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祭秩皆三公,四方環鎮嵩當中。
火維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專其雄。
噴雲泄霧藏半腹,雖有絕頂誰能窮。
我來正逢秋雨節,陰氣晦味無清風。
潛心默禱若有應,豈非正直能感通。
須臾靜掃眾峰出,仰見突兀撐青空。
紫蓋連延接天柱,石廩騰擲堆祝融。
森然魄動下馬拜,松柏一徑趨靈宮。
粉牆丹柱動光彩,鬼物圖畫填青紅。
升階傴僂薦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
廟內老人識神意,睢盱偵伺能鞠躬。
手持杯蛟導我擲,雲此最吉余難同。
竄逐蠻荒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長終。
侯王將相望久絕,神縱慾福難為功。
夜投佛寺上高閣,星月掩映雲瞳。
猿鳴鐘動不知曙,杲杲寒日生於東。
譯詩:
祭祀五嶽的禮儀,如同祭典三公,泰華衡恆分鎮四野,而嵩岳居中。衡山地處荒遠的火鄉,妖怪特多,天授予南嶽的權力,在那裡稱雄。噴泄的雲霧,繚繞遮蔽了半山腰,雖然有橫空極頂,誰能登上頂峰。我來這裡朝拜,正逢上秋雨季節,陰暗的晦氣籠罩,沒有半點清風。心底里默默地祈禱,仿佛有應驗,難道不是岳神正直,能感應靈通?片刻雲霧掃去,眾山峰開始顯出,抬頭仰望,山峰突兀地支撐蒼穹。紫蓋峰連延不斷,緊接著天柱峰,石廩峰逶迤上延,綿連著祝融峰。嚴森險峻驚心動魄,我下馬膜拜,沿著松柏間一條小徑,直奔靈宮。白牆映襯紅柱,閃耀著奪目光彩,壁柱上圖畫模樣鬼怪,或青或紅。登階躬背上堂,奉獻肉干和酒食,想借這菲薄祭品,表示我的虔衷。管廟的老人,似乎知道神的旨意,凝視窺察我祭祀之意,為我鞠躬。手裡持著杯蛟,教導我如何投擲,說此卜是最吉徵兆,他人難相同。我被驅到這南蠻荒僻,僥倖不死,衣食剛足溫飽,我甘願至死而終。侯王將相升官欲望,我早已斷念,縱使神明要賜福於我,也難成功。此夜投宿在佛寺,我登上了高閣,天上星月被雲霧遮蔽,夜色朦朧。猿猴啼寺鐘響,我不知天何時亮,東方升起一輪寒日,明亮又紅彤。題解:
詩寫貶謫放還途中游衡山,謁祭南嶽,求神問卜,藉以解嘲消悶,抒發對仕途坎坷的牢騷,表現對現實的冷漠心情。 詩的開頭六句,寫衡山的形勢和氣象。先總寫五嶽,再專敘衡山;半山雲霧,絕頂難窮。“我來” 八句寫登山。先寫秋景晦明,再寫默禱感應,始得晴空峰出。暗寓宦途坎坷反覆。“森然”以下十句,寫謁廟,是全詩中心所在。以祭神問天,申訴悒鬱情懷。最後四句寫“宿寺” 酣睡,表現曠達胸襟。 全詩寫景、敘事、抒情如水乳交融,通詩一韻到底,讀來鏗鏘和諧。
作品鑑賞
作為文學體裁之一的詩歌,是客觀的現實生活在詩人頭腦中反映的產物。由於客觀現實和詩人境遇的不同,詩歌的藝術風格也有變化。《衡岳》和《山石》雖是出自同一手筆,且是同類題材的作品,但兩者風格明顯有別。《山石》寫得清麗飄逸,而此詩則寫得凝鍊典重。
公元803年(貞元十九年),關中大旱,餓殍遍地。韓愈上書皇帝,請寬民徭,觸犯唐德宗及權貴,被貶為陽山令。公元805年(貞元二十一年)順宗即位(八月改年號為永貞),遇大赦,離陽山,到郴州等候命令。同年,憲宗登基,又議大赦,韓愈由郴州赴江陵府任法曹參軍,途中游衡山時寫下這首詩。
詩人通過仰望衡岳諸峰、謁祭衡岳廟神、占卜仕途吉凶和投宿廟寺高閣等情況的敘寫,抒發個人的深沉感慨,一方面為自己投身蠻荒之地終於活著北歸而慶幸,一方面對仕途坎坷表示憤懣不平,實際上也是對最高統治者的一種抗議。
開篇六句寫望岳。起筆超拔,用語不凡,突出南嶽在當時眾山中的崇高地位,引出遠道來訪的原因。“我來”以下八句寫登山。來到山裡,秋雨連綿,陰晦迷濛;等到上山時,突然雲開雨霽,群峰畢現。整段以秋空陰晴多變為背景,襯托出遠近諸峰突兀環立,雄奇壯觀,景象闊大,氣勢雄偉。“潛心默禱若有應”句,借衡岳有靈,引起下段祭神問天的心愿。“森然”以下十四句寫謁廟,乃全詩的核心。韓愈游南嶽,雖不離賞玩名山景色,但更主要的還是想通過祭神問天,申訴無人理解、無處傾吐的悒鬱情懷。在敘寫所見、所感時,肅穆之中含詼諧之語,涉筆成趣。最後四句寫夜宿佛寺。身遭貶謫,卻一覺酣睡到天明,以曠達寫鬱悶,筆力遒勁。末句“寒日”,呼應“秋雨”、“陰氣”。全篇章法井然。
這首詩的思想價值雖不高,藝術表現上卻有特色。全篇寫景、敘事、抒情,融為一體,境界開闊,色彩濃重,語言古樸蒼勁,敘述自由靈活。篇幅不短,而能一韻到底,一氣呵成。雙句末尾多用三平調,少數收尾用“平仄平”,音節鏗鏘有力,重而不浮,頗具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