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況
【作品名稱】解連環·玉鞍重倚【創作年代】南宋
【作者姓名】姜夔
【作品體裁】詞
原文
解連環玉鞍重倚,卻沉吟未上,又縈離思。為大喬能撥春風,小喬妙移箏,雁啼秋水。柳怯雲松,更何必、十分梳洗。道郎攜羽扇,那日隔簾,半面曾記。
西窗夜涼雨霽,嘆幽歡未足,何事輕棄。問後約、空指薔薇,算如此溪山,甚時重至。水驛燈昏,又見在、曲屏近底。念唯有夜來皓月,照伊自睡。
作者
姜夔(1155~1221)南宋詞人,音樂家。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饒州鄱陽(今江西鄱陽)人。在他所處的時代,南宋王朝和金朝南北對峙,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都十分尖銳複雜。戰爭的災難和人民的痛苦使姜夔感到痛心,但他由於幕僚清客生涯的局限,雖然為此也發出或流露過激昂的呼聲,而淒涼的心情卻表現在一生的大部分文學和音樂創作里。慶元中,曾上書乞正太常雅樂。一生布衣,靠賣字和朋友接濟為生。他多才多藝,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詞格律嚴密。其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有《白石道人歌曲》。
賞析
姜白石作詞一絲不苟,體悟到自然的妙境。他在其所著《詩說》中言:“詩之不二,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屬多亦奚為?”他的詞也體現了布局精緻,用詞精緻的特點。即選擇現成調名,也往往有所用意。此詞是白石離開合肥後,在驛舍追念分手情境所作惜別之詞。調名《解連環》,正喻示著主題。“玉鞍重倚。卻沉吟未上,又縈離思。”起筆三句,點出事因。驛舍清晨,即將離開所愛的人,詞人卻沉吟徘徊,離情別緒,又縈繞心頭,牽絆得他難以遽去。卻字轉折有力,刻畫出將漸行漸遠而又不忍遠去的內心衝突。又字亦可玩味。雖說又縈離思,只在這裡停留了片刻,何曾片時忘懷。離思為何?“為大喬能撥春風,小喬妙移箏,雁啼秋水。”三國時東吳“橋公兩女,皆國色”(《三國志·吳志·周瑜傳》),人稱大橋、小橋。“橋”常又寫作“喬”。此指合肥戀人姊妹。臨別前,姊妹倆為行人作臨行踐別的最後一次演奏,姐姐撥動琵琶,妹妹彈起箏,訴說衷曲。句中“春風”二字代指琵琶及其演奏技藝。王安石《明妃曲》:“含情慾說獨無處,傳與琵琶心自知。黃金捍撥春風手,彈看飛鴻勸胡酒。”黃庭堅《次韻和答曹子方雜言》:“侍兒琵琶春風手。”雁字切箏,以箏承弦之柱斜列暗合雁行。由春風與雁,營造出琵琶聲如春風流拂、箏聲如雁唳秋江的音樂意境,使此詞有象外之象之妙。“柳怯雲松,更何必、十分梳洗。”柳怯,喻體態柔弱,雲松,喻髮髻蓬鬆,四字狀女子在情郎將要離開時梳妝無意的狀態,亦暗示出女子之美。粗服亂頭,不掩國色,又何必梳妝整齊呢。接上來三句,用道字領起女子的話語。“道郎攜羽扇,那日隔簾,半面曾記。”半面指初次見面。那時的相見是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樣子。女子道:還記得初次見面那天,隔著簾兒看見您攜了羽扇而來的樣子。語短情深,聲吻宛然。女子緬懷初次見面,實嘆惋輕易離別。追憶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難忘印象,又可見其愛情之深摯纏綿。
“西窗夜涼雨霽。”換頭寫臨別前夕情境,以收束追憶。亦能起承上啟下之功。當雨住時,天將拂曉,人將啟程矣。心念及此,的確叫人惋嘆天地,詞人不禁嘆息:“嘆幽歡未足,何事輕棄。”嘆歡好未足,何苦輕別,詞筆已收回現實,遙遙應合起筆之“沉吟未上,又縈離思”。許昂霄《詞綜偶評》於此云:“與起處遙接。從合至離,他人必用鋪排,當看其省筆處。”評其用語真是自然高妙;由奇返常。用思而不露痕跡,簡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緊接著,詞人又陷入追憶。“問後約、空指薔薇,算如此溪山,甚時重至。”溪山映照伊人。白石《點絳唇》云:“淮南好。甚時重到。”與此可以相互印證。溪山、淮南,皆指合肥,實即指合肥女子。女子詢問何時才能夠再相會,詞人指薔薇花謝為期,詞語用杜牧《留贈》詩:“不用鏡前空有淚,薔薇花謝即歸來。”(清真《氐州第一》:“也知人懸望久,薔薇謝、歸來一笑”,並同。)實則自己亦心中茫然,溪山如此美好,不知何日才能重到。自己心中茫然但為給情人一個希望,只能空指薔薇,掩飾不住的悽惶盡現於表。此三句是臨別情境之一重要補筆,刻畫出合肥女子的一片痴情,也寫出詞人內心的失落感。論筆致可謂曲折盡致。正如許昂霄《詞綜偶評》所說:“深情無限。覺少游‘此去何時見也’淺率寡味矣。”追憶至此已到盡頭,接下來寫的是幻覺之境。“水驛燈昏,又見在、曲屏近底。”見,想像之辭,在,語助辭。近,白石自註:“平聲。”按詞律此字須用平聲,白石制詞心細如髮,此亦可見。底,里也。以上皆宋人口語。水邊驛舍,一燈昏黃,朦朧中,詞人好像又回到伊人居處,曲曲屏風旁邊。此一霎幻覺之描寫,亦寫出此時詞人相思入骨以致神志恍惚。極言相思之切尤妙者,將水驛燈昏之現境與曲屏近底之幻境疊印為一境,真耶,幻耶,恍不可辨。白石《霓裳中序第一》云:“一簾淡月,仿佛照顏色”,與此同一意境。夢畢竟是夢況且又是想像的夢,即刻便醒。結筆,詞人又陷入痴情之懸想:“念唯有夜來皓月,照伊自睡。”想得伊人夜來最苦,只有淮南皓月,冷照伊人孤眠。一結淒涼無盡。
此詞顯著特色是寓敘事於抒情。情以敘出主要是藉助於其動作言語的悲傷,而使敘述、抒情融合無間。起筆三句寫現境,“為大喬”以下直至換頭,全是追憶惜別情境。“嘆幽歡”二句才收回現實,“問後約”四句又跌入追憶。“水驛”三句則是幻覺,結筆變為懸想。縱觀全幅,上片主寫追憶,層次較為單純,抒情更為直接、鮮明,下片則遠為繁複,把追憶與現境、幻覺與懸想打成一片。由單純而趨繁複之抒情結構,亦反映出詞人由深沉而趨激烈之心態變化。寓敘事於抒情之筆法,實遠紹清真。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三云:“白石、梅溪皆祖清真,白石化矣。”白石懷人諸詞,多不以回憶為主,而是另闢蹊徑,化渾厚為清白,有別於清真,此詞卻逼近清真筆法。其風格顯示出洗盡鉛華,氣格緊健之感。《解連環》詞律規定要用一系列仄聲單字領起下文。領字兼有聲情並至之妙,是此詞又一特色。詞中每下一領字,如:卻、為、更、道、嘆、問、算、又、念,便領起一層詞情詞境。領字遞用,則情境層層翻進。諸領字又多為感嘆辭,表達懷想嘆惋,最是虛處傳神。用字在聲律上對和諧要求與講究,除卻字外,其餘領字皆用去聲,去聲振奮,恰好振起聲情。萬樹《詞律》云:“名詞轉折跌宕處多用去聲。姜白石深通音律,作詞精美,其風格清真瘦勁,如秋林疏葉,互相異了周邦彥的華艷豐腴。”此詞正是好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