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
二十世紀中國最經典、最唯美的校園小說!說鹿橋,話未央。
一本《未央歌》,讓大陸讀者翹首以盼20年, 讓大陸出版界“耿耿於懷”30年,被大陸文學界遺忘40年,
然而,這本書在台灣,在海外華人界卻被爭相閱讀超過50年! 今天,遲到數十年的“鹿橋鏇風”終於吹到了大陸此岸—— 於是,對讀者來說,這是實現夙願;對出版人來說,這是完成使命。對整個文化界來說,這是一次向歷史致敬後的真誠回憶!
香港文學史家司馬長風先生在他的《中國新文學史》中把鹿橋的《未央歌》看作抗日戰爭和戰後期間長篇小說的“四大巨峰”之一。另外三部是:巴金的《人間三部曲》、沈從文的《長河》、無名氏的《無名書》。而《未央歌》“尤使人神往”,“讀來幾乎無一字不悅目、無一句不賞心”。
“40年來影響我們最深的書” 1990年,由台灣《中國時報》評選。鹿橋的《未央歌》排名第一; “20世紀漢語故事100強” 2000年,由香港《亞洲周刊》選評。包括余秋雨、王蒙等14位評選委員來自兩岸三地、新加坡、馬來西亞和北美,代表不同華人地域得文學界,年齡也從不惑之年到年近古稀。
《未央歌》在台港地區和海外華人中擁有大量的讀者,數十年聲名不墮。它曾連續十五年進入台灣“金石堂”的暢銷排行榜。1990年,還被《中國時報》選為“四十年代影響我們最深的書”第一名。而就在近期,台灣導演李安執導電影《色,戒》時,還把《未央歌》指定為其主演的必讀書目。迄今為止,《未央歌》在台灣先後九版重印逾50次,在海外累計銷售逾200萬冊。《未央歌》在海外與《圍城》齊名、被稱為“海外華人的青春典籍和校園聖經”的作品,
當年,鹿橋是靠朋友找紙張,連鋼筆墨水都得加水調稀。為了躲警報,他的寫作多半是在防空洞裡完成的。自1945年完成之後,由於戰爭等原因,這部作品分別於1959年和1967年才在香港、台北兩地刊行。台灣版由商務印書館印行。
自出版後,《未央歌》便掀起一股經久不衰的“鹿橋鏇風”。許多台灣讀者都宣稱是“看《未央歌》長大的”。1988年,台灣校園民謠歌手黃舒駿創作同名歌曲《未央歌》,亦使這本書成為“青春·校園·懷舊”的代名詞。1998年,退休後的鹿橋返回台灣作簡短訪問和演講,一時島內轟動,萬人空巷,“一直到他返美去機場之前,還有人在旅館等候簽名”。
有人說,這是一本《追憶似水年華》,
有人說,這是一部民國版的《紅樓夢》,
有人說,這是一篇非常時期的《桃花源記》,
……
歷史也罷,小說也罷,童話也罷。
唯有“那像詩篇又像論文似的日子”,永遠刻在了心間。
概況
《未央歌》以抗戰時期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雲南和昆明的風光為小說背景,故事的主角是一群天真年輕的大學生,伍寶笙、余孟勤、藺燕梅、童孝賢……在烽火連天的歲月里,在平靜純潔的象牙塔內,他們彼此引為至友、畏友,有愛有怨、有笑有淚,並交織發展出一段屬於青春和校園的愛情故事。書中關於友誼的描述、愛情的鋪陳,以及對校園精神的探討,表現了一代年輕學子對真善美的追求與積極樂觀的生命態度。
本書文筆清新自然,人物形象鮮明,洋溢著樂觀向上的青春詩意,充滿著愛心和幻想的少年情懷,令讀者傾心不已。可以說是一部“愛與美”的青春小說,一部“以情調風格來談人生理想的書”,集中探討了一個人在大學時代如何追求人格完備和完善的問題。
作者簡介
鹿橋,原名吳訥孫,英文名Nelson Ikon Wu(Ikon是他的小名音譯)。1919年6月9日生於北京,先後就學於燕京大學、西南聯合大學及耶魯大學,1954年在耶魯大學取得美術史博士;此後在舊金山大學、耶魯大學、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執教。2002年3月19日鹿橋病逝于波士頓,享年83歲。鹿橋是一位左手寫詩篇右手寫論文的作家及學者,集學術理性與文學感性於一身;他不僅對中國藝術史卓有研究(這部分的著作多以英文出版),還著有《未央歌》《人子》《懺情書》等文學暢銷作品。
鹿橋的筆名原為“鹿樵”,“鹿”字取名的靈感來自北京名媛、南開大學的校花——鹿篤桐。至於“橋”字,“原本是選‘樵夫’的‘樵’,因為這個字比較雅,但是明末清初的吳梅村(吳偉業,字駿公,號梅村,有時自署鹿樵生)先用了,就只好改用‘橋’字了。”
“未央”一詞又何意?鹿橋1998年去台灣時曾被讀者追問。他解釋說,“未央”一詞源於漢磚“千秋萬世,長樂未央”,意為“過去的來源不知道,未來的結尾也不清楚”。
大事年表
> 1937年,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於11月1日正式開學。次年,鹿橋進入該校文學院外文系學習,並在此度過了大學四年的美好生活;
> 1942年,剛畢業的鹿橋開始了《未央歌》的創作;
> 1945年,《未央歌》創作完成,但由於國內時局動盪,付梓無期;
> 1959年,《未央歌》在香港經人生出版社幫助,由鹿橋自費出版,在海外華人界引起反響;
> 1967年,《未央歌》由台灣商務印書館印行,一時風靡校園,學子爭相購閱,洛陽紙貴;
> 1988年,台灣著名校園歌手黃舒駿創作同名歌曲《未央歌》,隨之傳唱海峽兩岸;
> 1998年,鹿橋回台灣短暫訪問,轟動一時,萬人空巷,“被索要簽名者追到了機場”
> 2000年,多家電視台想把《未央歌》改編成電影或電視,被鹿橋婉拒;
> 2007年,著名導演李安執導《色,戒》,《未央歌》被指定為演員閱讀書。
人物原型
宛如烏托邦的《未央歌》,書中主角大余、小童、大宴、伍寶笙、藺燕梅,到底有沒有原型?一直是讀者關心的問題。作者鹿橋的侄女朴月說,事實上,《未央歌》是鹿橋以日記《懺情書》為基礎,人物的原型多半來自他就讀西南聯大時的朋友。
“小童”便是鹿橋自己。中學同學雷穎形容鹿橋“不失赤子之心,聰明而有智慧”、“永遠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小男生”,吸引很多“乾姐姐”照顧。宛如女神化身的伍寶笙,據說當年西南聯大學生一看,馬上能指認是鹿橋最敬愛的學姐祝宗嶺。朴月還曾親自前往大陸拜訪這位真實版伍寶笙。“大宴”便是台灣前“經濟部長”李達海。嚴肅、博學的“大余”則是一位姓李和姓徐學長的化身,李學長後來在北大任教,但與祝宗嶺並無往來。至於“夢中情人”藺燕梅是書中唯一全然虛構的主角,朴月透露,她的容貌是鹿橋“女朋友們的綜合體”,性情、風華、才藝、故事情節則出自鹿橋的想像。
相關內容
1967年,《未央歌》由台灣商務印書館印行,一時風靡校園,學子爭相購閱,洛陽紙貴;
1988年,台灣著名校園歌手黃舒駿創作同名歌曲《未央歌》,隨之傳唱海峽兩岸;
著名導演李安執導《色,戒》,《未央歌》被指定為演員閱讀書。
相關評論
“兩部現代史上影響深遠的描寫大學生活的長篇小說,一是充滿譏諷智慧的《圍城》,一是洋溢著青春激情的《未央歌》……”(北京大學教授陳平原)
“20世紀漢語故事100強”--香港《亞洲周刊》選評,評審有餘秋雨、王蒙、劉再復、謝冕、王德威、南方朔等。
文學史家司馬長風把《未央歌》看做抗戰期間長篇小說的“四大巨峰”之一,《未央歌》“尤使人神往”,“讀來幾乎無一字不悅目、無一句不賞心”。其他三部是:巴金的《人間三部曲》、沈從文的《長河》、無名氏的《無名書》。
精彩片段
獻給
最親愛的父親母親
願能把這些年來離家的生活
及校中的友愛,寄回家去。
在學生生活才結束了不久的時候,那種又像詩篇又像論文似的日子所留的印象已經漸漸地黯淡下來了。雖然仍是生活在同一個學校里,只因為是做了先生、不再是學生的緣故,已無力挽住這行將退盡的夢潮了。
為了一向珍視那真的、曾經有過的生活,我很想把每一片段在我心上所創作的全留下來,不讓他們一齊混進所謂分析過的生活經驗里,而成了所謂錘鍊過的思想。又為了過去的生活是那么特殊;一面熱心地憧憬著本國先哲的思想學術,一面又注射著西方的文化,飽享著自由的讀書空氣,起居弦誦於美麗的昆明及淳厚古樸的昆明人之中,所以現在記載時所採用的形式也是一樣特殊的。這精神甚至已跳出了故事,體例之外而泛濫於用字,選詞和造句之中。看罷!為了記載那造形的印象,音響的節奏,和那些不成熟的思想生活,這敘述中是多么荒唐地把這些感覺託付給了詞句了呵!以致弄成這么一種離奇的結構、腔調,甚至文法!最後為了懶,挑了個小說的外表,又在命題時莫名其妙地帶了個“歌”字。“懶”也是那時的一位好友,現在已失去了,是實在值得紀念的。能夠無所顧忌地,認真地懶是多么可驕傲呀!我們知道小說的外表往往只是一個為紫羅蘭纏繞的花架子並不是花本身,又像是盛事物的器皿, 而不是事物本身。所以這裡所說的故事很可以是毫無所指的。
不過這么一來話就繞彎了;盛事物的器皿,和紫羅蘭花的木架,是可見的。而事物本身,和那可愛的紫羅蘭花卻逃脫了我們的觀察,這豈不是個大笑話嗎?二十世紀的人是太忙了。沒有工夫去讀談思想的書。可是卻有空閒去讀一本五六十萬字的小說,再從那裡淘煉出那一句半句帶點哲學味兒的話來,豈不更是大笑話嗎?
鹿橋
1943年12月16日於重慶郊外山洞
緣起
在這大學裡最大的一片青草坪中央有一個池塘。幾條小河在這裡聚匯。這些小河在雨季里是充滿了急流的水的。因之修整校園的人對他們也不敢輕侮,由著他們任性地在校園中縱橫地流著。小河們既是順了水勢而盤鏇,小池塘的形狀也便生得很不規則。池塘中有個半島。半島上生滿了野玫瑰的多刺的枝條。這些枝條守護了由半島上去採擷的人必經之路,誰也不許通過。即使僅僅想伸一下不該伸的手也必得到應議的處罰。若是不妄想摧殘呢,那么到池塘對岸去那裡有一片清新的美景可看。每年五月之初,這茂盛的花叢便早已長滿了精緻肥嫩的綠葉子,伸著每枝五小片的尖葉,鑲著細細的淺紅色的小刺,捧著朵朵艷麗的花。花朵兒不大,手心裡小的可擺下四朵,顏色不大紅,只是水生生地。塘水把看花人隔開一個最好的距離;也就是五六丈遠罷,站在那裡,看枝葉、花朵,都剛剛合適。望望花叢上的雨季晴日時特別潔淨的藍天,或是俯視水中那種迷惘閃爍的花影子,都叫人當時忘了說讚美的話,走開後回想起來,才知這是不厭人的一種至樂。這一叢亞熱帶氣候育養之下的雲南特產的野生玫瑰,因為被圈在校園裡了,便分外地為年青的學生們眷愛著。這些小朵朵的玫瑰!這圍著半島長上這么一圈兒的!
每年花開的時候,不論晨晚,雨晴,總有些痴心的人旁若無人地對了這美景呆呆地想他自己心上一些美麗而虛幻的情事。只要這些花兒不謝,他們的夢便有所寄託。這些花與這些夢一樣是他們生活中不可少的一部分,是他們所愛護的。因此他們不用禁止,而人人自禁不去折花。這習俗既經建立,便在學生們心裡生了根。一年年地過去到了今天,如果有一個學生為了一時衝動,向花伸手,不要說別人將如何責備他,他自己亦不單戰慄、心跳,甚至不能站得安穩,馬上失足落到水裡去。
花開的日子不長,六月底,學校將舉行大考時,在大家忙碌中便不為人察覺地那么靜悄悄地,水面上就慢慢為落紅鋪滿。雨水漲了,小河們把花瓣帶走,送到播了秧的水田裡去,送到金汁河裡去,送到盤龍江里去,也許還流到紅河裡去罷?她們就走得遠遠地,穿過那熱帶的峽谷,帶著窒息的叢草的熱味,流到遠遠的地方去了,再也看不見,再也看不見了!小池塘上又是一片澄清,池塘水上只剩了灰色枝葉的影子。一片空虛就留在大家心頭,直到明年花開的時候。
很少幾個人是不信這叢野生的玫瑰是有一種靈性的。他們相信每度花開必皆象徵著一個最足為花神所垂顧的女孩子。這女孩子的命運必是雖晦澀卻詳盡地為這一度花開所表露盡淨。每年花季初來時也必有些朕兆。那些心中竊竊戰慄著自信為是被顯示的女孩子們,時時都不忘在水邊仔細察看花開的情景,猜疑每一片風,每一絲雨的旨意。那一瓣柔心就忍不住隨了嫩枝條顫抖。她們輕聲盤算花開花謝的日子默查蜂蝶數目,各人有各人問卜的方法。她們必每天為這叢花祝福為自己祈禱;求花開得長久,求一季沒有風暴,求逃免粗心人作踐,總之,求好景破例長留。
男孩子們呢?則在一邊細細地尋覓。他們自以為旁觀者清,各人有各人的判斷,一面找那真正為今年花朵所代表的人,一面嘲笑那些不為他們所看得上眼的。在尋找時也多少找到了些夢也似的經驗。所以有時他們也暫且收住野馬狂風似的心,為他胸中一泉春水默禱。他們粗直的詩文里,倒也裝得滿滿地熱誠的句子。
這樣的風俗與迷信是已生了根了。當初有這么一段故事。
第二章
明天是十月一日。明天學校就要開學了。這個晚上顯得多么亂,又多么靜!多么沉寂,又多么興奮啊!夜晚的校園顯得空曠得多了。可是學生們心裡,七上八下的許多新計畫,新打算,新感觸正是擠得塞也塞不下,捺也捺不住了。
人與人之間是有許多不同的,無論性情,氣質,或是觀念,辦法,比如說這樣一個興奮的夜晚,有的人心跳得仿佛到了喉嚨上面,滿腔雜亂的情緒,說是因為離家遠,心事多,難過罷?不對。因為又開學了,這種艱難的日子裡,居然又有一年求學的環境或是離畢業又接近一年了。是喜歡罷?也不對。這樣的人便如沈蒹、沈葭姐妹,她們明天起就都是四年級學生了。姐姐沈蒹學歷史,妹妹沈葭學經濟。她倆個在城郊有家,今天下午才亂烘烘地搬到學校里來。看看那光光的木板床,空著,心上便又是新鮮,又是寒冷。姐妹倆,趕緊把行李打開鋪上,這才好過一點。看屋子裡牆角上都是灰。牆上光禿禿地,想起家裡牆上電影明星“羅勃泰勒”及“秀蘭鄧波兒”的相片也忘了帶來,馬上又愁起來了。既不知道同屋住的將是誰,院子裡又靜。悄悄地,好不淒涼!大概大家都出去玩去了。姐妹倆彼此看看不知做什麼好,攤開書念罷,不但念不下去,簡直不像那么一回事。動手收拾房間罷,才從家裡來,收拾房間的技術又退化多了。並且為了明天開學,離家時太興奮了一點,此刻也太乏。姐妹倆個談談罷,誰也沒有一句話好說。這樣再呆下去,非相抱痛哭一場心上不能暢快。她們想:“非找一個地方熱鬧一下‘換換腦筋’不可!”“換換腦筋”是她們的口頭禪。她倆個是最不肯“傷腦筋”的。一遇見麻煩費思索的事時,她們就說:“與其‘傷腦筋’幹嘛不去‘換換腦筋’呢?”這時妹妹忽然想起今天南屏電影院演“樂園思凡”,是查爾斯鮑育演的。有一次她聽見一個男同學叫做朱石樵的告訴過她說,這個查爾斯鮑育竟要比羅勃泰勒還要好。便提議道:“姐姐!咱們看電影去罷!我心好亂!我好心慌呵!”姐姐也正茫然沒有主意。好在電影院是去慣了的地方,去那裡至少沒有錯。姐妹倆就看電影去了。這時距她們來校尚不足半小時。她們走到門口,心上便輕鬆多了。姐姐問:“葭,看那一家?什麼片子?”妹妹快樂地說:“南屏!看沙爾斯鮑窪依愛!”她正確地讀出這明星的法文名宇。這時去看電影雖說太早,可是在路上可以一路吃零食,這也是個消磨時間的好辦法。她們可以不愁了。
女學生們是住在昆華中學南院的。南院、北院,兩座宿舍都是向昆華中學借來的。兩院隔了大西門裡的文林街相對著。北院是一個大操場。另外是一年級男生及一部分教職員宿舍。北院背後便緊靠了城牆根。城外就是新校舍。新校舍又跨著圍繞城外一周的環城馬路,成了南、北兩區。為了溝通這兩塊校園,也為了警報時附近居民疏散方便,特別把城牆拆了一截成了個通道。這裡灰黑的城牆中包了深紅色的土。像是包了蔻蔻奶油的蛋糕。城牆缺口範圍了城外一片山景和青蔥的林木,真是美麗極了。這通道是在南北院住的人去新校舍必經之路。學生自己把所有校舍全算作城外。把看電影、買東西的繁華區域,甚至往東往南走一條街全算做進城。新舍距南院這么近,又全算了城外,可是沈蒹、沈葭姐妹還覺得城裡近,新舍遠。也許是新舍到底是個新地方罷?她們確實有“日近長安遠”的感覺。無論如何她們總算進城去了。她們用電影驅走了心上不寧靜的感覺。
城牆缺口外邊,新舍男生宿舍里就住著朱石樵,他的性格確實有點古怪。他對付這么一個開學前夜的方法便與沈氏姐妹大不同了。他想到明天開學了,他心倒平靜下來。他暑假中“用功”太多了,許多問題在心上解不開。他的用功是思索 。他是真正“思而不學則殆。”他也是歷史系的,比沈蒹低一年級。他的分數比沈蒹可差多了。沈蒹的筆記是他看不起的,可是沈蒹考試時光看筆記便可以考在他一二十分之前。他今夜想:“明天可開學了!這才能省點我的事,光是上上班,聽聽講。可是開學又是什麼註冊,選課,改系簽字!白費好幾天的時候!”他看不下許多人興奮的樣子。他在屋裡間坐了許久,聽見有人走來,便從那邊的門出去了。他走出新舍後門,走到了小土山上。太陽已下山了。正是雨季末尾昆明郊外最美麗的時候。這年青的思想家便坐在一個墳頭上,一隻手託了他過份大的頭顱,思索起來。思索些什麼,誰也無從臆測。
夜來了,黑暗的一片裡,忽然有了光。新舍電燈亮了。就在那長排的宿舍之中,第十八號宿舍外,有一個走動的人影。這些宿舍全是長形直甬道似的茅草房子,兩端開門,兩邊開窗。十八號是東西橫著的一幢宿舍。黃澄澄的一片燈光直瀉出來,照在門外地上,成了一塊長方形明亮的地方。門口兩邊那裡有一片小花圃。那一個走動的人影走到門口便停住了。他的身材不高,小孩氣的動作,笑著的臉,一隻手還在整理衣裳,他眼看了地上的美人蕉說:“取歪!我都完了事又來了。老太爺!作不完的拿到茶館去乾成不成?”屋裡出了回聲:“稍微等一下就完,你瞧我的美人蕉夠多好!”
門口這一畦地上摻雜地種著美人蕉、蝴蝶花,也有西紅柿和紅辣椒。這塊原來是菜園的地方,土地是十分肥美的。如果不去管他,莠草憑了亞熱帶的風,直可以長到一人多高!如果肯用一點心,那么一片好花圃或是一季菜蔬是不用費事就可有的。新舍每一幢長形茅草房子要住四十個人的。雙層床密密地排在那兒將將一邊可排十個。四十個人里總不短几個愛好花木,手腳勤快的人,所以這三十多幢宿舍每幢門口都還弄得像樣,只是作風不同而已。十八號宿舍門口的果蔬,花草皆長得像一回事,也栽得齊整,過路的人只要肯留心必可知道這宿舍里定住著一個勤快、健康、剛強、有耐心,也有趣味的青年人。
現在蝴蝶花已過時了。美人蕉倒還不寂寞。若不是保護得好,這一片難得留住一半。就是這樣還不免有許多花瓣兒已生黑漬了。門口這一個看了一回花,順手就摘下一朵,一邊往胸襟上插,一邊說:“取歪!你到底是想喝水去不喝?要是不想,乾脆說句明白話,我自己走了。”
“你不是才來兩趟么?總要三顧茅廬才能請得出名角兒來。”屋裡那一個說:“白蓮教又獨自個跑出去了,你要是不等我,我也只好今天不喝水了。”
外面這個一聽白蓮教又走了,他本來簪上了一朵大紅花就怕這外號白蓮教的朱石樵看見奚落他的,這下子膽子大了。他問:“朱石樵什麼時候出去的?你怎么知道是獨自一個?”
“我們幾個人才一進屋,那也就是一個多鐘頭的事,看見他從那一頭門裡出去了。後來他們各人去玩了我這才做活。”
“取歪,又是做活計,大姑娘似的。出來看看這兒罷!我又請下你一個女兒來了。”這一句話屋裡的那一個聽了才真著了急,趕出來看,他手中正補著的襪子還套在左手上,一根針被線繫著在下面悠蕩,一閃一閃地。原來,他在補襪子哪。他看見這一個叫做童孝賢的把他的花又摘了一朵下來,他就說: “小童!昨天才告訴你花兒不能再摘了,現在代表三十三天的三十三朵花又叫你摘下一朵兒來,成了三十二朵,算是怎么說呢?”童孝賢永遠是笑的,他說:“跟白蓮教住在一塊兒已經有了點邪氣了。什麼三十三天?你聽著,你宴夫子名叫取中,依我們山東話‘中’就是可以的意思,取中就是請摘花,我便采一朵。可是我有時喊你取歪,就是因為你老折磨我。我就要罰你。我一喊取歪,就要罰一朵。現在……”
宴取中不及童孝賢手快,早又被他採下一朵。他接著說:“所以你要我等,我每喊一聲不論取中或取歪,我全等於向你聲明取了一朵。”
“現在剩了三十一朵了。”宴取中說。
“正好!明天十月一號開學。十月大,我一天一朵!總比叫他們枯死了強,反正花過不去下一月。”
他們轉過一排樹,沿了小河邊一條小徑向校門走去。這裡是沒有路燈的,草徑黑暗一片。而他們卻熟悉得像有夜明眼一樣,讓開了路上的老樹根,蔓草,走上大路,出了校門。
“大宴,”童孝賢說:“人就不應該在上帝所給他的東西之外再添上些什麼。其實人除了煩惱之外,又何曾添上過什麼呢?”
“不過據我看來,上帝並未給人類去添什麼的力量。到現在為止,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還是和創世紀時一樣。”
“別找岔兒,”小童笑了。“我是說你不必穿襪子。人憑空把上帝安排好了的世界改了樣子。這改變就是文明。文明給你的是什麼?是身體要求的物質環境,同心力要求的知識。這兩件都是痛苦的來源!你要穿襪子,還要補襪子,又要買襪子,又要掙錢買襪子,別人又要織襪子換錢,媽呀!你看我,到了昆明就沒有穿過襪子,先是為了游泳方便,後來是雨季來了到處找不到乾地。現在是得到解脫!這就是我進化的三部曲!昆明是比較接近上帝的地方,才一年我已經懂得了這許多,將來我還要到更接近上帝的地方去!”
“你確實懂得了不少。”宴取中說,他心上又笑他,又喜歡他:“可是上帝不見得懂得你。也許他還要給你不少釘子碰!我覺得如果有上帝的話,他並不是造了個世界就走開了。他一直在造。他先造了人,又假手於人來造。至少,我們在按捺不住那一點知識欲同創造欲時,是可以感覺到上帝力量之存在了。我們的一切都恰巧與他的定范相合。我們的挫折,與因挫折而改變的結果也是他那個大本子上早寫好了的。我們要是有了開倒車的念頭,就是個逃學的孩子。也許又正是他挑選出來加以懲罰以警戒別人的人。不過……”他說到這裡,看了童孝賢一眼,童孝賢正仔細聽著,“不過這個話我說遠了。當然不見得不穿襪子就是開倒車。事情並不這么簡單。”宴取中到底大了幾歲,他代童孝賢想了一下,才加上這么一句。
童孝賢卻不讓他:“那么你是喜歡束縛?生活中每一小節你都要在上面花一點精神?頭上能頂上些什麼便頂上些一種叫做帽子的東西。身上能添點麻煩便也趕忙添上?各種帶子、衣服,里里外外的,見到人要招呼寒暄,感情要受支配,一舉一動全在一定的格式內走!不敢出去一步,像褲子扣兒似的少扣一個也不成?這也是上帝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宴取中變嚴肅了。“是個好名詞!上帝只給了旨意不曾規定細則。我相信,我們從人情中體會出來的道理是履行上帝的旨意最可靠,最捷近的路。因為人情是上帝親手造的。許多人們最後演化出來的繁文縟節原是為了顯示或裝飾人情的,鬧得後來喧賓奪主,人們捨本逐末,不談人性,只講究儀式了。這個原本是錯的。然而因此便把文明的功績一筆抹殺也不公平。現在把這個與快樂痛苦連在一起說,因為你的話不結在快樂和痛苦上是不肯罷休的。我想一個彬彬有禮的社會是較一個雜亂無則的社會容易處些,也和睦快樂些,因為人情究竟是相差不多的。依了人情行事是會使最大多數的人快樂的。你也不見得真會到什麼更接近上帝的地方去。人家若是真心對你好你也會希望他見面時招呼你一下。不是一低頭過去。這是壞事嗎?”
“那么順從大自然是錯了?怎么從盧梭,沙多勃易盎起人家也喊了那么些年回到自然去呢?”童孝賢這回是認真的問。
“順從自然,就是要你乖乖地做人!用一切新方法求更新一步的進步!有了電燈便用電燈光來作事,有了氦氣,就用氦氣來做高空氣球!因為一切都是順了自然才有的。到了今天,要想不穿衣服,茹毛飲血倒是違反自然了。你的態度叫做矯情。這是危險的不安定的情緒的來源。會叫一個活潑好動的心靈走到牛角尖去轉不過身來!矯情是不對的。那多少帶點意氣用事。人時時應當查考他自己的思想是否轉動自如,而不受任何壓力?如果有不能考慮,或不堪考慮時,便是離開正道了,需要清醒,趕緊尋路回來!有人說跳崖,投海的人全是犯罪而不自知。所謂一時心窄也就是矯情的意思。如果在他那千鈞一髮的時候,他先把頭向四周自由轉動一下,他必可想得開了。我們另外一方面尊敬那些從容就義的先烈,志士,與義無反顧的沙場英魂。他們也是死,而他們死時是四面八方都想到了。只有死是正路才死的,是從容死的。還有一種死,英雄是英雄些,如同太史公筆下的任俠之士,與常提到的溺死橋下的,所謂尾生之情的故事的主人翁,便屬於這一類。他們作人情之事,做過火兒了,也是矯情的一種。這一點我的話就刻薄了。”
“然而英雄,俠客,詩人,也都有大過人的地方!”小童也嚴肅了。“一件東西的美,就在他所誇張表現的一點情緒上!希臘那些半人半神的英雄們就叫人不由得地景仰。叫人覺得是空中的神像,不是可以肩稱論的凡人。我們用情時也誇張一下,這不能就說是矯情。總之,你是凡人,我是詩人!你補襪子,我不穿襪子。”他又笑了,笑得那么開心。其實他永遠也不會是詩人。他只是個頑皮的小弟弟。他今年將是二年級生了,大宴比他高兩班。他學生物,大宴學心理。他才十九歲,聰明,也用功,他就是喜歡在大宴面前找岔兒抬槓,他也因抬槓知道了不少學識。大宴也喜歡他的思想怪快捷的,也常認真地和他辯,不過辯到要緊關頭,這童孝賢又常常忘了是說什麼反去招惹些別的話題去了。
大宴現在聽到他引到這種過於人情的輝煌的人格上來,也順從了他的話說:“誇張幾乎是藝術所必需的。然而我們要把對誇張的需求也要算在天賦人情之內。我們談的是生活,一句老話‘人情!’‘聖人者’也不過是‘人情之至也。’就是把‘人情’兩個字作得最到家,並不是到了家,又從後門衝出去。”
童孝賢此時早已不聽他的了。因為他們出了校門順了公路往西走已到了鳳翥街北口。這裡一路都是茶館。小童早看見一家沈氏茶館裡坐了幾個熟朋友喊了一聲就往裡跑。在茶館裡高談闊論的很少。這幾乎成為一種風氣。在茶館中要不就看書作功課,若是談天只能閒談些見聞,不好意思辨什麼道理,所以大宴要趕忙結束這一路說來的話,而小童已衝進茶館裡笑語一片了。大宴也笑著跟進去。
學生們坐茶館已經成了習慣。為了新舍飲水不便,宿舍燈少床多,又無桌椅。圖書館內一面是地方少,時間限制,——憑良心說人家館員可夠辛苦了。早上、下午、晚上都開,還能不叫人家吃飯嗎?——或是太拘束了,他們都願意用一點點錢買一點時間,在這裡念書,或休息。這一帶茶館原來都是走沙朗、富民一帶販夫,馬夫,趕集的小商人們坐的,現在已被學生們侵略出一片地上來,把他們擠到有限的幾家小茶館去了。
大家正坐著閒談,忽然白蓮教進來了。小童坐的地方臉向外,第一個喊起來。“白蓮教!你一個人哪兒去了?我們談明天晚上迎新會的事呢!他們請你變戲法了沒有?”
“看看你自己罷!”白蓮教是個男低音,說話沉重有力得很,大宴一聽說白蓮教來了,便沒有回頭一直看著小童胸前那對鮮紅的大花。他一聽見這話大笑起來了。
“怎么說?”白蓮教問:“今天又是王爾德啦?一天哥德,一天盧梭,一天雪萊的!王爾德一朵紅花還帶不住呢!你兩朵!明天會上有你的文明戲嗎?”
朱石樵伸手想把花給搶下來。小童手急眼快,一手護著胸前,另一手把朱石樵的手一推。這一鬧,把茶碗潑翻了兩盞,一桌子的水。店老闆娘忙來收拾。小童說:“沈大娘,多謝你家!”說著作了個揖。大家都笑了。
“方才我去後山坐了一回兒。”朱石樵說:“我想開學後未必有從前那么好玩了。平空添了四五百生人。你們想,就是舊人不減少不是也被許多新面孔沖淡了濃度么?多認識生人便是我一件大煩惱!”
“對啦,我倒想起一件事。”這是另外一個人說的,他叫馮新銜,開學也四年級了,和大宴同屋。“明天迎新會上看見有不順眼的就警告他一下。”
聽見了這句話,坐在馮新銜旁邊的宋捷軍,就對了心思。因為除了打諢,玩笑之外,這一群人談話時,他很少有插嘴的機會,有些話是他不大懂得,插不上嘴,又有些時他懂得,但是他的意見往往最不通的,碰的釘子太多已有點心怯了。他平日最佩服白蓮教,因為白蓮教說的話他不懂的地方最多。今天聽說白蓮教不喜歡生人,而馮新銜是頭一個說出這個主意來,他想想大概可以沒有危險了,便直嚷出來:
“喝!小馮!真有你的!”說著“拍!”打了馮新銜一巴掌,打在肩膀上臂之間。“這么著,我附議。我說朱石樵,上次我們去路南賽球,同濟附中那個 Left Wing,大個子,混蛋,這回也考上了。我今兒個在正義路上還碰上他了,咱們就明天給他開個小玩笑。別叫他‘臭不拉幾’地瞧不起人!”說得興奮,想起自己上次賽籃球丟臉的事,不覺猶有餘怒,一時之間竟把自己是師範學院公民訓育系學生的身份完全忘了,並且咧開了嘴,眯上了那雙小眼的單眼皮兒,哈哈大笑了起來,十分自得。
馮新銜是外國語言文學系的,他叫宋捷軍這一掌打了個發昏,又聽他把“左前鋒”說成“左翼”,並且粗濁的天津口音又把這兩個英文字讀成“賴夫特,聞”。尤其後面一個字嘶啞的“V”字聲音,招惹了他的脾氣。他說:“別假公濟私,你明天要是一拳打死了人,別人就要問‘賽!米特兒宋!借似濃么縮的?’了”(註:“‘Say!Mr.Song!這是怎么說的?’”從天津口音說出來的腔調。)
“怎么會打人呢!”宋捷軍興致正高,又想起他的道學身份,公民的導師:“我們是要教訓教訓那些趾高氣揚的人!那些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給他個小難看,下不來台。咱大夥 兒再一哄,樂喝一下。”
“樂喝一下給你那個何仙姑瞧瞧,對不對?”小童不痛快地插嘴。“不占便宜不吃虧,你出手這么一下,又像上回似的叫人家大個子好意用手一攔,來個大仰扒叉,也好叫何仙姑給找個地縫兒叫你鑽下去.”
“全是廢話!”白蓮教哼著鼻音說:“我不願意多和生人來往,也不能說就把生人全打出去!這成了什麼話?學校的新生也不能不進來,一切事都非這么著不可,我沒有辦法,你沒有辦法,誰也沒有辦法,全是廢話!”
童孝賢要說什麼是就說什麼的。他接下去:“明天下午開個迎新會。”他繪聲繪色地:“一切經過良好,到了散會宋捷軍就一下子跳到台上,也不管台上台下坐的先生們,來賓們,他就把兩手亂扔,像個啦啦隊長似的,喊:‘大家注意,我們要給一年級新生上第一課訓育課,我的意思是整飭校中軍風紀!’下邊大家一聽,半通不通,沒人搭腔。他就又喊:‘比方說,有的人太驕傲了。我們叫他小心點!’大家就更沒話說。他自己沒有台階下台,就跳下來,走到那個大個子范寬湖面前,一隻手拉了人家胳膊,一隻手又在空中搖起來:‘這位范寬湖同學,是同濟中學高材生,打籃球打左前鋒,打得好,游泳也不錯,女朋友多,功課也好,就是人驕傲,說話愛帶德文字兒。我們要警告他!’人家范寬湖就很神氣地站在那兒不動。比咱們宋先生高兩個頭。臉上正經得很,宋先生救世心切,慈悲為懷就說:‘范寬湖!我告訴你,你以後禮貌一點!’喝!那個范寬湖站在那兒身若金剛,眼光如電,聲賽洪鐘:‘你也要禮貌一點!”說話的神氣完全表示:‘你們聯合大學就這種作風?!我不上聯大都不要緊,也要教訓你一下。’大家看出來了,鬨堂一笑。先生們順便散開,憑輿論自己解決。女同學除了何仙姑,全走開了。何仙姑臉一紅也走開了。咱們宋先生就說;‘怎么樣?不聽好人言?’那意思想把人家唬下去,人家說:‘走開!’宋先生自己要揍人啦,反倒先說:‘你要野蠻?’跳起來就給人家一拳。一拳卻正打在人家肚子上!……”
大家嘩啦,全笑了起來,鄰座的同學也都笑了。大宴為了怕宋捷軍難為情生了氣,把玩笑弄得不愉快,故特別笑得聲音高,而且長。
宋捷軍說:“瞧瞧你這副嘴,這么能說,怪不得金先生上班愛問你呢!”
這種攻擊,童孝賢完全不放在心上。他接說:“我這是講情面了。我若是說何仙姑也跟別人一樣溜了,才沒你的臉呢!”
“其實你們全錯了。”大宴慢慢地說:“這種玩笑不會有了,今天上午金先生以系主任資格,用心理系辦公室召集了個會議。說今年要用保護人制度來改進新生行止,如果新生行動有需要改正的地方的話,每一個新生都要認一個大哥哥或是大姐姐,比方說,順口說粗話啦,隨地吐痰啦,襯衣放在褲子外面啦,什麼不愛洗臉,不梳頭啦,都由他們的哥哥姐姐來指導。明天來不及了,否則,上午註冊選課也都要哥哥姐姐陪著跑的。這種開玩笑的辦法,金先生說毛病很大。若是碰上了誤會,兩邊不讓,我們是養成高年級學生以眾凌少的惡根性呢,還是壓迫新生放棄他們的自尊心呢?尤其是在如今這兵慌馬亂的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