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
前有作者於乾隆三十五年(1770)所作自序,後有《歷代詩話考索》,系作者對前人詩話的評述,較有價值。至近代,丁福保又編《歷代詩話續編》,補充前書。兩書成為古代詩話的系列叢書。
《歷代詩話考索》,一卷,清何文煥著。文煥,生卒年不詳,字少眉,號也夫,乾隆年間嘉善人,他對歷代詩話進行整理和研究,編輯出《歷代詩話》,共57卷,收編宋元明歷代詩話之作27種。此書前有作者於乾隆三十五年(1770)所作的自序,後有《歷代詩話考索》。因《歷代詩話考索》系作者對前人詩話的評述,價值較大,後被單獨刊刻,流行開來。
記載
鍾常侍評鮑參軍云:“嗟其才秀人微,取湮當代。”夫明遠之才,爵位微矣。猶然未彰,矧下此者哉!然而其詩其名,故不磨也。人微乎哉!勉之。齊諸暨令袁嘏,自詫“詩有生氣,須捉著,不爾便飛去”。此語雋甚!坡仙云:“作詩火急追亡逋。”似從此脫化。
皎然《詩式》云:“五言周時已濫觴。”按一言至九言,三百五篇皆具,不止五言也。釋氏寂滅,不用語言文字,《容齋隨筆》記《大集經》著六十四種惡口,載有大語、高語、自讚嘆語、說三寶語。宣唱尚屬口業,況製作美詞?乃皎然論謝康樂早歲能文,兼通內典,詩皆造極,謂得空王之助。何自昧宗旨乃爾?
晝公論淈沒格云:“如夏姬當壚,似盪而貞。”無論夏姬無當壚故實,且安得雲貞?想是文君之訛。然閱諸本皆同,未敢擅改。
考晝公《詩式》有五卷,又有《詩評》三卷,今非全本矣。中有云:“注於前卷,後卷不復備舉。”訛脫之一證也。
司空表聖《二十四詩品》,仿《書評》而別具體裁,氣味可步柴桑四言後塵。
《全唐詩話》記虞世南不和太宗宮體詩,微特政治攸關,亦文藝中爭友也,惟太宗容之。降若後世;即朋友間難相得矣。
唐宣宗〈吊白樂天詩〉云:“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按“琵”當作入聲讀。洪邁《容齋隨筆》記樂天詩,以“琵”字作入聲讀,如“四弦不似琵琶聲,亂寫真珠細撼鈴”,“忽聞水上琵琶聲”是也。又以“相”字作入聲,如“為問長安月,誰教不相離”是也。“相”字之下自注云:“思必切。”以“十”字作平聲,如“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綠浪東西南北路,紅欄三百九十橋”是也。以“司”字作入聲,如“一為州司馬,三歲見重陽”,“四十著緋軍司馬,男兒官職未蹉跎”是也。宣宗吊詩,蓋即用樂天字句。
《全唐詩話》云:“武后詩文,率元萬頃、崔融輩為之。”按武后有〈懷如意君詩〉,雖出小說,可與楊叛兒歌同調,則所作不盡出崔、元輩手也。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張說之為小人而不至大謬,賴有良朋。雖相業文學,彬彬可觀。《全唐詩話》載其作上〈官昭容文集序〉,居然搦管,恬不知恥。非邪媚之一斑邪?
唐中宗狎昵近臣,宴集令各獻伎為樂。張錫為談容娘舞,宗晉卿舞渾脫。按《教坊記》云:“談容娘本名踏謠娘。北齊時有酗酒輒毆其妻者,妻銜悲訴於鄰里,時人弄之,丈人著婦人衣,徐步入場行歌,每一疊,旁人齊聲和之云:‘踏謠和來,踏謠娘苦和來。’以其且步且歌,故謂之‘踏謠’。《杜陽雜編》云:“妓女石火胡養女五人,才八九歲。火胡立於十重朱畫床子上,令諸女迭踏至半,手中皆執五彩小幟。俄而,手足齊舉,謂之‘踏渾脫’。歌呼抑揚,若履平地。”
尤公記王右丞〈終南山詩〉,雲或謂維譏時,此等附會大可恨。李鄴侯賦楊柳,蘇長公詠柏,賴明皇、神宗不受時相讒,亦幾殆矣。
元載夫人王韞秀寄〈諸姐妹詩〉云:“家風第一右丞詩。”《全唐詩話》謂是王縉相公之女。蓋據范氏《雲溪友議》也。仁和趙松谷箋注《右丞集》,考《唐書》,韞秀乃王忠嗣女,不知范氏何據而云然。豈因“家風”句邪?余按范氏所記,前云:“王相公鎮北京以嫁元載。”復云:“元相敗,上令入宮,備彤管之任。韞秀嘆曰:‘二十年太原節度使女,十六年宰相妻,誰能書得長信、昭陽之事?’”考王縉亦無二十年太原節度事。前人小說,概難盡信也。
章八元〈慈恩塔詩〉,有如“穿洞似出籠”句,深為阮亮王氏所誚。又崔峒“流水聲中視公事,寒山影里見人家”。意境直同山鬼遊魂,真下劣詩魔也。
裴思謙及第後,宿平康里詩云:“銀釭斜背解明璫,小語偷聲賀玉郎。從此不知蘭麝貴,夜來新染桂枝香。”或云:“按《堯山堂外紀》‘賀’作‘喚’,蓋賀非私事,何事偷聲小語?惟‘喚玉郎’故爾。”余謂作“賀”亦可,緣郎新貴不得不賀,卻是無限嬌羞。若背燈解璫,猶然待喚,此郎亦太呆相,不似游平康里郎君矣。”相與一笑,各存原本可耳。
尤延之引段成式《酉陽雜俎》中游佛寺數條,辭句艱澀,想多脫誤,恨無善本悉為校正。中記通政坊寶應寺,有齊公所喪一歲子,漆之如羅喉羅。考《洛陽伽藍記》云:“于闐王不信佛法。有商胡將一沙門石毗盧旃,在城南杏樹下,向王伏罪云:‘今輒將異國沙門來,在城南杏樹下。’王忽聞,怒。即往看毗盧旃。旃語王云:‘如來遣我來,令王造覆盆浮圖一軀,使王祚永隆。’王言:‘使我見佛,當即從命。’毗盧旃鳴鐘聲告佛。即遣羅喉羅變形作佛,從空而見。王五體投地。即於杏樹下置立寺舍,畫作羅喉羅像,忽然自滅。”又《乾淳歲時記》云:“七夕節物,多尚果食茜雞及泥孩兒,號‘摩喉羅’,有極精巧飾以金珠者。”按此雲漆一歲子,則是如泥孩,當作“羅喉羅”。乃毛氏汲古閣本作“羅喉羅”,未知孰是?
李洞“藥杵聲中搗殘夢,茶鐺影里煮孤燈”,及褚載〈賀趙觀文重試及第詩〉,宜不免後人之誚。至衛準“莫言閒話是閒話,往往事從閒話來”,“何必剃頭為弟子,無家便是出家人”,則又甚焉。真錄之污筆,見之污目。
或謂《全唐詩話》,似是尤公草創之書,不無訛雜。明楊升庵深嗤之,盍刪正焉。余謂刪之誠快目,恐無以為好作惡詩者戒,姑存以寓彰癉。
韓偓《香奩集》,傳是和凝之作。蓋因和魯公亦有集名《香奩》,不知曲子相公之集,亦屬詞曲,前人辨之詳矣。《全唐詩話》尚沿沉氏《筆談》之誤。
僧清塞〈贈王道士〉云:“關西往來熟,誰得水銀銀。”〈贈李道士〉又云:“擬歸太華何時去?他日相逢乞藥銀。”欲得現成受用,募緣本相也。
六一居士《詩話》載:“呂文穆公未第時,為胡大監旦所薄。有譽其工詩者,舉及‘挑盡寒燈夢不成’之句。胡笑以為渴睡漢。”按此篇未知何題,若賦閒情,大是寒儉,殊不似狀元及第者。胡之薄之也故宜。
晏元獻於梅聖俞詩,所賞皆非其極致。可知知己良難。梅、晏尚如此,況素不謀面,與千百年前古人之詩邪?
六一居士謂詩人貪求好句,理或不通,亦一病也。如“袖中諫草朝天去,頭上宮花侍宴歸”,奈進諫無直用草稿之理。“姑蘇台下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奈夜半非打鐘時云云。按“諫草”句不無語病,其餘何必拘?況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孟子早有明訓,何容詞費!
司馬溫公《續詩話》云:“鮑當為薛映掾。薛嘗暑月詣其廨,當狼狽入易服,忘其纀頭。久之月上,顧見發影,乃大慚,以袖掩頭而走。”余謂此何傷,視手版支頤風落帽者,量懸殊矣。
《中山詩話》謂:“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為未善。夕陽遲系花,春水漫不須柳也。”夫柳塘之下,自春水瀰漫,何可瑕疵?
中山又謂杜少陵“蕭條九州內,人少豺虎多。人少慎莫投,虎多信所過。飢有易子食,獸猶畏虞羅”。為含蓄深遠。盡言若此,尚雲含蓄邪。
《中山詩話》,《郡齋讀書志》謂有三卷。曾辨其言蕭何未嘗掾功曹為誤。今毛氏汲古閣刊本合為一,不識全否?惜無善本可正。
《後山詩話》,《郡齋讀書志》雲有二卷,論詩七十餘條,今據毛氏汲古閣刊本,條數不減,其卷亦合為一矣。
文人相輕,自古皆然。昌黎之文,不能置一辭,轉而詆其詩,且造作言語,以毀其行。如後山謂退之亦有絳桃、柳枝二妓,且卒也以藥死云云。殊不知數語解圍,蹈不測之地,曾無懼色,氣節不亞於真卿。淮西之役,幾先李愬成功。書生事業,如此止矣,何不好成人之善若此哉?
文人造語,半屬子虛。後山辨〈高唐賦〉,以為“欲界諸天,當有配偶”云云。醜甚!
陳後山謂陶淵明之詩,切於事情而不文。以不文目陶,亦大奇事。
山谷詞云:“斷送一生惟有,破除萬事無過。”蓋用韓詩“斷送一生惟有酒”、“破除萬事無過酒”。後山以為才去一字,對切而語益峻。余謂此真歇後,非“彎六鈞”、“捐三尺”比也。
《後山詩話》記:“柳三變游東都南北二巷,作新樂府,骫骳從俗,天下詠之。”按“骫”音“委”,“骳”音“被”,又音“靡”。〈枚乘傳〉云:“其文骫骳。”注云:“猶言屈曲也。”
魏泰《詩話》,據《讀書敏求記》雲,是一卷。余所得刊本其論詩共三十餘條,似是全者。然見他書所引,此中有不載者,可知尚有脫遺。
《臨漢隱居詩話》云:“鼎、澧道中有甘泉寺。天禧末寇萊公南遷,題名寺壁。天聖初,丁謂南遷,復題名而行。其後范諷為湖南安撫,有詩云:‘平仲酌泉方整轡,謂之禮佛又南行。層巒下瞰炎荒路,轉使高僧薄寵榮。’”竊謂士君子直節事君,豈顧利害?況寇公與丁謂不可同日語,范諷之詩,烏足錄哉!宋黃徹曾深駁其非。
竹坡論履道詩云:“‘不見牛醫黃叔度,即尋馬磨許文休。’琢句雖工,奈牛醫是叔度之父。”不覺為之失笑。蓋即以家學論,恐叔度亦未必不諳此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