的經濟壓力。他不能隨心所欲地沉浸於他自己的藝術世界,沉浸於梵谷和達利的世界中,他必須為稻粱謀,要去搞一些現實的庸俗的和藝術無關的室內裝修,而且,經濟也非常窘迫,他只能吃兩包速食麵去幹這些活。同現實的殘酷相比,雞公山俄式別墅的愛情更像是神話,或者童話,只能在夢境中存在了。
顯然,相對於歷史中的林和萍來說,現代人過於實際和缺乏勇氣了。林和萍在生活沒有著落的情況下,仍然非常勇敢的追求愛情,而現代生活中的敘事者則缺乏改變生活的勇氣,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拋妻棄子,追求愛情。芳則更加實際,在拒絕墨白的愛情的時候,她說:“儘管我們面對大自然,把一切都忘記,可是我們還要回到現實之中。我們不可能老這樣遊蕩下去吧?我們還要吃飯,我們還要生活,要我嫁給你,你能養得起我嗎?你能天天陪我逛舞廳嗎?光靠你那工資?我們兩個搞藝術的在一起,是你為我犧牲還是我為你犧牲?所以我們要面對現實,你要好好地畫你的畫,將來出了名掙了大錢,那個時候你回到我的身旁我就會把你打扮成另一個樣子,穿怪異的衣服,留爆炸頭,吹著口哨在大街上轉來轉去,像個小流氓……”對於芳來說,相比較愛情來說,物質是更為重要的東西。當我們對生活的要求是如此充滿物質化的時候,命中注定,我們只能在庸庸碌碌中繼續存活,如同小說中顯示的墨白從俄式別墅回來之後的生活那樣。可是,即便如此,我們會發現,對於所有喪失愛的能力的現代人來說,這種不期而遇的、不徹底的愛情也給他們平淡、乏味的生活增添了某種風景和價值。正如小說中顯示的,敘事者墨白和芳這段雞公山俄式別墅里的愛情,雖然不如歷史中的林和萍那樣更能打動我們,甚至還會讓我們有某種悲哀,可是,這段愛情對於兩個當事人來說,也注定將成為他們有生之年不斷回憶,不斷加工的生活經歷和情感經歷,將會在精神層面影響他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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