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鄉愁藍調》

《地下鄉愁藍調》

《地下鄉愁藍調。這不僅僅是一本樂評集。這是一本披著音樂外衣的青春事件簿,一部關於已逝年代的往事紀念冊。整整“晚出生”一個世代的馬世芳,把本屬於上一輩人的青春記憶,用一篇篇感同身受的文字記錄了下來,轉換成為或激動、或落寞、或感傷的種種情懷,如今的我們再隨其追憶這些情懷,也許只是為了想要知道自己是從何處而來。“搖滾樂看似熱鬧,實則無處不浸透著寂寞,我們的青春,又何嘗不是如此。”

概述

作 者: 馬世芳 出 版: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這不僅僅是一本樂評集。這是一本披著音樂外衣的青春事件簿,一部關於已逝年代的往事紀念冊。整整“晚出生”一個世代的馬世芳,把本屬於上一輩人的青春記憶,用一篇篇感同身受的文字記錄了下來,轉換成為或激動、或落寞、或感傷的種種情懷,如今的我們再隨其追憶這些情懷,也許只是為了想要知道自己是從何處而來。“搖滾樂看似熱鬧,實則無處不浸透著寂寞,我們的青春,又何嘗不是如此。”

作者簡介

《地下鄉愁藍調》地下鄉愁藍調
台灣著名電台主持人、樂評人馬世芳撰寫的樂評文章結集《地下鄉愁藍調》由廣西師範大學引進出版。該書題目取自鮑勃·迪倫(BobDylan)的歌名“Subterranean Homesick Blues”,該書在台灣出版時極受好評。
馬世芳是作家亮軒與“台灣民謠教母”、著名電台主持人陶曉清之子。15歲時他因為披頭士精選輯迷上老搖滾,並夢想以文字和音樂為生。《地下鄉愁藍調》是馬世芳12年來的代表性樂評文章結集,也是一本有關音樂的青春事件簿,一部關於已逝年代的往事紀念冊。馬世芳在書中追憶自己年少時的音樂啟蒙,細數台灣民歌小史,發表對科恩、列儂等著名音樂人及其作品的評價等。書中提到,馬世芳的母親幾乎參與了台灣民謠30年曆程中的所有重要事件,耳濡目染之下,他既有幸在自己家的客廳里見證上世紀70年代後半期台灣“民歌運動”的肇始,更有機會在學生時代便接觸到甲殼蟲樂隊(Beatles)的黑膠唱片、鮑勃·迪倫的珍貴私制現場錄音等極其豐富的資源。他的文字糅合私我的青春記憶、波瀾壯闊的時代背景於一體,筆端飽蘸情感,念舊傷逝之餘,也能引領讀者側身歷史後台,懷想曾經滄海的激情與幻滅,於同代人中獨樹一幟。
收錄本書中的文章,最早的篇章完成於1995年。當時馬世芳24歲,剛服完兵役,胸口堵著各種躍躍欲試的渴望,寫文章便成了自我證明的方式。“那個時候寫的文章偶爾有機會在報端雜誌發表,下筆全憑直覺,也不會介意讀者的目光、想像讀者的面目,純粹是懵懂。寫完交稿,也無從揣想文字印出去又會引出哪些事情。如今回頭看那幾篇成於90年代的舊稿,義無反顧的抒情和悲壯,那樣的熱切,如今是連裝都裝不出來了。”馬世芳認為,對他而言,這本書最大的意義在於終於能夠了結自己的青春期,歇會兒腳來深深回望一眼,看明白了來時的路,方能鼓起勇氣,繼續走下去。

內容欣賞

第一部分

一個漂亮的名字——地下鄉愁藍調。然而這不是一杯小資調調、供你在秋日午後發獃的雞尾酒。當然,一個正在向自己青春告別的人,總難免要頻頻回頭,一再去舔自己青春的,並驕傲地說:這也是時代的血,大地的血,諸神的血。藍調——這並不是一本關於藍調布魯斯的書,但書中所寫的人與樂,都少不了藍調血脈和布魯斯根基。

《地下鄉愁藍調》《地下鄉愁藍調》

第1節:鄉愁是給不回家的人(1)
鄉愁是給不回家的人
——序馬世芳《地下鄉愁藍調》/張曉舟
一個漂亮的名字——地下鄉愁藍調。然而這不是一杯小資調調、供你在秋日午後發獃的雞尾酒。當然,一個正在向自己青春告別的人,總難免要頻頻回頭,一再去舔自己青春的血,並驕傲地說:這也是時代的血,大地的血,諸神的血。
藍調——這並不是一本關於藍調布魯斯的書,但書中所寫的人與樂,都少不了藍調血脈和布魯斯根基。而有關台灣民歌運動之風起雲湧,以胡德夫後來的命名,也不妨籠統稱作“海洋藍調”,它也難免受啟於鮑勃·迪倫們,但更離不開本土的山川海洋,以及環球同此涼熱的、洶湧的大時代。
地下——這個詞一直被當作一個簡單粗暴而又方便有效的標籤,用來與“主流”、“流行”對立,劃分身份和階層。比如有一次我跟一位朋友說起我認識某位紅歌星,卻遭其質問:你什麼時候認識的?我說上個世紀。對方不屑:那就不能算認識。意思就是說,在人家還沒紅之前認識等於白認識,更進一步理解,這個人在走紅之前是作廢的,可以一筆勾銷的。我確實在這哥們走紅之後再沒見過他,也就是說,我不幸只認識了一個地下的廢人,卻無緣結交一個紅星以沾光。如此說來,馬世芳小時候在自家客廳或者學校里、酒吧里認識很多叔叔阿姨,實在都不能算認識,哪怕日後這個叔叔成了李宗盛,那個阿姨成了齊豫。
在我小時候,“地下”意味著革命和解放,意味著露天電影上的地下黨,以及電影散場後地下防空洞的捉迷藏。小時候迷戀《地道戰》,長大後則喜歡庫斯圖里卡的《地下》。地下,從來都意味著革命和解放,自由與魔幻,神秘與探險,死亡與再生。假如你去巴黎的地下,你還可以與幾個世紀的千萬骷髏白骨相逢,向地下的幽靈和死神問好,就像羅伯特·詹森(Robert Johnson)那樣唱:“哈羅,撒旦,是上路的時候了。”且修改一下他的歌詞——“你可以把我的屍體,埋在地下,這樣,我邪惡的老靈魂,才能搭上捷運,到處遊蕩。”
“地下”意味著根基——地基和根,在情感與道德上,“地下”抓住了大地的根,在藝術與思想上,“地下”驗證了深度。
沒有密西西比三角洲摘棉花人的號子和長歌,就沒有藍調,沒有藍調就沒有搖滾。沒有台灣“民歌運動”的地下野史,就沒有後來流行音樂的殿堂——只是這個殿堂如今已失去地下的根基而搖搖欲墜。但地下的目的,未見得就是有朝一日浮出地面進入主流修成正史,儘管從馬世芳在本書中著力梳理的脈絡可以清晰地看出,不管是西方搖滾史,還是台灣的“民歌運動史”,無不是一章章犯上作亂、最終躋身殿堂的歷史,然而剽悍的地下從來不需要解釋,地下永遠意味著顛覆的勇氣和創新的本能,一種已然修成正果進入主流的文化要防止枯竭,必定要時時“重返地下”,珍視並汲取自由無限的地下狀態,或即馬世芳在《青春舞曲》一文中懷念和召喚的“沒想太多”的純粹之境。
鄉愁——鄉愁不只是青春的懷舊和那喀索斯式的自戀,鄉愁是對大地的一再追憶和重返,是對故土的守望,更是對烏何有之鄉絕望中的希望。鄉愁即對烏托邦的執念與熱望。
數月前在深圳和胡德夫老師聊起當年那首偉大的時代曲《少年中國》——在紀念香港回歸的那張兩岸三地合輯《生於七月一日》開首,便是胡德夫和楊祖珺輕時對唱的《少年中國》——“少年的中國不要鄉愁,鄉愁是給沒有家的人。”胡德夫說李雙澤當年豪出此言有特殊時代語境,而老胡說自己如今仍有深深的鄉愁。說罷當晚他忍不住抱病引吭高歌一曲他如今已很少唱的《少年中國》。

第2節:鄉愁是給不回家的人(2)
這“深深的鄉愁”遙遙飄向故鄉故國,更飄向那風雲激盪的大時代。老胡在深圳根據地酒吧的演出,免不了要唱《美麗

《地下鄉愁藍調》《地下鄉愁藍調》
島》,而楊祖珺版的《美麗島》我還無緣聽到,只能從馬世芳的文字遙想。在一九七九年出版的楊祖珺唯一一張專輯的內頁中,這個和齊豫一樣喜歡翻唱瓊·貝茨(Joan Baez)的小女生竟也大筆一揮寫下“大時代”這樣的字眼:“我總在心中惶惶恐恐地想著:我的歌聲足以回答社會上關心我的人們的愛心嗎?如果音樂除了作為娛樂的消遣品而外,不能在這大時代中負起一份該盡的義務與責任,音樂的存在是必要的嗎?”
這鄉愁其實就是“六○年代鄉愁”。我與馬世芳素不相識,但同樣生於七○年代,卻帶著某種六○年代遺老遺少的氣息,我們只是通過文字,在六○年代浩瀚大河邊隔岸觀火併相互問好,我們的問候語和接頭暗號是伍德斯托克,是鮑勃·迪倫和吉姆·莫里森,乃至哈維爾和“宇宙塑膠人”,是《同情魔鬼》和《露西和鑽石在天上舞蹈》……當年的美國評論家把伍德斯托克音樂節描述為“整整一代人去那兒相互問好”,那一代人也曾被稱為“伍德斯托克民族”或“伍德斯托克國”。伍德斯托克國的子民是超越國家、民族的。
然而“伍德斯托克鄉愁”畢竟是“昔人已乘黃鶴去”的浩嘆,就像前年,約翰尼·戴普(Johnny Depp)耗資百萬美元,遵“剛左教父”亨特·湯普森(Hunter Tompson)生前遺願為其舉行炮葬,將其骨灰用幾十門大炮轟向星空,六○年代的骨灰亦隨煙花散盡。當你看到今日的Rolling Stones雜誌封面上,二十一世紀的亞瑟小子(Usher)打跑了六○年代的亞瑟王,牛逼轟轟地說:“More Woman, Less Time”,你不知道是該給約翰·列農收屍還是招魂。大時代已成小世界,鄉愁是給沒有家的人,那些在“娛樂至死”的天羅地網中突圍的浪人,寧可如喪家犬繼續在路上遊蕩。我們曾通過楊德昌和蔡明亮去了解隔岸的牯嶺街少年和青少年哪吒。現在馬世芳又掏出一份有有骨有氣的個人成長史和時代鑑證書,並砰然打開每一位讀者的音樂成長記憶之門。難免會聯想到大陸“打口的一代”,記得第一次奔赴打口青年心中的延安——粵東某鎮——的時候,我竟禁不住唱起約翰·丹佛的《鄉路帶我回家》,或許遲早有一天,馬世芳會帶我在牯嶺街淘黑膠,而我會帶他去廣州的崗頂、上海的大自鳴鐘、北京的新街口……這本書像大河一樣延伸,終將激起兩岸對話的浪花。
唯有上路可以治療鄉愁。我在去美國的前夕寫下這篇小文,在無數影像中,我們早已熟悉了那典型的美國場景:旅人在大路上攔車,音速青年(Sonic Youth)有首的MV尤其令人既迷幻沉醉又熱血沸騰。你可以將《地下鄉愁藍調》當作一部公路電影,或者,當作一輛雖老舊然而依舊兇猛呼嘯的卡車,現在司機朝你停下來了,搭上你,一起上路吧。在路上,鄉愁是一管粗大的薩克斯,逕自吹出滿天霞光。

第3節:你和我和一隻狗叫布(1)
你和我和一隻狗叫布
——兼序馬世芳的《地下鄉愁藍調》/詹宏志
那時候,一九七○年代才剛剛翻開第一頁,本名Kent La Voie的鄉村搖滾歌手灰狼羅伯(Lobo)的一首歌已經唱遍了全世界。
那首歌叫做《我和你和一隻狗叫布》(Me and You and a Dog Named Boo),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覺得音韻可愛,朗朗上口,全都跟著唱:

Me and you and a dog named Boo

Travelin and livin off the land

Me and you and a dog named Boo

How I love being a free man

我們是一群高中生,並不真的知道自由人是什麼,住在全球文明的邊緣角落一個叫台灣的島上。世界上也真還沒有人知

《地下鄉愁藍調》《地下鄉愁藍調》
道台灣是什麼,除了一船船來台度假嫖妓的越南美軍。台灣,是他們買醉前的東方幻想,宿醉後的蝴蝶春夢,以及戰火彈片震撼中短暫的忘憂谷;台灣,也是他們的鴉片,療愈他們疼痛無法拼合的肉體與靈魂,就像陳映真筆下《六月里的玫瑰花》中的軍曹巴尼一樣。
因為有著這些夜醉街頭的美國大兵,以及他們攬腰摟著的火辣濃妝檯灣吧女,我們來不及清理內心的隱隱作痛,一些美國大眾文化,包括可口可樂與Spam火腿肉罐頭、《花花公子》雜誌及其折頁女郎,以及美國告示牌流行歌排行榜(Billboard Top 100),卻也悄悄溜進我們的生活。
我們只是高中生,出外在街頭逛來逛去,沒錢看電影買東西,回家在筆記本中塗塗抹抹,或者是詩或者是畫,滿腹的苦悶無路可出,也不能拿世界怎樣。披頭士Love Me Do的天真時期已經過了,帶著哀傷和吶喊的Let It Be剛剛為披頭士畫下句點,我們沒有趕上青年披頭士的黃金時代,我們是聆聽凱特·史蒂文斯(Cat Stevens)的世代(一代人——編案,下同)。
我們懵懵懂懂看著拼字錯誤百出的歌詞,跟著美國告示牌排行榜逐首哼唱,反覆聆聽盜版黑膠唱片《學生之音》里的破碎選輯,想捕捉當中那些遠方隱約的革命暗號或靈修信息,但因為戰爭和學生運動都太遙遠了,最後多半跌入情歌不知所云的傷感陷阱。我們曾經也以為灰狼羅伯是我們福音書的一部分,雖然不一定知道那是什麼。
即使是同時代的我們也還不認識彼此,認識同時代的人要等到很多年後。當時在台中讀高中編校刊的我,一面也讀著其他高中的校刊,羅智成(後來當了台北市“政府新聞處”處長)主編的《附中青年》就是當時全台灣最厲害的校刊。附中校刊里有一篇小說也叫《我和你和一隻狗叫布》,也是來自“羅伯福音”的啟發,那是另一位在苦悶中成長的高中生張惠國寫的。時隔三十五年了,我還清楚記得故事裡青春期的主角五英尺十一和他與朋友間百無聊賴的生活內容。伴隨著歌詞,我,和你,和一支狗叫布,可見每一個世代都有某些音樂作為伴奏而成長的……
吉他兀自鏗鏗鏘鏘地繼續彈唱著,然後我們就各自長大了,進入台北一所知名的大學。我們來自全島各地,靠海的和靠山的,通通都湊在一起了,所有原來只聞其名的校刊主編也都彼此相見了。雖然這些英雄豪傑多半見面不如聞名,少時了了大未必佳,但也算是八方風雨會中州,好像有個美麗新世界正等著他們。(想想看,現在這些主編們都已年過五十,有的從政,有的經商,有些則成了名嘴或教授,有的甚至成了某件精彩香艷緋聞的主角,際遇不同,但都頭漸禿腹漸寬,不復當年蒼白青澀的文藝青年了。)
新的年份仍然有屬於它的伴奏基調,雖然那個時代我們人人初學吉他,彈到指尖流血長繭,也只能唧唧哼哼唱些和弦簡單的歌曲,像灰狼羅伯的How Can I Tell Her,就夠手忙腳亂的了,但我們好像已經不能滿足它太簡單的訊息。同班同學廖愛聽The Who,一遍又一遍觀看電影版搖滾歌劇《湯米》(Tommy,或譯《衝破黑暗谷》),忍不住困惑地在夜裡找我討論,艱難地咀嚼並想像其中性愛與藥物的氣息。同寢室的詩人楊澤則愛聽長笛手Ian Anderson領軍的Jethro Tull樂團,半夜強迫我聽他的Too Old to Rock ‘n’ Roll, Too Young to Die,並且詩興大發,徹夜不眠埋首創作,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就能在他筆記本里看到好幾首正在發展為詩作的殘句和斷片……

第4節:你和我和一隻狗叫布(2)
我自己則是個沒什麼分辨能力和傾向的音樂雜食者,也難怪,鄉下人進城,什麼都感到有趣。我有時候愛聽概念恢宏的

《地下鄉愁藍調》《地下鄉愁藍調》
Chris De Burgh,有時候著迷於實驗風的大衛·鮑伊(David Bowie),彈起民謠吉他時卻也不介意胸無大志、聲音甜美的約翰·丹佛(John Denver),我敲著吉他扯著嗓子唱著:

I had an uncle name of Matthew

Was his father’s only boy

Born just south of Colby, Kansas

Was his mother’s pride and joy

我只有叔叔叫阿憨仔,在鄉下是個誠實而愚鈍的工人,也許馬修這種名字更合適當一首歌的歌詞。
唱歌的人並不同意,唱自己的歌的台灣民歌運動風潮其實也已經悄悄吹起,我目睹它的發生而不覺。楊弦唱《鄉愁四韻》的歷史時刻,就在學校里的體育館,我也在現場,但我只盯著台上一位負責打擊樂器的美女。不久後,《我們的歌》和“金韻獎”的唱片也開始出版了。抱著吉他的齊豫,常常就坐在文學院天井的草坪上;更激進的李雙澤也不遙遠,同學相約到淡水去聽歌,聽的就是李雙澤。其實一切風雲已變色,像蠍子樂團(Scorpions)的歌詞唱的:

An August summer night

Soldiers passing by

Listening to the wind of change

時間從生命走過,一路上都有時隱時現的背景音樂,我只是都忘了。直到有一天,收音機里傳來年輕音樂人兼廣播DJ馬世芳和張大春的對談。馬世芳仿佛是一個老靈魂裝錯了青春的身體,他竟然在電台上介紹早期閩南語歌手文夏的音樂,而文夏正在做鄉村歌曲的試驗呢。
我的時間一下子被推回到五○年代,回到基隆雨港的家鄉,燈光顏色昏黃,聲音也回到單軌溫暖的真空管音色,家裡那部據說是村里最早的三十三轉唱機兼收音機,正流瀉出美麗的聲音《台中州進行曲》,鄰居們躲在樓梯口聚精會神地聆聽著。時間靜止,樂音充滿,那是另一個我魂縈夢系的年代。
第5節:致簡體中文版讀者
致簡體中文版讀者
《地下鄉愁藍調》有緣面對大陸的讀者,是當初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完全無從想像的。這是我的幸運,應當說聲謝謝。
這些文字之中,最遠的篇章成於一九九五年,我二十四歲。剛服完兵役,未來是一則則待填的申論題,胸口堵著各種躍躍欲試的渴望,寫文章便成了自我證明的憑據。彼時作文偶有機會在報端雜誌發表,下筆亦全憑直覺,不大有餘裕介意讀者的目光、想像讀者的面目——那連“傻膽”都稱不上,純粹只是懵懂。寫完交稿,亦無從揣想文字印出去又會導引出哪些事情。如今回頭看那幾篇成於九○年代的舊稿,義無反顧的抒情和悲壯,確實是“後青春期”的尾大不掉。然而那樣的熱切,如今是連裝都裝不出來了。
接下來十多年,斷斷續續地寫,積累的文字不能算少,然而始終自認“業餘”,不敢僭稱“作家”,更不敢奢望自己的文字真能拿這個世界這個時代怎么辦。去年冬天,總算是硬著頭皮出了書。我想,這本小書於我最大的意義,大概在終於能夠了結自己的“青春期”——歇下腳來深深回望一眼,看明白了來時的路,方能鼓起勇氣,往下走去。
出書以來,屢有識或不識的朋友好言鼓勵,感激之餘,心裡始終明白,在作文這件事情上,自己只能算是“見習生”,但我始終是樂意一直寫下去的,只希望文章不要愈寫愈應付,人不要愈寫愈糊塗。所謂音樂,多半只是藉口——這些文章,其實是在試著讓餘燼猶溫的青春期,借著文字的煽動,或許再發一點熱、發一點光。這裡面有我自己的青春,也有不止一整代人的青春。
起初以為,寫作是為了抵擋遺忘,後來發現,寫作其實是編織記憶——無論是那些未能親歷的故事,抑或確鑿經驗過的自己的少年。一篇一篇地寫下來,仿佛便是確認了自己的所來處,畢竟不是一片荒蕪,這樣也就可以了。
這本小書竟發行簡體版了。海峽兩岸重啟交通,倏忽已近廿載,然而我們隔著歷史的斷層,背著積累的成見,兼以大環境的激變,彼此真心的理解,畢竟還是薄弱。這本小書,若能讓我們彼此多出哪怕只是一丁點兒真心的體貼,於願足矣。

第二部分

《地下鄉愁藍調》《地下鄉愁藍調》

我一直記得不可遏抑地想聽Doors的那種感覺。十七歲那年的一個冬夜,離大學聯考還有一百三十九天。獨自站在亮晃晃的公車裡看著窗外冷清的街景,身上散放著適才跟友朋聚會沾染到的煙味,忽然極度想聽Doors,想讓冷颼颼的夜裡多出一些距離遙遠的、素色的頹廢聲響。下車走在回家的路上,所有的店家都打烊了,路燈照著無人的巷弄,小蝙蝠繞著圈盤鏇飛舞。想起前幾天把Doors的卡帶都借給M了,頓時覺得前所未有地空虛起來。

第三部分
一個唱垮了政權的搖滾的樂團——“宇宙塑膠人”(Plastic People of the Universe)。畢竟在那些觀光客的例行活動之外,我還是偷時間跑去唱片行,買了好幾張他們的專輯。店員聽說我要買“宇宙塑膠人”的唱片,還露出“閣下十分識貨”的讚許表情哩,害我虛榮了好幾天。據說他們前前後後出了十來張唱片,我只買到五張,其中兩張還是九○年代捷克劇變之後的重組演唱會實況。

第四部分
曾經有過那么一段日子,流行歌曲排行榜上最受歡迎的,是一群穿著T恤牛仔褲、背著吉他、自己寫歌自己唱的年輕人。他們幾乎都還在學校念書,儘管動輒出現十幾萬張唱片的銷售紀錄,這些人還是很少想到靠唱歌維生。他們最痛恨別人叫他們“歌星”,而寧願被稱作“歌手”。在這段長達七八年的時間裡,這些自彈自唱的年輕人不僅徹頭徹尾改變了台灣人對流行音樂的想法、創造出一個以學生為主的龐大消費群,更留下了許多珍貴的歌曲,讓我們發現:單純、誠懇的創作,只要能打動人心,不必過度包裝、不必媚俗妥協,也一樣能得到巨大的迴響、超越一時的流行,成為兩三個世代的共同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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