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點絳唇
縣齋愁坐
秋晚寒齋,藜床香篆橫輕霧。閒愁幾許?夢逐芭蕉雨。
雲外哀鴻,似替幽人語。歸不去!亂山無數,斜日荒城鼓。
作品鑑賞
公元1108年(宋徽宗大觀二年)。葛勝仲因故“責授歙州休寧縣”(今安徽休寧)。這首詞便作於此時,它反映了作者謫居期間寂寥抑鬱、思歸不能的內心苦悶。
晚秋時節,滿目凋零,縣齋黃昏,更顯清冷。詞人斜倚藜榻,似睡非睡。案上香爐正升起縷縷輕煙,如薄霧般在室內緩緩繚繞。起筆二句,截取縣居日常生活場景,猶若用慢鏡頭逐漸由外而入後定格為室內景物特寫,令人品出景中所寓。“秋”“寒”二字,其感情色彩顯而易見,“藜床香篆”,寓意亦非尋常。前者為蒺藜野藤所制,多與林泉隱士清苦淡泊之幽趣相關,如庾信《奉和趙王隱士》謂“鹿裘披矟短,藜床坐欲穿”。而香篆在此亦不只是華居雅齋點綴之物,實為山野僻濕之處所必須,正如周邦彥任溧水知縣時作《滿庭芳》詞云:“地卑山近,衣潤費爐煙。”故由此可見其謫居地僻、官況蕭條,有所謂“縣去帝城遠,為官與隱齊”(姚合《武功縣居》)之意。這凋敝幽清的典型環境,就隱約透出主人那煩悶寂寥的心緒。
心煩意亂,而一時又難以說清緣由,這是一種複雜莫名的惆悵,詞人以閒愁謂之。它觸景而生,掩面襲來,難以抵擋。而其深幾許同樣不易回答,他便以“夢逐芭蕉雨”這一奇喻來予以形象的顯示:那深沉的愁緒就象江南常見的芭蕉秋雨,溟濛無邊,綿綿無盡,斷腸之聲,夢中猶聞。此以具體形象之景物喻抽象無跡之情思,本為傳統手法,其句亦顯然由賀鑄《青玉案》詞“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脫化而來,但可貴的是不完全蹈襲,而有其創新。賀句之妙在於以博喻盡力從空間上渲染其愁,給人以鋪天蓋地無所不在之感,而“芭蕉雨”之喻,讓人既見空間無際之象,又聞雨打芭蕉之聲,再由聲而覺時間悠悠之長。三者結合,成為一幅立體有聲畫,印象深刻,難以驅遣。再添“夢逐”二字,已至魂縈夢繞之境,真可謂愁腸百結,低回哀轉。
過片二句,正當詞人憂愁難捱之時,秋空中掠過一隻鴻影,雲天外留下幾聲哀鳴。此時聽來,更覺悽厲,亦似有無限哀愁。他不由想起蘇軾詞所繪意境:“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卜運算元》)。人之失意猶鴻之失群,故唯有孤鴻能解人意。它“揀盡寒枝不肯棲”,正象徵幽人那守正不阿、歷經憂患而不苟且的節操。而它那聲聲哀鳴,也大概是正在替幽人訴說那淒楚難言的隱衷。此處表現出與東坡相近的境遇和情懷,卻又多幾分悲哀與無奈,正為彼此個性差異之反映。至於這隱情,可作如此解釋:羈官他鄉,仕途失意,迫切之願莫過於回歸故園,而此志難遂,就更令人心灰意冷。“歸不去”三字使“閒愁”趨於明朗化,達到失望已極的高潮,其間寓有無限悵惘和悲愴。悲到極點,反倒顯得更為平靜,最後的筆調也愈益深沉,描繪出帶濃郁淒涼氣氛的大全景來側面烘托:亂山層疊,殘陽如血,頹壁廢池,笳鼓悲鳴。地老天荒、家山何在啊!如此荒寂,不勝悲涼,且與首聯凋殘之景相呼應,使全詞貫穿一股沉重傷感的潛流,迴腸盪氣,余意無窮。
此詞表現封建士大夫的官情羈思,不免低沉感傷。但在藝術上有其特色,做到物我雙會,情景交融。晚秋、寒齋、藜床、香篆、哀鴻、亂山、斜日、荒城,無不與詞人那落寞淒迷之情相關。而蕉雨、哀鴻、鼓角之聲更使畫面生動傳神,景中有聲,靜中有動、意境悠遠,表現出含蓄蘊藉的風格和較高的技巧,值得後人很好地借鑑。
作者簡介
葛勝仲(1072~1144)宋代詞人。字魯卿,丹陽(今屬江蘇)人。公元1097年(紹聖四年)進士及第。公元1100年(元符三年),中宏詞科。累遷國子司業,官至文華閣待制。卒諡文康。宣和年間(1119~1125)曾抵制征索花鳥玩物的弊政,氣節很高,聞名於時。與葉夢得友密,詞風亦相近。有《丹陽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