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野鬼》屬短篇小說,由作者隱璋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作者介紹
作者:隱璋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 《小鎮初春》, 《棋盤地》, 《老丙·老酒·女兒》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節選
孤魂野鬼
陸頂元手柱著不像拐棍又是拐棍的木棒,悄悄地站在西荒村東頭的橋上,一隻手扶著橋欄桿看著看不到頭的柏油路,時而用木棒拐棍敲打著橋欄桿,不管過往的行人用什麼眼光看他,他的面部表情總是帶著一種企盼和不情願的神色。時而有人問他一句什麼,他回答時用木棒拐棍很重地敲打著橋欄桿說,瞧瞧,瞧瞧路的那頭。因而,木棒拐棍敲打橋欄桿的“咣咣”聲帶著他那呆滯的目光傳到大路盡頭。
陸頂元總是到橋上站著看著起初是十天八天偶爾的事,自打去年發了一場大水後,他上橋的頻率就高起來。但是時無所定,有時逢陰曆三六九,有時逢陽曆二五八,有時逢陽曆三六九,有時逢陰曆二五八。一恍半年過去了,陸頂元除了站在橋上悄悄地看路的那頭之外,還添了一些內容,在用木棒拐棍敲打橋欄桿的時候,總是自言自語的叨咕點什麼,橋上有過人的時候他不說,沒人的時候他才說。後來,有人終於聽到他說:“橋下發了一場水,橋上站著孤魂鬼,孤魂野鬼隨水去,兩隻鬼魂兩邊飛。”
陸頂元對他現在的做法行為也感到莫名其妙和無法控制,像瘋子一樣周期性地去橋頭看大路的盡頭,他自己無法自主和控制自己,從家往大橋上走時他的大腦里一片空白,用木棒拐棍敲打橋欄桿和嘴裡叨咕時他的大腦里還是一片空白,只有從橋頭往家走的時候他的腦袋裡才有了一絲懼喪和懊悔,不知道自己做對了什麼又做錯了什麼。村子裡的人們背地裡說他做了病,瘋了。當這話像一絲絲刺耳的寒風鑽到他的耳朵里時,他毫不在意,繃著毫無表情的臉,心裡狠狠的罵著:王八蛋,你們才瘋了呢!誰願意作孤魂野鬼。
陸頂元年輕的時候就非常的犟,大腦的思維方式與一般人不同,人說雞蛋是雞下的他非要到樹上去找,弄得一個屯子的人都很少有人和他來往。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錯在那裡,就是反不過來那股子勁。五十多歲了,與他和的來的也就越來越少,一家子人都在的時候還好,可現在他自己越發感到孤獨和無依無靠,每當屯子裡的人們對他遠遠地笑的時候,他心裡就產生了一個念頭,哼,誰稀罕你們來搭訕我,我也不指著你們的脖子長跨褲襠。
西街長鎖是陸頂元的叔伯姑表弟,比陸頂元小五歲。三年在城裡搞來一個活人妻,從而就結束了四十多年的單身生活,兩口子起初過得好好的。在他們結婚的第三年頭上,長鎖媳婦感到實在難耐這面朝黃土背朝天一天下來滿身臭汗的生活,抑制不住與前夫所生孩子牽情,撒手長鎖而重歡舊情去了,長鎖又重新過上夜晚裡冰冷無依的生活。陸頂元在實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找到了知音,他每當往村東頭就去上橋張望,往村西頭走就去長鎖家。上橋張望時他有些失意和精神恍惚,去長鎖家與王劍說話卻侃侃而談,即興大發,思維敏捷,不時地還總是教訓表弟一番。他在橋頭上叨咕的好像似詩那幾句話,就是在訓斥長鎖後即興想出來的。他說長鎖,你呀,你!你媳婦是個多好的人,人家不像你啥事都求真,心眼像虱子屁股那么大,誰跟你受這窩囊氣。長鎖說,大哥你不知道,人家是不願意和咱過這苦日子,她總惦著先房的孩子,留人留不住心吶!長鎖心裡對表哥有點反感,暗自想:你別說風涼話了,你啥樣咱西荒村誰不知道,操,竟裝諸葛亮,自己現在已經到什麼份上了,都快成瘋子了。長鎖帶著譏諷的口吻問陸頂元說:“大哥,你天天到東頭大橋上看啥呀!”陸頂元說:“咳,這不是嗎,自打我出車禍後,閒著沒事瞎溜唄。再說,我住院時,你大嫂的外甥跟她通了電話,說你大嫂子還回來,我這不天天盼嗎?”
話雖然是從陸頂元的嘴裡說出來的,這話在他的肚子裡不知拐了多少個彎才到嘴裡,但絕對不是發自他的肺腑,他心裡明白,他媳婦不會再回到他的身邊。只有他在大橋上叨咕那句半人半鬼的話才是他發自內心的肺腑之言,他知道夫妻倆走到現在這地,後果必然是死了以後要做孤魂野鬼。他和他媳婦雖然一起生活了近三十年,連做夢都兩擰緊,那種同床異夢的感覺完全被他年輕時的自信和牛一樣的犟勁所包容,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舒服感覺。陸頂元心裡的小九九也挺絕,你胡蘭已經是五十多歲的半老徐娘,也是霜打過的黃瓜秧——沒了水靈勁了,你自己就瞎蹦噠去吧!早晚你會物歸其主。
陸頂元年輕時也是個很風光很走興字運的人。走出學校大門就被國小校選拔當了民辦教師。十八歲就開始了他為人之師生的涯,每天出入學校,aoe地教學生,讓當屯子的年輕小伙刮目相看和咂嘴稱讚,有嫉妒他的人就指著自己兒子的腦門子說,你看人家老陸家的小子多出息,你一輩子也看不著後腦勺子。聽到別人這么說,陸頂元和家人很得意。陸頂元就是從那時起自己在心中產生了一種別人所不及的高傲和自大,在他剛要成熟的性格里蒙上了一層堅硬而牢不可破金泊,形成了一個惟我不能容其人的“高尚”。
胡蘭是離西荒三里的滿升村“大隊貧協主席”胡大明的老丫頭,從小就沒了媽,哥姐相繼成家分居後,爺倆相依為命,胡蘭從小嬌生慣養性情也很倔強,嚮往到城裡去工作,不願意在農村生活,煩死了鄉下的滿身泥土臭汗滿頭高梁花,為了實現這一願望,二十歲時就和下鄉知識青年談上了戀愛,一片傾心和海誓山盟,誘得那位清秀可拘的白面知青神魂顛倒,一時傾倒在她的裙襟之下。胡蘭幾次與白面知青一同進城拜見父母,白面知青的父母對他們的來往表示不贊成,胡蘭絞盡腦汁去體現嫵媚和賢良,也沒改變白面知青父母的態度。胡蘭心裡想:我就不信他們不認我的帳,我先來個扔下笤帚占下磨。一天晚上,胡蘭趁爸爸上縣開會的機會,悄悄地把白面小生約到自己家裡,一陣艷語情綿唧唧我我,擺弄嬌柔媚色,白面知青的青春焰火被點燃了,一股無法抑制的烈烈灼熱騷動全身,那雙顫抖的手死死摟住胡蘭。胡蘭用力地推開他說:“你急什麼?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今天就許給你。”白面知青有點按捺不住焦急地說:“你快說。”胡蘭其實這會兒難忍慾火但還是自作鎮靜地說:“有了今天這次,你必須說服你父母,承認咱倆的關係。”白面知青沒等回答,一邊把胡蘭按到炕上一邊說:“我不會喪良心的。”……
就這一年春節過後,白面知青要回城,胡蘭就要和他一起進城,白面知青告訴胡蘭說,他父母還是不同意他倆的事。胡蘭才恍然大悟像啞巴喝了黃連水一樣,但張揚出去怕丟了名聲,只得打牙往肚子裡咽。最後,胡蘭想出一個報復的辦法,自己偷偷地進城來到白面知青的家裡,砸了他家的家具和玻璃,算出了一口小氣,自己偷偷地大哭一場。留下一個失身的終身遺憾。胡蘭一心進城的想法隨著自己年歲的增長也漸漸地消退了,不得不把婚姻的對象瞄準農村,琢磨來琢磨去就發現了她的同學當民辦教師的陸頂元,雖然,在學校時沒考慮過陸頂元,只因當時一心想進城,現在只好考慮他了,起碼他有一個固定的不乾農活的職業,將來還能分擔一點他的福分。打那開始胡蘭就與陸頂元飛雁傳書,花前月下,定下終身。
婚後的胡蘭就和陸頂元把家安在滿升村,胡蘭一連給陸頂元懷了三個孩子,都因不明原因流了產,陸頂元感到十分不安和懊喪,就四處地尋醫問藥給胡蘭調理。胡蘭自己也迫於丈夫盼子的壓力到處求偏方,甚至產生過借種生子的過頭想法……。三年後,胡蘭懷上第四個孩子時,家裡失了一把火,險些燒塌三間房子,胡蘭自感自己的命運不佳,偷偷地找了個算命先生給自己搖了一卦,卦上說她住的地方不好,必須搬回丈夫原來的屯子,不然,孩子保不住不算,丈夫的工作還危險。胡蘭信以為真,與陸頂元商量商量就把家搬回了西荒,那年秋天兒子將生了,陸頂元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一樁心事了卻了接著又來一樁事。陸頂元在學校里,經常耍小聰明,凡事都自己的道高明,還時不時地向領導打其他老師的小報告。有一次他跟領導說一個女老師給孩子送奶是不好好工作,領導聽了笑了未加可否,他很不甘心的背地說這個領導不得力,弄得他和老師們的關係很不正常。學校領導看他年輕,沒有計較他什麼。在陸頂元搬回西荒的第二年,公社教育組有兩個去縣“五七”農大學習的指標,學校為了減少他在學校製造麻煩,就把他送去學習。一年後,陸頂元學習回來,自己感到有了炫耀的資本,有時竟和學校領導當面頂撞,說三道四,學校領導實在無法忍受他那種高傲自大為所欲為的行為,向公社教研組反映了情況,把他給辭掉了,送回生產隊勞動。陸頂元並不在乎這件事,就和胡蘭說:“這一群烏合之眾,他們都是些酒囊飯袋,別著急,他們早晚還得請我出山。”胡蘭說:“別以為自己多么偉大,你以為你是皇上吶?”說著胡蘭的眼裡有些濕潤,看看身邊的孩子,覺得自己一生的追求和願望算泡了湯。
陸頂元看著兒子的一天天的長大,自己還是那么高傲自大,整天想著自己有東山再起的時候。胡蘭看著兒子的一天天長大,卻早已心猿意馬,和陸頂元同床異夢情意將盡。
轉眼間,兒子上了高中,陸頂元再也沒人請他出山,靠種地為生,生活十分拮据。胡蘭跟他忍著熬著等著,心裡老是想早早離開陸頂元。但是胡蘭的這個想法總是深深地埋在心底,陸頂元的自以為聰明的頭腦,壓根都沒發覺胡蘭的想法。有時胡蘭含而不露的瀉出信息,陸頂元還是當作笑話不了了之。兒子上高中二年級時,因家裡的錢實在不充裕,胡蘭下決心要和陸頂元開始攤牌。兒子開學那天,把兒子送走之後,陸頂元讓胡蘭給他弄倆菜,喝了一茶碗酒,喝得滿屋酒氣氤氳,陸頂元也有些醉意。胡蘭就和陸頂元說:“咱們就靠種這十幾畝地,也沒攢下錢,孩子上趕明大學咋辦?”陸頂元微睜醉眼很自信地說:“怕啥,車道山前必有路。”胡蘭說:“不行,我得出去打工掙點,給孩子攢點錢,我信不著你那自得地樣子,信你的話臨死連褲子都穿不去。”心裡想:我出去打工為了掙錢是一方面,離開你不跟你遭這罪是主要的。離開你我就漫天的陽光和雨露,進城乾點啥,掙多掙少無所謂,也過幾天城市的快樂生活。陸頂元始終沒發現胡蘭的真正的良苦用心,借著酒勁順嘴溜出一句:“去吧!家裡的這點地,我自己種撮撮有餘,一年下來去了開支還能剩個七千八千的。”胡蘭聽了陸頂元的話,心裡綻開一片段預告園,有一種豁然敞亮和到達光輝彼岸的神聖感覺。
胡蘭收拾好行裝置身去了省城,開始了她夢寐以求的城市生活,在省城裡找到一份作保姆的工作,伺候一個患有腦血栓的退休老幹部。儘管這份工作很苦很累,時而主人的老伴還有些不滿意,可胡蘭自己在骨子裡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和寬慰,終於從風吹雨淋和滿身臭汗的環境中逃脫出來。她煩透了與陸頂元同床異夢的噁心和不安,寧可在城裡忍受他人的凌辱和訓斥,也不願意同陸頂元泡在無聊之中。胡蘭在省城裡為了尋找平靜和希望,結識了省文化廳退休的老幹部老林,老林對胡蘭特別好,每逢節假日老林都要把胡蘭接到家裡來,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臨走時還要給胡蘭拿一些零花錢,這樣來來往往地時間長了,就產生一種說不出道不明情份,為了明確情份和不讓人說三道四,胡蘭就認了老林做了“乾爹”。就此老林成了胡蘭在省城裡的靠山,這也是胡蘭的精神上的依託。
老林今年六十七歲,人活得挺少性挺年輕,黑髮白面,說話文質彬彬,看上去資歷高深。老林的老伴是教師出身,年長老林三歲,身體不好,老林總管她叫“老藥簍子”。老林自從認識了胡蘭並認了她作干女兒以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天樂呵呵地。就和胡蘭說:“蘭子,你別乾那下賤活啦,到我家來幫你乾娘乾點家務,孩子念書的錢,趕明乾爹給你拿。你就在我這享幾年福,等孩子大學畢業安了家,你再回兒子身邊。那時,我也老了,也就沒啥牽掛了。”胡蘭的心一顫一顫地跳,有一種無比舒服與快樂的滋味,故作鎮靜的說:“那可不行,您老對我這就夠照顧的了,我哪能住在您家白吃您的飯白拿您的錢呢?”老林坦然自在的說:“看看,見外了不是?你既然是我的女兒,你有難處,我幫你是常理。”胡蘭又說;“那咋的我也得把這份活幹完,不然,讓人好說不好聽。”老林想了想又看了看老伴,老伴這會面部毫無表情。老林找一句下台階的話說:“也好,那就以後再說。”老林這次送胡蘭時,走到樓門口又給胡蘭塞了二百元錢。等老林回到屋時,老林老伴已經怒形於色了,辟頭蓋腦的說:“沒認幾天的乾閨女,就要接家裡來,是不是有點荒唐,你也不是無兒無女,不是有別的想法吧?”老林也真的有點架不住老伴這把火燒著燎著,臉上有點泛紅。忙說:“別說還沒接她來,就是接她來,也得先與你商量好了才行。”老伴說:“那你就等著把你乾閨女接到家裡來吧?”說著轉身進了臥室。
過年了,胡蘭想著兒子咋的也得回家來,沒心和陸頂元團圓也得和兒子團圓,就大包小包地將老林送給她的東西帶回來,嘴裡總是掛著老林,說乾爹這個好那個好,人心眼好會疼人。陸頂元雖然聽起這話挺彆扭,但看著老林給拿來的大包小包的東西,心裡也就少了許多想法。一到晚上睡覺時,胡蘭就嘮嘮叨叨地說陸頂元埋汰身上有難聞的味道,總是離陸頂元很遠。陸頂元看著胡蘭拿回來的大包小包,心裡就想:管她吶!吃了幾天城裡飯,就不知天高地厚地驕氣起來,不就是個臭打工的嗎?你能耐得住我就能耐得住……。像國家職工放假似的胡蘭過一個年就在家呆了六天,和陸頂元像撐死貓皮似的撐了六天,匆匆忙忙地回了省城。
一眨眼的功夫胡蘭進城打工六年了,乾爹的老伴半年前因病過世後,她與乾爹的來往越發頻繁,加之城裡生活的誘惑,使胡蘭要離開陸頂元的心情越來越來像鐵打的一樣。每次回家看到陸頂元,心裡的那種噁心總是在心靈深處隱隱作嘔,總有一個無影無形東西死死地牽著她,還有一隻無影無形的大手把她推到陸頂元的面前,耳語地讓她高聲喊:“我要和你離婚。”
就在這一年的清明時節,胡蘭和在外地的哥姐聯繫,要重新整理父母的墓地,為父母立一個墓碑。胡蘭先給陸頂元打電話讓他在家準備一些東西和定做刻寫一個石碑。與胡蘭苦熬六年的陸頂元早已失去了平衡的心裡天平再度大幅度傾斜,已經達到了失控的地步,他表面上雖然答應了胡蘭,但開始謀劃在這個事上讓胡蘭丟面子的“詭計”,心想:他們兄妹各個都是有錢的主,讓我掏錢去準備東西,儘管胡蘭已經告訴他說費用由他們兄妹分擔,陸頂元覺得這錢花得冤,就打算把花費的數目說成倍數,自己不搭錢。清明節地頭一天,陸頂元開始去購買石碑、磚和水泥以及他們兄妹來時的一伙食。陸頂元跑了一天,累得筋疲力盡的身子和那空蕩蕩的心使他變成一個幽靈一樣。晚上躺在冰冷的炕上心煩意亂,一種晦氣和無奈的神魂拍打著他那如凍的腦門,往日的高傲與尊大早沒了蹤影,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半夜,陸頂元作了個夢把他驚醒過來,夢見老丈人一手拿著一把殺豬刀,一手領著胡蘭向他要二十五年前欠他的錢,在他與老丈人狡辯時,老丈人煞間將殺豬刀深深扎入他的胸口,頓時一股血泉湧出,……陸頂元“噢”的一聲,從冰冷的被窩裡坐起來。定了定神後心裡暗暗的罵道:老東西,世間你閨女捉弄我六年讓我難以忍受,如今你在陰間也不讓我消停,有一天我要領著你閨女的鬼魂去掘你的墳墓,讓你也嘗嘗不消停的難忍滋味。
清明節這天,胡蘭和哥哥姐姐們到了家,陸頂元一看胡蘭就心火上攻,帶著難看的笑臉面對大舅子和大姨子,忍著耐著和大家修整了老丈人的墳墓,立了墓碑。胡蘭看著陸頂元那張難看的臉,那種說不出的噁心在心裡一陣陣往嗓子眼裡涌。晚飯,胡蘭給哥哥姐姐做一桌子菜,在臨吃飯時,陸頂元說:“胡蘭,趁著這酒還沒喝,我得把這次得花銷帳和大夥算一算。”他說話時把“我”字說得很重,先前他跟胡蘭說話時總是把“我”說成“咱”,今天他分明是心存疑惑和別有用心。胡蘭今天聽陸頂元說話也比往常彆扭多了,心裡罵了一句:真是無情無義的混蛋王八蛋,花點錢就心疼肝疼的,心眼沒有虱子屁股大,就說:“你忙啥?吃完飯再說唄!”陸頂元這時的臉色已經和死豬肝一樣十分難看,沉沉地說:“喝完酒頭腦不清醒,差三落四的該算不清了。再說,你們吃完飯扒拉扒拉屁股走了,我上哪裡和你們算去?”大舅子這會接過話頭忙說:“胡蘭呀,今天這事的花銷都我掏,不用你們花錢。”說著從包里拿出五百元錢遞給了陸頂元,他琢磨著五百元錢咋的也夠了。陸頂元這時從兜里拿出一張紙,跟大舅子說:“哥,這次一共花了八百二十元。你自己算一算。”胡蘭一聽火了:“這點事花那些錢?陸頂元你搞得什麼鬼?你還叫人嗎?”陸頂元這會死豬肝臉慢慢地紅起來,順手拿起那五百元錢揣進兜里,說:“不信你自己慢慢算吧!”說著拎把鐵鍬出去幹活了。哥哥說:“算了,我再掏三百不就完了嗎!”這頓晚飯,誰也沒吃好,不歡而散了。
晚上,家裡就剩下胡蘭和陸頂元,胡蘭問陸頂元說:“你這次到底花多少錢?”陸頂元說:“你們不是算過了嗎?”胡蘭說:“你唬誰?”陸頂元有點急,還故意想氣一氣胡蘭,說:“告訴你吧,這次的花銷就四百五,我還賺了伍拾元,有辦法你想去!”胡蘭一聽簡直就瘋了一樣,氣急敗壞地和陸頂元喊起來:“陸頂元呀陸頂元,你真的不是人,和你生活了三十來年,一點情份都沒給我留。”說著順手拿起一個茶碗朝陸頂元打去,陸頂元早有防備,腦袋向左一歪,茶碗一下子打到立櫃的穿衣鏡上,“嘩啦”一聲將穿衣鏡打個粉碎。陸頂元感到事情鬧到這份上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只好還得硬著頭皮撐著,一茶碗子沒打到自己的頭上算是萬幸。沒好氣地說:“你有情份?你的那點情份早就讓狗吃了。六年來,你的心都揣到胳肢窩裡了,別的不說,每年過年回家都是來匆匆去也匆匆。我原以為你忙著掙錢,不想耽擱活,可每次回來你一點溫暖也不給我,讓我心裡好受嗎?我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不知道馬王爺八隻眼。”胡蘭這會有點歇斯底里神魂顛倒地說:“好,好,陸頂元,反正我兒子也大學要畢業了,再說,兒子也不是你的,這事我已經瞞你二十多年了,今天我就挑明了說吧!你不是有兒子的命,以後由你的好橋走。”說著就拎起包,氣沖沖走出家門。
陸頂元一聽胡蘭說兒子不是他的,有點摸不著頭尾,想聽一聽胡蘭在往下說,就在後面追胡蘭,邊追邊喊:“你給我回來,把話說清楚。”胡蘭頭也不回地說:“你給我滾犢子,說你媽個屁清楚。狼心狗肺的東西。”胡蘭大步流星直徑向東走去。
陸頂元自己知道理虧,卻不知道這次的做法給胡蘭一個台階,讓胡蘭走得離他越來越遠,給胡蘭和他離棄創造了一個良好的客觀環境,胡蘭的心意已絕。
也就是這一年的清明節過後不久,陸頂元突然接到胡蘭的一封來信。
陸頂元:
我們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是泡在苦海里,我嘗到了苦辣,卻沒有一點幸福,八年前,你的一棒子打得我三天沒起炕。這次給我父母立碑,你又坑了我一回,讓我在哥姐面前無法抬頭。我和你就此恩斷意絕,我一定要報復你這不是人的東西,你要做好離婚的準備。
胡蘭
5月15日
陸頂元接到胡蘭這封信才感到事情已經發展到了嚴重的程度,他雖然不覺得自己有啥過失,可信中說的八年前那一棒子,確實觸到陸頂元的痛處,這塊瘡疤時而隱隱作痛讓他心裡流著血。那年,胡蘭在離西荒五里地的燒鍋營子做短工結識了村長郝奇的媳婦常娟芝,倆人脾氣相投很快就如膠似漆了,胡蘭經常到郝奇家來作客。郝奇是個喜歡玩弄色情的男人,每當胡蘭到他家來時,不管村裡的工作多忙,他總是抽空在家陪胡蘭。有一次正趕上常娟芝回娘家,胡蘭來了,郝奇有些喜出望外,還沒等胡蘭的屁股粘炕,西北的天空響起幾聲炸雷,不一會一陣瓢潑似的大雨傾盆而注。一場大雨把久旱的大地嚇得濕漉漉的,胡蘭用羨慕的目光不時看著郝奇,心裡也感到濕漉漉的清新,她突然想起與陸頂元同床異夢的情形,她眼裡現在的郝奇這會變得是那么的高大和崇尚,一會,她又感到下身也有點濕漉漉的……,眼淚就情不自禁在眼窩裡打著踅,踅著踅著就從眼角處涌了出來。郝奇看著窗外濕漉漉的空氣,回頭看看胡蘭這個從里往外濕漉漉的人,心裡早就燒著的慾火在這濕漉漉的環境卻愈燒愈烈,倆人心有靈犀和不謀而和了……
胡蘭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兩性的快活與滿足,在快活和滿足的同時又產生愧疚和不安。郝奇卻實實在在地撈一把艷色,心裡很坦然。
打那以後,胡蘭就頻繁地來郝奇家,又認了常娟芝做了乾妹子。胡蘭和郝奇眉來眼去暗送秋波的事讓常娟芝發現了,常娟芝又不好直接和郝奇打吵大鬧怕影響他的村幹部形象,心裡想:郝奇你背叛我,就別怪我不客氣,我也想法給你找一頂綠帽子帶上,看看什麼滋味。胡蘭你喜鵲想奪鳳凰窩,我也讓你背上一口大黑鍋。
這天,郝奇去縣裡開會,胡蘭又來了,常娟芝笑著臉跟胡蘭說:“姐,你回去一趟,讓我姐夫來幫我乾點活,把豬圈給我收拾收拾,下午郝奇回來他倆一起乾。”胡蘭沒加思索地說:“行,我回去馬上讓他騎腳踏車來。”
陸頂元一聽胡蘭的乾妹子求他幹活,一時也不好推辭,騎上腳踏車來到了郝奇家,常娟芝先給陸頂元沏上了一壺濃茶,一邊倒水一邊姐夫長姐夫短的和陸頂元嘮嗑,陸頂元一邊喝著茶一邊家常里短地應著。大約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也不見常娟芝說收拾豬圈的事,陸頂元就說:“妹子,幹活吧!”常娟芝說:“不忙,等郝奇回來咱一起乾,哪能讓姐夫自己乾呢?”陸頂元就耐著性子坐在炕上喝水抽菸嘮嗑。眼看到了日薄西山,常娟芝嘴裡一邊罵郝奇不是人不惦著家一邊就下地準備做飯,陸頂元看常娟芝要做飯的架勢,就說:“妹子你別做飯,郝奇要是不回來,我這就回去了。”常娟芝忙說:“看你,哪能不吃了飯再走呢?再說了,郝奇一會就回來了,你們哥倆喝點,你總也不來。”常娟芝心裡想:郝奇上縣開會今天不能回來,你這入籠的鳥我咋的也不能讓你飛了。常娟芝表面忙忙活活暗地磨磨撐撐地做菜,天漸漸地暗了下來,陸頂元邊喝酒邊等郝奇回來,常娟芝的心裡隨著天漸漸地黑起來也越踏實起來。坐在陸頂元的對面給他倒酒,這酒喝到晚上九點多了,也不見郝奇回來,陸頂元說:“妹子,天太晚了,我得回去了。”說著就站起來要走。頭一腳還沒邁出去,來一個趔趄摔在地上。常娟芝上前忙把陸頂元扶起來順到炕上。半夜,陸頂元在朦朦朧朧地覺得有人在擺弄他,他順手摸摸身邊,覺得一個柔軟的裸體躺在自己身邊,他猛然挺起身,又被一隻裸著的胳膊死死地抱住脖子,隨後這個柔軟的裸身子重重地壓住他,他的兩隻手沒敢觸動這個裸身子。卻摸到自己還沒脫衣,這時他頭腦完全明白了,推開這個裸身子起身下了地,在黑暗中發現那個裸身子也坐了起來,罵了一句:“損賊,傻貓,放在嘴邊的肉都不吃。胡蘭給你戴那頂綠帽子你永遠不覺得綠。”陸頂元定神一看,隱約發現炕上還有一個人影,他匆忙闖出門外,從郝奇家逃出來。在回家的路上他好像從夢裡醒來,才知道那裸身人是常娟芝,他回味著那句話覺得有些蹊蹺,決定回去與常娟芝問個究竟。陸頂元像個貓似的又踅回郝奇家,偷偷地來到窗前,屋裡的常娟芝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炕上罵:“什麼王八龜孫子,我想給你出出氣,我也出出氣,送上門的買賣你不作還跑了。該,從明個兒起,我就讓郝奇和胡蘭名正言順的睡在一起,讓你這頂綠帽子綠的發黑。”陸頂元聽了這些話,像一個重錘狠狠地軋在他的腦袋上,眼前一黑差點昏厥過去。
陸頂元趔趔趄趄的回到家裡,也不顧胡蘭的問話,悄悄地睡去。第二天,陸頂元找來一根棒子沒和胡蘭說一句話,扯過胡蘭就是一頓棒子,打的胡蘭不知所措,哭著說:“你憑什麼無緣無故地打我?”陸頂元怒氣衝天地說:“你幹得好事你自己不知道,弄得我差點掉進陷阱里。你……你……你和郝奇……”一聽這話胡蘭一切全明白了,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事到如今也只好挺著了,胡蘭被打的三天沒起炕。陸頂元也知道這事嚷嚷出去不好,就得暗氣暗憋了。
八年了,陸頂元連想都不敢想那件事,胡蘭的這封信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永遠讓你這塊瘡疤流濃淌水。
三個月後的一個下午,胡蘭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回來了,她的體形似乎變得有些婷婷玉立,身著馬蘭花色的短袖小衫兒,下身一件高檔毛尼西褲,白皙的臉上塗抹著很現眼的脂粉,雖塗得有些拙作但還不失大雅,那雙長滿繭的手顯得纖細了許多。肩上挎著一個搭拉到屁股的女士高級皮包,毫無聲響地走進了家門,一進門就與陸頂元來個單刀直入:“我的信你不是收到了嗎?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和你來個了斷。”陸頂元對突如其來的胡蘭沒有充分的準備,只覺得有些手足無措和無法應對。胡蘭在屋地上胡亂踱了兩圈,又說:“要是你知趣的話,咱倆好說好散。”陸頂元自裝鎮靜的說:“胡蘭,你出去打工這六年,心真的變了?難道一點夫妻情份就不念了?不管什麼說咱還有一個孩子,馬上就要大學畢業了。”胡蘭一臉陰沉地說:“你還好意思說孩子,不差孩子我早就和你一刀兩斷了。如今孩子也有了成就,虧你欠你的也就倆平了,你給不給我手續你掂量著辦吧!”陸頂元說:“看來你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那我就不同意,不給你手續。”他心裡想:你回來了就別想回去,我綁也把你綁在家裡。就坐在一旁不做聲。
這會,陸頂元默不做聲之舉,使胡蘭心如火燎一樣焦躁不安,陰沉沉的天也漸漸的暗下來,胡蘭強硬的說:“你不給我手續我也有辦法,反正我和你是無法在一起了。”說著拔腿就往外走。陸頂元一看胡蘭要走,急了,上前一把扯住胡蘭的衣襟,胡蘭往前一掙,馬蘭花小衫一個大襟被他抓了下來,陸頂元鬧了個大仰八叉,胡蘭順勢跑出門,向街東奔去,急急忙忙拐進一個胡同。待陸頂元緩過神來追出門外,不見胡蘭的蹤影。
那天晚上,陸頂元自己又喝了半斤老白乾,沏上一壺濃如墨的紅茶,借酒消愁吃茶解悶。與胡蘭近三十年生活的打打磨磨,像電影一樣一幕幕的在眼前過,覺得事到如今可能是一種因果關係。他拍打著自己的腦門,覺得自己的前半生是朦朦朧朧糊裡糊塗過來的,沒有認識到胡蘭的心懷不軌。由而一股同床異夢的味道從頭頂心一直流到腳後跟,苦不苦酸不酸地灌滿他那九曲十八彎的腸子裡,忽而感到發脹並脹得難受,心情變得極度的躊躇和不安。多少年來生活中自己的自信尊大釀成的苦酒,今天自己品起來確實有點鹹澀。
待陸頂元緩過勁來之後,就開始頻頻地給胡蘭打電話,打遍了他所掌握的所有胡蘭的電話號碼,結果都是“該人早已離去”,只有胡蘭的“乾爹”的電話總是無人接。他就給兒子打電話,兒子的回話也是聯繫不上。陸頂元開始有點茫然。
一恍半年過去了,陸頂元在胡蘭的杳無音信中苦苦的煎熬中度過,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整天是在糊糊悠悠之中。第二年春天,他趕著毛驢車去集上買化肥,在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左腿小骨粉碎性骨折。
這場天降的災禍把他推向精神和肉體崩潰的邊緣,一根好似拐棍的木棒就陪伴著他,無奈之中還時常記著他住院時胡蘭的外甥說的那句話,等著盼著胡蘭回來看他,就隔三差五地到村東頭的橋上去向柏油路的盡頭瞧望,用他那滯澀的目光把企盼和期望射向柏油路的那端。兒子雖然有電話來安慰一些皮毛之事,還是了卻不了他的悔恨和痛失之苦,身體越發疲憊精神越發恍惚。
後來有人傳過話來說,胡蘭現在已經依傍在一個有錢的大老闆的懷裡,被那個大老闆裝扮像個大姑娘。整天花錢如流水,出入朱門樓閣,餐進山珍海味。
還有人傳過話來說,胡蘭現在被她“乾爹”接去,表面上與老林父女相稱,實際上過得是老夫少妻的生活,也圓了胡蘭的城市生活夢。偶爾與兒子聯繫,但也有忽而忘卻之事。
還有一種話傳過來說,胡蘭與陸頂元鬧離婚後,被“乾爹”收留了兩個月後,因老林討厭胡蘭的夜生活習慣,老林無法承受胡蘭的那種情愛,老林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被老林的兒女發現後,把胡蘭逐出家門。胡蘭一氣之下氣絕於省城的馬路邊。
就在陸頂元出事的這一年秋天,這裡發了一場大水,村東頭的河套里跑了好些天洪水。一天,陸頂元又來橋上眺望,他突然發現滾滾的洪水裡從上游漂來一個死人的頭顱骨,他便放聲大哭起來,嘴裡喊著:“做了孤魂野鬼了,做了孤魂野鬼了……。”哭得西荒半趟街的人全來看熱鬧,有人問他為什麼哭,他說:“胡蘭死了,胡蘭死了,胡蘭做了孤魂野鬼……。”別的話什麼也不說。
人們都說:“他瘋了,他真的瘋了。”
陸頂元聽人們說他瘋了,他也不在意。
2006年4月12日改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