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信息
書 名: 鄧肯自傳:我的愛我的自由
作者:(美)鄧肯,高仰之譯
出版社: 國際文化出版公司
出版時間: 2010-5-1
ISBN: 9787801730718
開本: 16開
定價: 32.00元
作者簡介
伊莎多拉·鄧肯
美國著名舞蹈家,現代舞蹈的創始人,把解釋性舞蹈提高到創造性藝術地位的先驅之一,在表現生活藝術的舞台上,鄧肯以奔放的情愛和強烈的母愛來表現其獨特的藝術風貌。
圖書目錄
作者序
第一章 早慧的童年
第二章 我的初戀
第三章 青春的野菊花
第四章 舞台生涯的開端
第五章 初遇大師
第六章 倫敦在召喚
第七章 遭遇激情
第八章 在塞納河畔
第九章 激情澎湃的羅丹
第十章 布達佩斯之戀
第十一章 愛情的暈眩
第十二章 朝聖殺臘
第十三章 雅典娜神廟前的遺憾
第十四章 優雅的華格納夫人
第十五章 再墜情網
第十六章智慧的芬芳
第十七章愛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第十八章我的舞蹈學校
第十九章幸福的愛情與痛苦的生育
第二十章重返俄國
第二十一章美國在舞蹈
第二十二章找個百萬富翁
第二十三章兒子的誕生
第二十四章鄧南遮的誘惑
第二十五章悲劇降=臨
第二十六章在痛苦中徘徊
第二十七章重塑未來
第二十八章又喪幼子
第二十九章南美之旅
第三十章理想中的舞蹈
第三十一章擁抱新世界
序言
老實說,有人初次建議我寫這本書時,我心裡有些七上八下。這倒不是因為我的生活沒有小說有趣,也不是比不上電影刺激,如果把我的生活經歷很好地寫出來,是不難成為一本劃時代的傳記,可是難就難在——如何將它寫出來。
一個簡單的舞姿往往要花費我幾年的奮鬥和艱辛的探索。我非常了解寫作這門藝術,我知道要寫出簡練而漂亮的一句話同樣會需要我多年專心致志的投入。我一貫認為:有人盡可以長途跋涉去赤道做出降獅伏虎的駭世之舉,但讓他把此舉訴諸筆端時卻拙於言辭;而換了另一個,這人足不出戶,但他可以將叢林屠虎描繪得有聲有色,讓人讀了覺得他曾身臨其境,讀者甚或感覺到了他的劇痛與驚懼,嗅到了獅子的氣息,聽見了響尾蛇可怕的緊逼聲,一切盡在想像之中。因為我沒有塞萬提斯①或卡薩諾瓦②的神來之筆,我妙不可言的生活經歷可能在我的筆下失去其原有的韻味。
再就是,一個人如何去忠實地寫自己。我們確實了解自己嗎?朋友對我們是一種看法,我們自己對自己是一種看法,愛我們的人對我們又有一種看法,而仇人對我們還有別的看法——所有這些看法都各不相同。我這么說可不是信口開河,因為今天早上喝咖啡時,我看到報紙評論說我美若天仙,是天才,隨手又拿起另一張報紙,臉上的笑容還未消退之際,我看到上面的文字說我是個庸才,是個體型醜陋、不折不扣的母夜叉。
我從此再也不看評論我的文章了,我不能讓人家讚不絕口,但壞話卻實在令我灰心喪氣,而且壞話往往帶有挑釁性的人身攻擊。有一位柏林批評家老是對我輕口薄舌。他說我簡直沒有樂感可言。有一天我寫信誠邀他前來,好讓他相信自己是錯誤的。他來了,與我對桌而坐。我費盡口舌給他講我從音樂中演化出舞蹈的理論,足足講了一個半小時。我發現他呆笨之極,而最令我哭笑不得的是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副助聽器來,並告訴我他耳朵很背,即使帶上這玩意兒坐在前排也很難聽清樂隊演奏,也就是這么一個人對我的評論讓我夜不能寐! 不管他人對我們的看法怎么不一樣,我們在此書中的主人公將如何來寫呢?是寫成聖母瑪麗亞,淫蕩的密薩琳娜,從良的瑪格德琳,還是女才子?我去哪裡找這么一個經歷豐富的女性?對我來講這樣的女性似乎不止一個,而是成百上千,而我的心靈卻遠遠不受這些人中任何一個的影響。
有人說的好,寫作基本的東西就是作者對其所寫的東西毫無經歷。要把自己的親身經歷用語言表達出來你就會發現這些語言是多么難以捉摸。回憶不像夢境那么有枝有葉。我做過的許多夢可比真實經歷的回憶要生動。人生如夢,還多虧如此,要不然誰能承受得了其中的某些經歷?比方說,盧西塔尼亞號①豪華輪的沉沒。遭此大難的人們臉上該留下永不消失的恐怖表情才是,而我不論在哪裡遇上他們都發現他們幸福快樂。只有在傳奇故事裡,人們才會有身心巨變。而在正常生活中,即使其經歷極度恐懼,人也還是原來的人,試看許多俄羅斯的王公貴族在一無所有之後還不是像戰前一樣夜夜在蒙特馬特②與歌女們飲酒作樂么?
無論是誰,只要他(她)能夠將自己的生活經歷如實寫出來都會寫成一部傑作的。但是沒有人敢寫出自己生活的本來面目。讓一雅克·盧梭為人類做出了最大的犧牲——他揭示了自己真實的靈魂、隱私和最深處的思想。他寫成了一部不朽之作。沃爾特·惠特曼向美國人民披露真我,他的作品曾一度作為“不道德的書”而遭禁。今天,這個字眼對我們來說太荒唐了。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女性講過她生活的全部。好多女名人的自傳講的只是她們外部世界的瑣瑣碎碎和逸聞趣事,並沒有觸及到她們真實的生活。一到歡樂或痛苦的關鍵時刻,她們都莫名其妙地緘口不言。
我的藝術就是通過舞姿和節奏來努力展現真我的,為探究一個絕對真實的動作我要花費幾年的時間。這與語言表達完全是兩碼事。在蜂擁而來的觀眾面前,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用藝術向他們展示我心靈深處最隱秘的衝動。從一開始我就是用舞蹈來表現自我的,從孩提時代,我就開始用跳舞的方式表達對萬物生長而感到的難以自抑的歡樂。少年時,初次認識到生活中悲劇的暗流,我的舞蹈便由歡樂轉向憂慮,我為生活中的殘酷和時間的無可挽回而憂慮。
16歲時,有一次在沒有音樂伴奏的情況下我給觀眾表演舞蹈。舞散之際,有一位觀眾突然喊道:“這是死神和少女。”後來這段舞蹈就叫《死神和少女》了。但這不是我的初衷,我當時只想盡力去表達對一切貌似歡樂盛景之下所隱含的悲劇的初步認識,那段舞蹈,按我的理解本該叫《生命與少女》的。
後來,我用舞蹈來表達與生活的抗爭,這種生活也即觀眾所稱的“死亡”。我用舞蹈來表達生活來之不易的瞬間的歡樂。
沒有什麼能比電影或小說中的男女主人公更脫離現實的了。這些人往往美德具全,絕對不會犯什麼錯誤。男主人公一定是高貴、勇敢、堅毅……好得不得了。女主人公必定是純潔呀、溫柔呀一…諸如此類。所有的卑鄙和罪惡都算在惡棍和“壞女人”的頭上。其實,我們知道,生活中的人不能簡單地按好壞來分。我們並非人人都觸犯“十誡”,但肯定有觸犯的能力。在我們身上都藏著有一個不守清規戒律的自我,一有機會就跳出來。有德行的人是因為他們受到的誘惑不夠,因為他們的生活較為單調平靜,或者他們用心太專而無暇顧及周圍的事情。
我曾看過一部叫《鐵路》的好片。其大意是說人的一生就像在固定軌道上運行的火車一樣。當火車脫軌或遇上不可逾越的障礙,災難就會來臨。幸運的是當司機看到陡峭的下坡時沒有惡魔般的衝動,要不然,他就會取下所有制動裝置而沖向無底深淵了。
曾有人問我是否認為愛情高於藝術,我說二者不可分割,因為藝術家是真正的情人,藝術家本身對美有著至純的理解,而當用愛去審視不朽之美時,愛就是對心靈的闡釋。
或許我們時代最了不起的名人當是加布里埃爾·鄧南遮①了,但他個頭矮小,也只有在笑起來時才算得上好看。可當他與所愛的人交談時,他卻變得像阿波羅一樣。加布里埃爾·鄧南遮贏得了當今幾位最偉大最美的女人的愛。當鄧南遮愛一個女人時,他會讓她的情緒高漲,使她覺得一下子從世間的凡人變成了仙域中的貝雅特里奇。他讓女人們個個都飄飄欲仙,他讓她所愛的人高高在上,大有與貝雅特里奇同在的感覺。但丁也曾為貝雅特里奇寫過許多不朽的讚歌。在巴黎曾一度有崇鄧南遮風,所有的美女都愛上了他。當時他給他每一位受寵的女人都蒙上一層閃光的面紗。言行舉止之間禁不住神采飛揚,但當詩人的熱情退去,面紗隨之消失,女人的神采不再,她又成了肉骨凡胎。她自己確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化,但卻意識到了這種從仙域到塵世的突變。回首昔日的受鄧南遮寵愛的日子,女人發覺鄧南遮是當世不遇的情人,哀嘆自己的命運,她變得越來越悲涼,直到有一天人們遇到她時議論說:“哎呀,鄧南遮當初怎么會喜歡這個姿色平平的紅眼睛女人呢?”鄧南遮的愛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它可以使最平淡無奇的女人在愛情的幸福中擁有天仙般的容貌。
在鄧南遮的一生中,只有一個女人經受了他魔力的考驗,這女子本來就是仙女貝雅特里奇的化身,鄧南遮也就用不著向她投去面紗了。因為我一直認為埃莉諾·杜絲就是但丁筆下的貝雅特里奇①的化身。因此在她的面前鄧南遮只有仰慕拜倒,這在他快樂的一生中確實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去改變其他的女人,唯有埃莉諾神靈一般高高在上。
人們對巧妙的奉承的威力是多么無知啊!我感覺聽到鄧南遮那帶有魔力的贊語就如同夏娃在伊甸園中聽到毒蛇的不可抗拒的誘惑一樣,鄧南遮可讓任何女人感覺到她就是世界矚目的中心。
我曾在林中同她一塊愜意地散步。停下來時,我們彼此都沉默不語,然後鄧南遮突然感嘆:“啊,伊莎多拉,只有與你獨處才會領略自然。其他的女子會把風景糟蹋了,而你卻與自然融為一體(哪一位女子能受得了這樣的讚詞?),你與花木、天空不可分割,你就是主宰自然之女神。”
這就是鄧南遮的天才。他讓每個女人都覺到自己是各自領域中的女神。 躺在內格拉斯的床上,我盡力去想他們稱之為回憶的東西。我感覺到了米迪陽光的炎熱。我聽見了孩子們在附近公園裡嬉鬧的聲音。我感到了自身的溫暖。我低頭看我赤裸的雙腿,它們舒展開來。我柔軟的乳房和雙臂從沒有靜止過,它們總是輕柔地、波浪式地涌動。我認識到,12年來我一直很疲憊,我的乳房一直蘊含著無盡的痛楚。我面前的這雙手滿是憂傷:當我獨處的時候,我的雙眼很少是幹著的。淚水,已經流淌了12年。12年前的一天,我正睡在另一張床上卻突然被一聲巨大的叫喊驚醒,轉過頭。我看到洛①像一個受傷的人,在說:“孩子們都死了。”
我記得當時我一下子得了一種奇怪的病症,我感覺好像吞下了一些燃燒的煤塊,喉嚨灼痛,但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很溫柔地跟他說,我試圖安慰他,並告訴他這不是真的。後來又進來一些人,但我想不通發生了什麼事。後來又進來一位留著黑鬍子的人,有人告訴我這是醫生。醫生說:“這不是真的,我要救活他們。”
我相信了他的話,我想跟他一塊去,可人們攔住了我,我現在才明白他們不想讓我知道孩子們的確沒救了。他們怕這個打擊會讓我失去理智,可當時的心情卻是極喜。我看到四周的人都在哭,相反的倒有股去安慰每一個人的強烈欲望。回頭想想,現在還是不明白當時的這種奇怪的心態。是我真的看破紅塵了嗎?我知道死亡不存在嗎?那兩個小小的冰冷的蠟像難道不是我孩子,只是他們丟掉的衣服嗎?孩子的靈魂會依舊活潑可愛,可是不是永遠這樣?在孩子的一生中,母親的哭聲只有兩次他們聽不到——一次在生前,一次在死後。當我把他們冰涼的小手攥在手中時,那小手再也不會撫摸我的手了,我哭了,這哭聲與生他們時的哭聲一樣。為什麼一樣呢?是不是因為一個是大喜而另一個是大悲。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我知道這哭聲是一樣的,在世上是不是只有一聲大哭寓意無窮,這一聲包含了憂傷、歡樂、狂喜、劇痛和母親生育時的幸福哭聲?
名人推薦
鄧肯不僅是一位劃時代的舞蹈家,而且是一位罕見的才女,《鄧肯自傳》是進入《世界文庫》中為數不多的舞蹈家手筆之一,它記錄了鄧肯為舞蹈爭得與其他各門藝術的平等地位而奮鬥一生,她的舞蹈思想與舞蹈實踐通過這部自傳更是傳遍了世界各地。坦率得令人發窘,生動得讓我們感到一個亮麗生命的耀現。……鄧肯的文字是成熟滿意的文字,因為她的一生是充滿著詩意及神秘。因為她不但享過人生的艷福,也嘗過人生的苦澀。
——林語堂
後記
一、她的餘生
很明顯,這是一本未完的自傳。作為讀者,你一定和我一樣,遐想這位天才的舞者在後面的歲月中是如何舞動人生的。在這個自傳最後一句所描述的當時當地,鄧肯如你我一樣不知道命運之神將如何安排她的“新生活”。鑒於1927年的意外,鄧肯已經開始走進自己的生命後期。
1921年,鄧肯踏上了前往蘇俄的路,如她所說,那是一片“新世界”。1921年11月7日,她在莫斯科大劇院慶祝十月革命四周年的舞台上表演了《國際歌》。列寧也在觀眾之中為她鼓掌。在蘇俄,這對於她來說是榮譽、是驕傲,但也正是因此,她在後來回到美國後遭到媒體的攻擊,還被剝奪了美國公民的資格。人生的各種戲劇性情節注定要在她身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在1921年末或1922年初的一個小型聚會上,鄧肯與葉塞寧相識了。不能不承認,他們同為這世界上的天才,舞蹈的天才和詩的天才,而天才的相遇總會與眾不同。他們的相逢到底是愛的相聚,還是激情消退前的奮力一擊?葉塞寧在1925年末自殺,鄧肯在1927年下半年意外身亡。他們的相識,或許要為短暫而絢爛的人生抹上最後的濃重一筆。
鄧肯一生不主張結婚,但為了與葉塞寧在一起,她改變了自己的態度,開始了她一直拒絕的婚姻生活。不僅如此,考慮到葉塞寧的感受,本來已經43歲的鄧肯在登記結婚的時候說自己只有35歲,縮小了和葉賽寧的年齡差距。其實,年齡對於這樣的兩個人來說,實在是代表不了什麼。
1922年10月,剛剛結婚的他們回到了美國,但美國政府懷疑他們是來宣傳“赤色”主義的,拒絕他們入境。葉塞寧對富庶的美國社會、對與鄧肯的婚後生活的反應,與他美輪美奐的詩人形象相比,實在是讓人不忍提及。據說,他就像一個窮孩子一下子跑進一個繁華世界,日漸不能控制自己。關於這位詩人,與鄧肯相關的是,我們只看到他們相愛了,卻沒有看到他們相守。與鄧肯相愛的人,難道都不能長久地留在她身邊嗎?很快,他們就分開了,傳說他因為不能忍受鄧肯受到追捧的情形而離開了她。婚姻,更像是放在某一地方的擺設。是啊,對於特別明亮的星星來說,很多東西都是多餘的。有人說他們離婚了,也有人說,特別是鄧肯自己也說,他們沒有離婚。而真實的情形只有在當時當地的主人公才能說清楚吧。
1924年,鄧肯流亡到了法國,她收入微薄,寄身旅館,陪伴她的只有書和回憶了。大概就是這個時候,在朋友的鼓勵下,鄧肯開始寫自傳,有時自己寫,有時口述給速記員,寫作過程持續了2年多,其成果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一本泣血而成的自傳。因為她意外遇難,人生的後半段永遠隱匿在了時光的長廊中,定格成了她美麗的臉龐。
1925年,鄧肯的日子稍有起色,她又想辦學校,這個提議受到法共方面的歡迎,但這個計畫要成為現實卻很難,此時的鄧肯沒有了富豪資金支持,能做的只有等待,而法共方面能給她的訊息也只有:繼續考慮。
1925年末,葉塞寧自殺了。這位詩人的情史請各位自行搜尋吧,很多感嘆,此處留白。葉塞寧死後有30萬法郎的遺產按法律程式判與鄧肯。當時的鄧肯確實非常需要錢,但她還是把這筆錢轉贈給了葉賽寧的母親和妹妹。錢,對於鄧肯的生活來說,一直都不是最重要的砝碼。對於葉塞寧的死,她說:“謝爾蓋的死使我大為震驚,我痛哭了好久。他似乎經歷了人世間的一切痛苦。我自己也遭受了一系列的災難,以至於時常想到隨他而去,不過我會選擇投海。但目前我還不能這樣做,我有一個計畫需要完成。”這個“計畫”就是與法共合作辦一個千人規模的學校,她一直沒有放棄,也許鄧肯就是為這個理想而生的吧。她寫信給她的摯友瑪麗說:“我的眼裡已經沒有淚水可流了。”在接受英國聯合報記者採訪時,她最後的話是:“現在全世界都在笑,而我卻在哭。”這句話,現在聽起來很耳熟。
1926年,鄧肯拍賣了她在納伊爾的住宅——那個讓人完全心碎的地方。鄧肯兩個天使般的孩子,就是從那裡出去,被塞納河水奪走的。此時的鄧肯負債累累,1922年的一筆3000法郎的欠款,利滾利,到1926年已超過1萬法郎。法院以31萬法郎的低價賣出了納伊爾的住宅。31萬法郎並沒有讓鄧肯喘一口氣,相反,這筆錢很快就被她以前欠的各種債務侵蝕一空。不久,她託身的呂特蒂阿旅館給她送來了一張9000法郎的賬單,信封內附有通知:“如果這張賬單不能在當晚付訖,鄧肯女士必須搬出此室。”這與她年輕時剛到英國遇到的旅店相差無幾,多年之前,她未成名,被趕出旅店;多年之後,她譽滿世界,一樣要被趕出旅店。
鄧肯的一位演員朋友伊奧爾斯卡在她最後的歲月里曾造訪她蟄居的小工作室,看到的是空蕩蕩的房間,連一隻衣箱也沒有,鄧肯正在看書(這又讓我想起她年輕時的樣子)。伊奧爾斯卡問道:
“伊莎多拉,你隨身的東西呢?”
“在那兒,那隻手提袋裡。”
伊奧爾斯卡走過去看了看:“這隻有些紙。我問你的衣服放在哪?”
“衣服嗎,我都穿在身上了。那個手提袋裝著我的全部財富,它們是無價之寶——我賴以寄託感情的信件和回憶錄。”
“伊莎多拉,你還剩多少錢?”
“來,咱們一起數數……喔,5法郎35生丁。”
“這太可怕了。你怎么還能坐著安心讀書呢?”
“我過得很好,我在讀《雅歌》。你能給我讀一段嗎?”
“現在?不行!伊莎多拉,答應我,為生活作一次讓步,如果你能在香榭麗舍大街音樂廳工作兩周,他們就會付給你5000法郎,他們想馬上和你簽契約。”
“你的好意我領了,我不會原諒任何背叛自己藝術的人。藝術是神聖的,除了兒童之外,藝術是世界上最聖潔的東西。”
“伊莎多拉,你不是要辦學校嗎?辦學校離不開錢啊!”
“說實在的,我並不怕沒錢。我最怕的是夜晚到來,我總在那時想起我的孩子,可憐的孩子……來,請給我讀《雅歌》吧。”
伊奧爾斯卡為此寫了一篇文章,其中寫道:“當她告訴我她僅有5法郎時,她還在笑著……當她告訴我那個已被信件占去一半的手提袋裝有她的全部財產時,她仍在笑著……然而,當她聽到《雅歌》時,卻淚流滿面!”《雅歌》里,藏著多少過去的歲月、希望、溫情、夢想?她流著淚,並不為了自己或者錢,她的心涌動著對生的希望和對美好的憧憬,涌動著對孩子們的回憶,這是她存於世間的唯一理由,也是她隨時離開的唯一理由。 1927年夏,鄧肯又見到了很多老朋友,她的摯友瑪麗·德斯蒂來到她身邊,還有那位“天使”,他又出現了。還有攝影師愛德華·斯泰肯,她的蘇俄養女艾爾瑪·鄧肯,等等,這讓鄧肯的生活變得稍有聲色。
1927年7月8日,鄧肯在莫加多爾劇院舉行了她一生中最後一場公開演出,節目是她自己精心挑選的,有舒伯特的《聖母頌》和華格納的《綺瑟之死》等。許多作家、記者、評論家都對那次演出寫過印象記,而且難得的是一致的讚美。關於那場公開演出有這樣一段描述: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成功,沒有過這樣的令人入迷,甚至在她年輕時名聲顯赫的日子裡,也不曾如此地動人心弦過。這裡有一種神秘的、神聖的東西。當她表演《聖母頌》時,觀眾的眼睛沒有一隻是乾的;所有在場的人,評論家、舞蹈家、美術家、音樂家、舞台工作人員……都看得出神入迷,失去理智。表演剛剛結束,整個大廳的觀眾全體起立,鼓掌歡呼。啊,天啊,她取得了這最後一次勝利,多么美啊!
的確,作為舞者,她是至美的!
那年8月,鄧肯和瑪麗·德斯蒂等人啟程前往尼斯。在車上,瑪麗問鄧肯:
“伊莎多拉,你一生中最愛的男人是哪一個?”
鄧肯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愛他們中的每一個,愛得無以復加。現在,我仍然全都愛……”
9月,鄧肯和瑪麗應邀出席活動,結識了英俊的義大利司機本奧伊特·法爾凱托,他們很快成了好朋友。鄧肯喜歡各式各類的車,而法爾凱托很懂車,他們相約一起去兜風。
13日,鄧肯到經紀人奧托伊斯先生家,研究去法國其他地區舉行冬季巡迴演出的可行性。一進家門,鄧肯不幸地看到了奧托伊斯的兒子。孩子是可愛的,然而越是可愛對於鄧肯來說就越殘忍。我們看到孩子明亮純真的目光,感覺會如沐春風,而她看到後只能感覺一片冰冷。鄧肯慘叫一聲,衝出房間,渾身發抖,之後一整天再沒出過自己的房間。瑪麗守在窗外,聽著令人心碎的抽泣聲。
第二天早晨,鄧肯對瑪麗說:“瑪麗,如果你對我有一點點愛憐之心,請你替我找一條出路離開這個可惡的世界吧!我一天也不想多活了,這14年來天天忍受著可怕的痛苦。任何事情都減輕不了這種痛苦。在一個藍眼金髮的漂亮孩子隨處可見的世上,我不能活下去了,我不能!”
晚上,法爾凱托來接鄧肯了。一看見法爾凱托,鄧肯的心情好多了,她把一條又長又大的紅色的縐紗圍巾圍在脖子上,起身就要走。瑪麗望著她說:“你最好穿上我的外套,不然會著涼的。”
“不用,我戴上了紅圍巾挺暖和。”
“伊莎多拉,早點回來,我有些不好的預感。”
“我只是出去轉轉,很快就回來的。你又迷信了,瑪麗,抽支煙吧,心情會好些。”
鄧肯說完,快步朝汽車走去。
當她正要彎腰進去時,又迴轉身來,對著瑪麗喊道:“再見,朋友,我走向光榮去啦!”
這是伊莎多拉·鄧肯在人世間講的最後一句話。一分鐘後,汽車啟動,她的圍巾竟然在那一瞬間從左肩滑入車輪。汽車猛然加速,又戛然而止。法爾凱托哭著跑出來,失聲喊道:
“我殺死了聖母!是我殺死了聖母!”
鄧肯隨即被送往醫院,但她或許不需挽留,她的靈魂已經如願飛升,和孩子們團聚了……
二、吾看伊人
我常常翻看上個世紀藝術家的傳記和評論,羅丹、畢卡索、曼·雷、梅蘭芳……不論是什麼時候,這些男性所思考、表現和創造的世界總是更能征服人。他們每一個人都以天才的光芒閃耀著,鏇風一樣席捲著世界的各個角落,他們被稱為“藝術家”。鄧肯,一個女性,也這樣被人稱呼,她更被現代舞者尊稱為“現代舞”的創始人。她稱自己的舞蹈為“自由的舞蹈”。她以自己獨特的風格追求和人文積澱,在自然和自由中隨心所欲地舞蹈,把崇尚自然、表現自然、融入自然的清新之風帶到了受古典芭蕾舞浸淫已久的舞台上。她的舞蹈,真摯地反映了她的內心,也反映了很多人壓抑著不敢衝破的心靈羈絆和渴望。她為自己而舞,也為更多人抒發內心而舞;她展現美,也為更多人引領和創造美。這就是在舞台上的她,從一個不甘演啞劇的小姑娘到一位受世人矚目的舞蹈家。
從舞台回到生活中,我們該怎么描述她?有人說她是一個美人,有人說她是一個情婦,更有人說她是一個高級妓女。鄧肯沒有用任何方式否認人們對她的稱呼,我想,她根本就不在意人們到底把她歸納到歷史的哪一層收納箱中。她或許也曾試圖辯解,試圖請世人理解她的內心和她的夢想,但最後她還是放棄了。一個人一旦成熟,就不再把外界的觸碰看得那么嚴重,管它是風是雨或是冰雹,對於自己來說,定穩自己的心思和軌跡才是最重要的。
年輕的鄧肯也和我們一樣相信愛情,相信這愛永遠都鮮活有力,相信一切事物都美好如晨間嫩草上的露珠,然而生活沒有給她從始至終的保證,露珠很快蒸發,愛情稍縱即逝,只剩下輕輕的嘆息,只剩下她和他的妻子,在一起回憶鼠尾草的時候流下真誠的眼淚。
在之後的輾轉漂泊中,她與羅丹的相識和分離仿佛波瀾乍起而又復歸平淡。這也許是鄧肯的不幸,更或許是鄧肯的幸運。看過《羅丹的情人》之後,我們在教科書上看到的“偉大的藝術家”形象會頃刻間轟然倒塌。鄧肯難道已經知道了這位偉大的人的另一面?鄧肯難道在愛與不愛之間,在膜拜與尊敬之間找到了理智的支點?慶幸的是,鄧肯沒有像羅丹那位可憐的情人一樣在瘋人院裡慘度餘生,她贏得了別樣的人生,儘管這一生並不完美。
既然被譽為現代舞的創始人,鄧肯對舞蹈的追求和熱愛自不必說。然而在這部自傳中,我感到舞蹈並不是她的全部,最多只是一半。她生命的另一半,就是“情感”。這情感中有“愛情”,也有“親情”。它們交織纏綿在一起,一次次為鄧肯帶來甜蜜和收穫,卻也用更有力的方式回擊了這位特立獨行的奇女子。她見一個愛一個,她願意做未婚媽媽,她不在乎孩子是不是因為私生子的名分而尷尬,她只是尊崇自己的內心,去尋找未來的方向。難道是上天覺得她太“自以為是”?難道是冥冥中注定她必受喪子之痛?難道是她的所作所為冒犯了“神”?她的三個孩子都先她而去。據說,那兩個孩子坐在一輛沒有司機的汽車裡,還有他們的保姆,車子忽然從山路上滑了下來,一直滑進了塞納河,孩子們被塞納河水奪走了。最小的孩子在出生不久也離開了她。這不幸的苦果,我想不能全歸咎於命運,也應該責問鄧肯自己的生活態度和方式。你是你自己,孩子是孩子自己,但是孩子和母親,血肉相連,息息相關,此之罪過,彼定代償。我恨種下這惡果的鄧肯,她不是一個好母親;我愛那天使一樣的孩子,我想他們一定就是天使。這枚苦果或許在警示給女人看,那些不可逾越的藩籬,終究是樹立在那兒,不管你真的沒看到,還是裝作沒看到。那些帶刺的籬笆,會在你特別痴狂的時候給你血的提醒。
作為一個女人,不管你追求什麼,你所追求的事業是多么崇高和偉大,你都還是個女人。人對情感的渴求和自然賦予你的母性不會因為你的追求或事業而消失,它們流淌在每一個女人的血液里,是不能被改變的。所以,一向崇尚自然的鄧肯縱然灑脫,但還是會受到這種“失去”的煎熬。孩子們、舊愛們,不是能用橡皮擦擦掉的經歷,而是刻在她心上的痕記。要愛就愛吧,要愛得熱烈,愛得霞光萬丈、除此皆空而又彼此相融,愛得渾然間不去考慮整個世界;要痛就痛吧,痛得刻骨,痛得一無所有、形影相弔而又妄自神傷,痛得愴然,不必留戀這個凡間。每一個女人都是一顆鑽石,都會放出璀璨的光芒,然而鑽石自己,也並不是都想那么引人矚目。鄧肯成了引人矚目的那一顆,她曾渴望自己的光芒放射,並為此不懈追求,她嘗到了世間甘露,享受到至美人生,又因這璀璨而飽飲苦酒,直至最後黯然離場。更多的鑽石,埋藏在土裡、石頭裡,最終隱匿了此生。
與鄧肯相比,與她同時代或稍晚時代的很多知名女性,也在書寫著自己的傳奇人生。為生活、為夢想、自然而然抑或不得已而為之的各種故事,在歐洲、在美國上演著。特別是那個時代的巴黎,很多為藝術夢想而孜孜追求的女性們,都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留下了名字。然而,時間是殘酷的,如果它想忘記你,你無力抗拒。鄧肯已經離開我們80多年,而我相信她的名字和她所代表的精神會在更長的時間裡延綿,因為我們每一個人,每二個女人,都不想向命運屈服,我們不願低頭乞討,我們會像這世間一切生命,向陽生長,向夢想生長。
這半部自傳,因為她的意外離世再難完整,我們也無法去猜測她是不是會對自己的一生有一個較全面或明確的評價。今天的我,在紙上看她、寫她。我邊寫邊想:怎樣評價這個我又愛又恨,又敬佩又可憐的人呢?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一個勇敢、率真的女孩,一個把整個春天都比下去的美人,一個充滿慈母之愛的母親,一個在舞台上若仙若神的舞者,一個舞台下放浪真摯的人!鄧肯與舞蹈,鄧肯與男人,鄧肯與孩子,鄧肯與其他藝術……鄧肯交織在各種走向的網路中間,最後走向神聖的天幕,正如她自己所說,她走向光榮去啦,成了一顆永遠獨特的星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看她,看自己,會有很多思考。她給我們美好、給我們感動、給我們某種暗示,她不枉此生,恰如浩瀚夜空中的一顆明星。我們也在這天幕上,也是一顆顆星星,也經歷著聚變、裂變,自轉、公轉。來吧,騰身而起,俯瞰這片蒼茫如海的神聖星海,有些過程,瞬間即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