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說起作家賈平凹,大概沒有人不知道,但很多人不一定知道賈平凹是商洛人。他早年寫的《商州初錄》《商州又錄》《商州再錄》等,其商州指的就是商洛。他的商州系列作品,用生動細膩的筆觸,譜寫了商洛人民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讓外面的世界知道了丹江兩岸的許多故事,了解到商洛這個充滿野情野趣的神秘之地。時光荏苒,商洛這片古老的土地也在應和著時代的脈動,南水北調這一國家戰略工程,使商洛再度為世人矚目。
我有商山君未見
南水北調,就是把中國漢江流域豐盈的水資源抽調一部分送到華北和西北地區,從而改變中國南澇北旱和北方地區水資源嚴重短缺局面的重大戰略性工程。其中線工程從丹江口水庫陶岔閘引水,經長江流域與淮河流域的分水嶺方城埡口,沿唐白河流域和黃淮海平原西部邊緣開挖渠道,在鄭州市附近通過隧道穿過黃河,沿京廣鐵路西側北上,自流到北京、天津。年調水規模130億立方米。中線工程可緩解京、津、華北地區水資源危機,為京、津及河南、河北沿線城市生活、工業增加供水64億立方米,增供農業用水30億立方米。丹江口水庫大壩加高,提高漢江中下游防洪標準,保障漢北平原及武漢市安全。如今,南水北調中線的調水,不久就要從丹江口水庫北流而上。人常說,飲水思源,其實,許多人只知道南水北調是從湖北丹江口水庫引水,卻不知道丹江的源頭在秦嶺腹地陝西商洛鳳凰山南麓。
丹江,是商洛的母親河,全長400多公里,流經商洛的商州區、丹鳳縣、商南縣,最後,從商南的白浪鎮月亮灣出境,經河南淅川入丹江口水庫。
商洛,因商山洛水得名,有6縣1區,240多萬人,1.93萬平方公里,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謂。唐代詩人賈島曾吟詩“一山未盡一山迎,百里都無半里平”,可見地理條件之差,是個典型的集中連片國家級貧困地區。過去此地居民餓肚子是家常便飯。冬天上山砍柴,人餓得慌了,爬到丹江河邊美美喝一肚子冷水充飢。
歷史上,這裡是“秦楚咽喉”,是古長安通往東南的大通衢。歷代文人墨客留下許多不朽詩篇。“我有商山君未見,清泉白石在胸中”,仿佛是白居易和我們結伴在丹江邊上閒庭信步。江畔那塊光滑的石頭,也許醉臥過李白,隱隱感覺有他的餘溫。明末農民領袖李自成,曾在丹江邊上埋鍋造飯,厲兵秣馬。
革命戰爭年代,紅二十五軍是沿丹江溯流而上,走向延安的;李先念帶領中原突圍部隊,也是喝丹江水度過艱難歲月。3000多名商洛兒女為了民族的解放,拋頭顱灑熱血,滔滔丹江水也在為他們的英靈祈禱。
無數山峰擁擠出丹江,丹江河流沖積出這片谷地,商洛人才有了繁衍生息之地。這裡的每一條溝溝岔岔都有大小不同的小溪流,小鳥依人般擁吻著大山。那數以萬計的溪流就是丹江的兒女們,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對母親河傾訴著心聲。
史料載,古老的丹江也曾是一條重要的航道。如今丹鳳縣城所在地龍駒寨的船幫會館,還能依稀看到昔日水運繁華的影子,“嗨喲,嗨喲”的船工號子隱約在上空迴蕩。唐代就有了水運,明清繁盛,到民國初年,龍駒寨這個水旱碼頭每天進來的船隻不下百艘。1911年,義大利傳教士也是乘船而來,把西方釀造葡萄酒的工藝帶到這裡,丹鳳葡萄酒廠依然清晰地記憶著這段美麗的故事。直到上世紀50年代初,貨船還可溯流而行到商州城的南門外。這些現在都成了回憶。
一江清水送北京
作為丹江口水庫上游的商洛,是水源涵養區和保護區,多年來,商洛人責無旁貸、義不容辭,為呵護丹江作貢獻、做犧牲。“一江清水送北京”是丹江的福分,也是商洛人的自豪和驕傲。本家一位叔父幽默地說:“商洛的水給北京解渴,這才叫近水解得遠渴,咱這冷錘子蒸了個大饃。”老家另一位上了年紀的長輩說:“咱是哪輩子修的福,能叫皇上人吃上咱的水。”老人老腦筋,還想著過去給皇宮納貢的事兒,當然,心是好的。
在商洛,凡是為了南水北調的事,都是特事、急事,各級領導深入一線,現場解決問題。2012年8月22日,時值盛夏,在丹江流經商洛的最後一個縣—商南縣,一個為了南水北調解決實際問題的現場會正在縣污水處理廠進行。縣污水處理廠因人員、經費等問題,正常運營面臨許多困難。縣長劉春茂親自帶領有關部門深入縣污水處理廠查看管道、檢查車間,汗水濕透了衣衫,他也顧不上管,用手一抹額頭,說:“有啥困難全部說出來。”他坐下來,邊聽邊記,就公司設立、工作人員招錄、開辦經費、管理機制、進水濃度不達標等問題,他下達死命令,要求人社局必須在9月10日前將公司所需人員招聘到位,財政局必須在一周內為污水處理廠解決5萬元工作經費,要求加快辦理公司化運營相關手續,落實排污費徵收工作。當年底,污水處理廠就投入正常運營。
商洛人時刻都想著,要“一江清水送北京”,丹江兩岸山上的樹不能砍。靠山吃山,樹砍了能賣錢,可造成水土流失,水源涵養區保護就成了一句空話。地下有豐富的有色金屬資源,釩鉬鐵金銅等儲量在全國都有名氣,要開礦辦廠,發展工業,才能看到富裕的希望,可辦廠子污染了水,破壞了水源又咋辦?人要搬遷,河要治理,錢從哪裡來?商洛7個縣區,有4個屬於限制發展區域,不發展,讓老百姓喝西北風呀!
但是,“一江清水送北京”,是市委、市政府領導對商洛發展自己念的“緊箍咒”。生態經濟也是商洛發展的唯一選擇。為了在保護中開發,在開發中保護,市委、市政府作出了《關於加快循環經濟發展的決定》,探索出了一條“減量化,再利用,資源化,無害化”的循環發展模式,並相繼出台了《丹江等流域水污染防治三年規劃》《丹江流域綜合治理規劃》等一系列剛性檔案。
發展要有資源,還要有技術有資金,對落後地區,只有走招商引資的路子。而市里提出項目落地生根的前置條件是環境影響評價和水資源論證,環評過不了關,再大的投資領導也不眼饞,不動心。有一家企業要投資十幾億,按傳統提取法辦金礦,市裡的主要領導一口就否決了,可有人認為先招進來,慢慢治理,不然上億的收入沒了太可惜了。領導在大會上講:“南水北調是一項政治任務,保衛丹江是一場長期而艱巨的人民戰爭。一旦污染就不是一兩個億能夠治理好的。”比亞迪(002594,股吧)公司看中商洛優質石英石資源,發展光伏產業。項目一個晚上就談判成功,我們提的吃乾榨淨、污水零排放,他們都答應,老總拍著胸脯說:“循環發展,我們做成一流的。”幾十億的項目光污水處理就要投上億元。在項目建設中,公司最先啟動的是污水處理項目。如今公司已經做到1000兆瓦太陽能電池板了,處理後的水清凌凌的,和吃的自來水沒兩樣。
2008年成立的商(州)丹(鳳)循環工業園區,是省級園區,在商丹盆地占地98平方公里。相繼策劃的10條循環產業鏈,已建成7條。入園的60多家企業污水處理都是百分之百達標,產值增加了,而排污反而下降了。
近幾年,商洛的發展增速在全省排在前列,而節能減排在基數特別低的情況下,依然如期完成任務。通過小流域治理、退耕還林、天然林保護、節能減排和重點區域流域治理等一系列措施的落實,取得了工業污染防治、生活垃圾污水處理、農村面源污染治理分別達標的效果。丹江等河十幾個斷面監測,全部達到三類以上水質。丹江治理項目已經上升到國家層面,列入全國政協提案。從2007年以來,治理小流域170多條,完成治理水土流失近4000平方公里。全市植被覆蓋率平均提高了10個百分點,百分之七十的泥沙得到有效攔蓄,每年減少土壤侵蝕量近400萬噸;年均蓄水近4000萬立方米。丹鳳縣竹林關鎮桃花谷小流域治理,建成了國家級水土保持科技示範園區,如今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旅遊景區。
為此,商洛的幾任領導都表現出壯士斷腕的精神,淘汰落後產能,關閉污染企業,真是忍痛割愛呀。七個縣區先後關閉造紙、化肥、皂素、水泥、鉛鋅等企業幾十家,光財政減收就有十幾個億。同時,許多企業關閉,造成大量工人下崗,要給他們培訓、尋找新的就業門路、辦低保,商洛的各級政府都面臨著很大的壓力。
碧溪留我武關東
小時候,每到夏季河水暴漲時,奶奶都會站在河邊大聲嚷嚷:“我娃都趕緊回來喲,小心把你衝到老河口去了。”那時,只知道苗溝河流到丹江去了,不知道還有啥子老河口呢,想著是很遠很遠的地方。作家梅潔的《大江北去》書寫了庫區人民所做出的犧牲。而為了保護好水源,商洛人民所付出的代價也是三天三夜說不完的,可很少有人知曉,就像故鄉的苗溝河一樣,就那樣永遠地、默默地流淌著。
武關,是秦朝有名的“四塞”之一。這裡曾是秦王囚禁楚懷王之地。唐代詩人杜牧有“碧溪留我武關東,一笑懷王跡自窮”的詩句。
丹鳳縣武關鎮七里砭組70多歲的周述文,老人臉都成了橡樹皮,走路已是兩頭扎地(腰嚴重佝僂),可幹活賽過小伙子,他幾十年如一日,上山植樹不間斷,把一面面荒山變成了綠色寶庫。他家建有10畝核桃園、10畝板栗園,年收入過5萬元。過去,老人在丹江支流武關河岸邊有幾塊地,種一回,夏季被水沖一回,後來,他撂下地上山植樹,光钁頭就挖壞了四十多把。現在,山上綠樹成蔭,遇到暴雨再也沒有紅泥漿水了,喜鵲、錦雞成了老人的鄰居。他高興地說:“人老三無才,尿尿灑濕鞋,見風淚就來,但腰身好著呢,幹活還行。國家給發這補貼、那補貼,對咱好得很,咱得有良心,讓他們吃上乾淨水,出力流汗是應該的。”
在丹鳳縣竹林關鎮,我們來到海拔1300多米的月鳳村,這裡山高坡陡。一遇下雨,莊稼就被水沖得一乾二淨。為了民眾的幸福,鎮政府下決心將村子整體搬遷。2013年,這個村180多戶,已有140多戶搬到山下鎮上新村居住。
村民張宏坤30多歲,上有父母,下有兩個孩子,他有6畝地,其中4畝已經退耕還林了。今年秋季就要搬到鎮上,他留戀地說:“眼看著村子沒有了,心裡空空的,畢竟祖祖輩輩住在這裡,但國家叫搬,讓住到好地方去,還給咱找賺錢的門路,這是好事。”
在商州區楊峪河鎮金雞村,我們從村里上山走蜿蜒崎嶇的小路,一個多小時來到叫木瓜寨的山窪,窪里只有一個土房子,周圍山坡上滿是果樹園,梨花白,桃花粉,成群的蜜蜂飛來飛去,喜鵲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土屋旁一位瘦小的老人正在栽核桃樹。靜謐的山窪除了鳥叫聲,就是那挖地清脆有力的“嚓嚓”聲。如果不是看到老人的身份證,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這位77歲老人竟然是一位老教授。老人叫張甲,是土生土長的商州黑山人。1960年大學畢業先後在山陽縣、商州區從事教育工作,還和賈平凹的父親賈彥春一塊兒教過書,兩人交情很好。1995年退休後,他毅然決定回鄉植樹造林,家裡誰也說服不了他。他背上被褥碗筷書籍,住進山窪里。晚上死一般的寂靜也讓他害怕過,但漸漸地,一切都適應了。
就這樣,一個人,一面坡一面坡地挖山種樹。在這裡,山呀樹呀鳥呀松鼠呀都是他的朋友,實在閒了,就把它們當成學生給“上課”。他開玩笑說:“你看這些樹長得好,就是我教得好呀。”16年下來,四條山窪、八面荒山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花果山。不歇氣的勞作使老人的手指都扭曲變形了,可他樂呵呵地說:“勞動光榮啊,吃著自己種的蘿蔔、白菜,那個舒服勁兒甭提了,多栽一棵樹就多造一份福,看著自己的樹掛果,就像看到兒子給添了孫子一樣興奮。想想水源地保護了,為北京人能吃上甘甜的水做點事兒,心裡那個美呀!”
商洛是國家級貧困地區,但是為了南水北調,為了保護好丹江水源,廣大幹部民眾始終在默默地奉獻著。
商州區陳塬街道辦事處上河村,雖然離城區近,仍是個貧困村。李彩鳳當選村支書兼村主任後,咬緊牙關過日子,三年沒拿一分錢報酬,卻把自己家裡錢貼了不少,還清了村里外欠的十幾萬元錢。1400多口人咋樣富起來,她心裡像壓了一塊大石頭,短短几個月,人消瘦了20多斤,丈夫埋怨道:“一個女人家,不顧家,不管娃,整天在外撲騰,男人都管不好的事兒,看把你能的。”她也無奈地說:“有啥辦法,誰叫大伙兒信任咱哩。”
她找專家,問民眾,最後決定建設千畝良種核桃示範園。祖祖輩輩種慣了地的鄉親,還是不情願接受。於是她和村里一班人跑東家走西家,給大伙兒一一算了經濟賬。有人不理解她,給她找事兒,毒死她家的狗,偷走她家掛在門口的玉米,砸爛她家的玻璃,她也不當回事兒,把委屈的淚水咽到肚裡去,磨破嘴跑斷腿也在所不惜,只要民眾同意建園。她自己掏錢買了200多本栽植核桃樹的書籍,送到各家各戶。天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門,晚上12點前沒進過門,有時忙得一天連一頓飯也顧不上吃。一場感冒沒顧上看,落下了氣管炎。
她的一番辛苦沒有白費。2013年,全村核桃產業收入近500萬元,僅此一項,人均純收入就達4000多元。村裡有了錢,建學校,打機井,修水壩。她笑著對我說:“建了綠色銀行,富了百姓,美了環境,再不給丹江排泥水了,受再大的苦也值呀!”
南水北調頌福音
初春,我和文友沿丹江溯行,去尋找丹江源頭。在商州區黑龍口鎮的梁坪村,鳳凰山腰一顆老柳樹下,是一面岩石,因常年水刷形成一道石溪,石下是一個小水潭,清澈見底,忍不住用手掬了一口,涼冰冰,甜絲絲。潭邊野桃花已經綻放,而山頂上殘雪還在酣臥,那雪也許還有韓愈當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的魂兒在縈繞。而燦爛的桃花也許就是當年劉邦的一段殘夢。聽村主任說,這塊心形石頭叫“圓夢神石”。相傳楚漢相爭時,劉邦就是從這裡入鹹陽的,走到這裡時,已經是人困馬乏了,他下令休息,便爬到小石潭邊猛猛喝了幾口水,坐在巨石上睡著了。夢裡他高坐龍椅,群臣跪拜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驚醒後,放眼四周,無數山峰環抱,如朝拜之勢,他大喜,趕忙向巨石叩拜,說:“巨石啊,若能助吾得天下,定封汝為神石。”後來他成就大業,便封了這“圓夢神石”。如今,這丹江源頭第一村,修通了水泥路,辦起了農家樂,家家戶戶白牆灰瓦,門前小溪綠水環繞,竹林掩映,小橋流水,山清水秀人更美。這裡已經成為遠近聞名的“秦嶺美麗鄉村”。旅遊的人絡繹不絕。遊人在山水間陶冶,在當年劉邦的“圓夢神石”上也做一回皇帝夢。
村支書張述正說,這裡大都是客家人,愛乾淨是先祖的遺風。廁所改成了沼氣池,路邊也裝上垃圾箱,家家的污水都自行處理掉,不能倒進丹江河。路河堤都分段包到戶,誰家的河邊有垃圾就要處罰誰。一次一個遊客把純淨水瓶扔到他家包的河段,被人發現,他自己主動交了罰款。他給我添上水,又說:“我們對丹江像對娃一樣愛護,付出的不只是錢,還有情啊。”現在的梁坪村小河邊連手大一片廢塑膠、一片紙,甚至一個菸頭也找不到。小河情人般依偎在山腳旁,河裡的小魚在自由自在追逐嬉戲。這裡的美是從人的心田裡蕩漾出來的。
保護好丹江水,任務依然艱巨,丹江沿途棣花、竹林關等鎮的污水處理廠必須儘快動工。市領導說:“錢再緊,這些錢也要花。十月調水,不能有半點兒差錯,不是怕丟帽子,而是怕丟面子。”
再過幾個月,商洛的水就到北京了,她將帶著老區人民的祝福,帶著山區人們的淳樸,帶著商洛人的無限嚮往,去滋潤首都人民的心田。
正如商洛人都能引吭高歌的《一江清水送北京》里唱的:
沿著丹江放眼望,新農村連著北京城。新農村喲炊煙升,南水北調頌福音。城鄉同飲一江水,官民相依更相親,描繪中華騰飛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