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紹
作者：潘春霖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 《夢不如愛》， 《啞女與蒲公英故事》， 《女人的選擇》，《親情濃於水》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婦人無罪
枯黃的樹葉終於承受不住秋風的一次次侵襲，在一個秋風蕭瑟的夜晚，全部凋落了下來，毫無血絲和生命力，一會兒的工夫，就被吹散的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昨晚，村上的王老太去世了。她死時眼睛是閉著的，這證明她死時內心是安詳的，滿足的，她已經86歲了，這個年紀對於一個山裡的老人來說，是該去天堂享福了。
然而即使她死了，村上依舊會有人對她的生前發表自己不好的看法，仍然有人對她過去的所作所為指指點點，因為她生前是以一個小偷的形象出現在村民面前的。在我大約15歲時，一次放假回家，經過村邊胡嬸家時，我聽到胡嬸正和在她家串門的兩個婦女義憤填膺地罵：“你們說我招她惹她了，她怎么每次都偷我家的東西，昨天，我放在門前趕鴨子的竹竿就莫名的失蹤了，今早我經過她家時，卻看見那竹竿好好的在她家門前躺著，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樹棍堆在一起，我把竹竿拿回家，卻又發現她不知從哪裡又拽來兩個玉米棒，當時我沒太注意，當我趕到家裡，又發現我曬在牆上的一掛玉米棒全都掉了下來，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拽下來的，我突然想到今天那死老太婆手裡也拿著兩個玉米棒，幸虧我人好，看她丈夫在的時候曾幫我修過桌子，否則呀……”“是的，我家那棰棒也經常不見，我只要一到她家門前，準能看到它就躺在那！”“我就搞不懂了，她一個80多歲的人了，怎么什麼不偷，老愛偷一些竹棍，她又不是沒柴燒，真是有病！”
我疑惑地問了一句：“胡嬸，你們說的是誰呀？”“當然是那死不掉的王老太啦，”我大驚，王老爺去世還不到半年，祖奶奶怎么會背上這樣的罵名，難道……“我說小虎呀”，她又補充，“你以後可得要把家看好，要不然準被她偷了東西”胡嬸說得振振有辭，好像要把一個惡貫滿盈的人抓出來讓所有人審判似的。
王老太本名叫王秀英，18歲時嫁給了我們村的王大爺，論輩分，她是我的祖奶奶，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瘦弱的身體只有依靠拐杖才能行走，斑白的頭髮總是在微風的吹拂下，飄飄落落，好像在訴說曾經的滄桑過去和對歲月無力地控訴。王爺爺年輕時，是個有名的木匠，所以在他年老的時候，還是閒不住，總是喜歡幫村上人修修凳子、桌子之類的小木具，別人給他錢，他卻不要，過意不去的村民就會送給他一些家裡種的青菜、芋頭之類的東西，這他倒不反對，很高興地收下，還不忘謝謝人家，而王老太卻喜歡幫別人家操辦一些紅白喜事，所以事情忙完後，人們也不忘多塞些好吃的東西給她，因為村上人知道，她和他的男人一樣，替別人幫忙可以但絕不收錢。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家裡的桌子老是壞，所以我就是王老太家的“常客”，而我每次去時，王老太總會變戲法兒的掏出幾顆糖給我，我接過糖高興地說了聲謝謝就跑開了，而這時，總會傳來老兩口樂呵呵的笑聲：“瞧這調皮的孩子……”
這對夫妻就這樣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雖然清貧，卻很幸福。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她的老伴還是先離她而去了，她哭得死去活來，因為在她心裡，老伴就是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這對相濡以沫的老人已經在一起走過了50多年風風雨雨，這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感情怎容得以後的陰陽相隔呀！
可是人走了，日子還是要過的。王大爺去世時，我已經上了高中，並開始住校，所以很少回家，和王老太接觸的機會也少了，然而每次放假回家，我總不忘去看看她老人家。一次，我去她家看望，一進屋，就有一種很潮濕的氣味迎面撲來，屋子很黑，我順勢喊了聲“祖奶奶，祖奶奶，小虎來看你了”，可是沒有人應答，以前只要我來看她，她總會笑著說“小虎來啦，讓祖奶奶看看你最近胖了沒有？”因為我小的時候一直很瘦，所以以前每次她和祖爺爺總會愛惜地問我這個看似平常卻很感人的問題。可這次她仿佛生病了，躺在床上，發著呆。我知道她又在思念祖爺爺了，而且最近她的耳朵也不如以前靈活了。
我幫她整理了一下房間，突然從她的衣服中滑落下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英俊的少年，大概20歲，儘管照片已經破損並發黃了，可是我依然可以從他的音容笑貌認出他就是去世的王老爺爺，我又看了王老太太一眼，才發現她的眼裡滿是渾濁的液體，儘管她極力不想讓我看見，可是她那傷感的面容已經告訴了我一切——她剛剛哭過。
後來聽人說在她將要離開人世的一段時間，她總是來回於自己兩個女兒家，每次回來都會帶一些吃的東西回來，她行走非常困難，只能藉助拐杖慢慢移動自己蹣跚的身體，可是沒有人從她的臉上看到幸福的笑容。為什麼沒有？女兒對她不好嗎？不是，因為她每次回來，她的女兒都會給她一些吃的東西。可是她難道就是想獲得那些食物嗎？為什麼村上人給她的總是恥笑的面孔，認為她只知道向別人乞討。難道你們沒有年老的那一天嗎？她要的是精神上的溫暖呀！可是誰能給她呢，她把所有的感情寄托在自己的兩個女兒身上，可是得來的又是什麼呢？有誰曾真正地關心過她的內心呢？
在一次去女兒家回來的路上，她不慎跌進了溝里，回來後就比原先更加得孤獨和可憐了。她不能再去女兒家了，她的腿不聽使喚了。後來的一年裡我上了高三，很少去看她，一天我在家複習功課，突然發現有好多人紛紛往胡嬸家跑，只見一個老婦人哆哆嗦嗦地彎在那裡，胡嬸大罵：“大家來看看，這個禍害！以前呢，我們是睜著一隻眼閉著一隻眼，現在倒好，偷東西，偷到家來了！”說著，就要從王老太的手裡奪走那個被王老太拿走的玉米棒子，王老太嚇得退後了幾步，象個犯了事的孩子，頭一直低著，不敢看任何人，我看到她的頭髮汗在褶皺的額頭上布滿了一大片，幾乎要窒息過去了，我終於忍不住：“胡嬸，你做什麼？就算她拿了你的東西，還給你不就得了，要是嫌不夠我再回家拿兩個補給你，她怎么說也是你的長輩呀！”
胡嬸氣得半死，正要甩手打我，我見機往後退了一步，“想打我嗎？可以，不過要等我說完！”我轉過頭，面對村上的大家，“知道為什麼她要拿胡嬸的東西呢，那是因為她餓呀，可是你們有誰會想到她自從王祖爺爺走後，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們寧願餵小狗小貓，也不在乎這個瘦弱的生命。她的所作所為，只是一個人求生的本能，何況王祖爺爺在的時候幫過你們多少忙……”“還有，她為什麼老是不停地偷大家的棍子，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她無時不在思念著祖爺爺，想著祖爺爺。他們的這份情你們能做得到嗎？自從王爺爺死了後，她過的苦日子你們不是不知道。可是你們不但不能理解，反而罵她，說她是賊，早死早好……”我哭了。大家不語了，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隨後人們一點點散開了，胡嬸也趁機灰溜溜地躲開了。
不知是因為我一個小孩說出那樣的話，讓他們幡然醒悟，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從那次以後，村上的人對她的態度突然變了很多，在她臨死前的那天晚上，村上幾乎所有的人都來向她送別，包括胡嬸也來了，而且她的眼神充滿了愧疚，我想，曾經“刀子嘴，豆腐心”的胡嬸又回來了吧！突然發現王老太的眼神仿佛在找什麼，我頓時明白了，趕緊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因為在她的內心也許我才是真正愛她的人吧。現在，她終於可以高興地離開人間了，沒有遺憾、沒有顧慮，因為村上的人已經讀懂了她、認識了她並最終原諒了她。而她終於又可以和王老爺爺團聚了。
我來到他們的墳墓前，采了一些小花放在他們墓前，我想，事過境遷後，他們一定在天上看著我，看著這個被他們疼愛了19年的孩子，我望著天空，他們在笑，我也笑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