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天使流淚別說話》屬短篇小說,由作者幻狐可可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作者介紹
作者:幻狐可可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噓!天使流淚別說話
章節1
19歲的秋天,我坐在平台上,身邊有紫藤的葉子在搖晃,一點點地反射陽光。
哥哥和媽媽,打算讓我在這裡讀書、喝茶、度過一輩子,只有在這裡,我不會受傷害。
讀過很多了,而我,越來越悲哀。每一次倒殘茶,失色的茶葉上,我看穿自己哀傷。我不甘心的,如果一生中,我只能讀別人的書,喝別人種出來的茶,我想我寧肯死掉。
哥哥和媽媽堅持不讓我出去,因為,我口吃得厲害,我只能懷揣上海財經大學畢業證,依附著他們,做不甘願的寄生蟲。
海岸僅僅比我大20分鐘,我們是龍鳳胎。傳說龍鳳胎是不吉利的,在我們出生之際就已驗證過了,爸爸在飛奔來醫院的路上,闖了紅燈,穿過車輪去了另一個世界。
傳說龍鳳胎的其中一個會一生潦倒,在我和海岸之間,潦倒的那個是我,生理缺陷注定的。
我一張開嘴巴,要說的話,只能說一個字,重複不止,像極了一種鳥的單調鳴叫,語言從來不能完整地表達出我的心思,我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淚水就已迷糊了雙目。
媽媽忙於經營時裝公司,賺回錢,帶我看遍大江南北的醫生,治療我的口吃,一直看到我16歲,那個熟悉的醫生對媽媽說:你已經盡力了,到此為止吧。媽媽看看我,沒有話說,手指一動不動地按在我的頭上,我看到了絕望。我是自卑的,脆弱的自尊,我用緘默保持。
海岸從沒因口吃而屏棄我。他一次次說:水湄,有哥哥,不怕。
章節2
讀國小,海岸和我一個班,他絕不容忍任何人對我的輕視,曾經有一群孩子,追在身後喊:小啞巴!小啞巴!我並不啞,如其說話口吃而令人譏笑,我寧願像啞巴一樣不說話。
海岸對那群孩子說:我妹妹不是啞巴。他們還是喊:小啞巴!小啞巴!海岸說:我妹妹不是啞巴!然後,他看著我:水湄,你說話,你不是啞巴。我望著他們,眼睛迴旋,所有孩子停止喊叫,他們等著看我開口,我想說我不是啞巴,說出來的卻只有一個字在不停地重複:我、我……所有的孩子哄然大笑:小結巴!小結巴!
眼淚在一瞬間滾落,淹沒我捂著嘴巴的手指。海岸像暴怒的獅子,喊著:不許說我妹妹結巴!和他們撕打在一起。他那么單薄地陷落在一群孩子的包圍中,沒有一點怯懦,那群孩子被他不要命的勇猛嚇壞了,他們散去,海岸臉上流著細細的血跡,我呆呆地望著他,海岸抹了一把,說:水湄,誰也不敢說你是結巴了。他用沾滿了血跡的手領我回家。在媽媽回家之前,海岸洗淨身上的血跡,還有衣服。因為我,海岸早早地就長大了。
誰都知道水湄有個兇悍的哥哥,從那次打架之後,沒人敢喊我小結巴。
報考大學時,我報了上海財經大學,財經不需要說太多的話。
海岸和我報同一所大學。我知道,他是喜歡體育的。從國小到中學到大學,海岸不曾放棄對我的保護,為此他丟掉自己的喜歡和我報考同一所大學。
章節3
在上海,海岸的骨架已完全長開,如成熟男人了,有著與他同齡人不同的眼神,溫暖而深厚。而我,瘦長的身體,散漫著憂傷的痕跡。度過了22個春秋之後,我不知道愛情的感覺,只是無望地穿過文字,為虛構的愛情流淚嘆息或幸福。因為,緘默讓我封閉,沒人愛上一個封閉著自己的女子。
海岸卻不同,在大學裡,很多女孩子喜歡他,甚至在食堂,都有女孩子擠到我們桌上,一邊吃飯一邊媚笑著看他,或有女孩子去他的寢室搜羅髒衣服。只是,海岸無動於衷,我喜歡其中某個女孩時,就寫在紙上:她不錯。海岸把紙拿過去,輕輕揉成一團,丟在身後,拉著我的手,走開。22歲的海岸拒絕愛情,與我內心渴望卻不曾來的不同。
轉眼間畢業就來了,我們回出生的城市,媽媽去大連發展生意,她說我和海岸都成年了,應該學會照顧自己。
海岸去一家電器公司,而我,被一家家公司拒絕,沒人願意錄用一個面試時就口吃到詞不達意的女孩子。那時,我無法用緘默保持自尊,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我只能一邊口吃不停地說,一邊被他人譏笑的眼神一次次粉碎了自尊。
章節4
海岸阻止我繼續找工作,握著我纖長而冰涼的手,心疼地說:水湄,留在家裡,哥哥養你。
我望著他,哀傷傾瀉而出。他知道的,我多么不願意丟掉生存價值而活下去,從小如此,不然,我就不會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上海財經大學。
只能這樣了,即使我不情願。繼續出去找工作,對於我,除了自尋其辱,其他幾率等於零。
那段日子,海岸在平台上種上紫藤,墜上吊椅,買來一箱一箱的書。從此,平台的紫藤,一杯清茶,還有讀不完的書,將是我的全部。
下班後的海岸,會耐心的陪我說話。他說,我在一塊上磁板寫,應對他的話。寫完了,我翻給他看,然後滑動擦桿抹掉。
緩緩滑動的擦桿,滑動著我的哀傷,除了讀書,我的生活一片蒼白,帶著略微的苦澀,像茶
一天,我讀小仲馬的《茶花女》,淚水淹沒我的心靈與眼睛,我問:海岸,你告訴我,真實的愛情是什麼感覺。
海岸略約停頓:就如我對你,愛你,就是感受你疼,然後自己更疼。
在我的理解,海岸的愛是指親情。我說:海岸,我不會有愛情了,等你愛了,讓我分享你的幸福快樂,好不好?
章節5
海岸的眼睛看到很遠很遠,我找不到他目光停落的地方。
周朗來時,我正在平台讀書,歐式的鐵藝門沒有關,他牽著蝴蝶樣的女孩進來,他們出現在平台時我被嚇了一跳,他說:海岸不在嗎?
我起身,搖頭,給他們拖椅子,倒茶。然後拿起磁板,寫:海岸半小時後回來。女孩坐在我的吊藤椅上搖晃,明媚的快樂,我從沒有擁有過,周朗和我說話,我用磁板回答他,他微笑著讀或答。
周朗是海岸的大學室友,在上海,我們見過很多次,聊天中,我知道周朗開一家不大的貿易公司。
周朗忽然問:水湄,你好嗎?
我在磁板上寫:好,遲疑片刻,在好後面加上了?翻給他看。
周朗說你應該很好。
再一次翻給周朗看,周朗眼裡有了暖暖的疼惜。
我在磁板上寫的是:一條會思考的寄生蟲,她會幸福嗎?
我再寫:我看見生命像水流,慢慢地流過指縫,而我一片蒼白。
周朗說:水湄,你願意去我的公司嗎?做財會。
我盯著他,寫兩個字:憐憫?
周朗告訴我這是需要,我在磁板上寫:我幾乎是個啞巴,你不怕別人說你的公司請不起人,要請一個殘疾人么?
章節6
周朗最後一句話感動我,我就決定去了,他拿過磁板,飛快的划動:緘默不等於啞巴,許多的人滔滔不絕不如緘默。
女孩喊了周朗去看紫藤上的花蕾,一串串,像紫色的水晶。她想摘一串點綴在坤包上。她指著我,悄悄對周朗說:你去問問她,可以不可以?如同我是個啞而聾的女子。
海岸出現在平台上,替我回答了他們:不可以。他不能容忍別人對我的輕視。
我對他們笑笑,在磁板上寫:摘下來,花會疼的。女孩噘噘嘴,大約鄙夷我的矯情。
海岸帶他們下去,我抱歉地笑笑。不久,從樓下客廳傳來海岸的聲音,逐漸高上去,他說:水湄不需要工作,假如這是你的憐憫,我先替她謝了。然後是周朗:海岸你自私,水湄不是你的私有財產,她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我站在平台的門口傾聽他們的爭吵,淚流滿面。我抱著磁板出現在客廳里,寫著:這是我自己的生活,我去。
海岸黯然下去。周朗微笑,說:海岸,這是水湄自己的選擇。
是的,儘管媽媽給我優越的生活,我要自己選擇。
章節7
平台上,我看遠去的周朗,走出鐵藝門之後,女孩子開始和他爭吵,我想:內容是關於我。
晚上,海岸只問我一句話:水湄,你真的去么?
磁板上,清晰地寫著:是的,我去。
周朗的公司不算大,在起步階段,我的辦公室很小,桌上有一台電腦,還有碧綠的觀葉植物,花盆的一側是一塊嶄新的磁板。我對他笑笑,算感激。公司簡單的帳目,對於我,簡單到輕鬆。
中午,去18樓公共餐廳,周朗問:你喜歡吃什麼?我寫在磁板上:沙拉加米飯。
吃飯時,周朗忽然拉住我的手,說:水。我瞪著他,他重複水。我說水。在第二遍水還沒來得及出口之際周朗捂住我的嘴,又說:果。鬆開手。我說果,他的指又捂上來。
我甩掉了勺子,周朗撿起來,盯著我:水湄,片刻的自尊丟失,會讓你以後不再用緘默保持。
我一邊哭泣一邊吃飯,海岸從沒有讓我這樣狼狽。
周朗常常鑽進來,不讓我用磁板的,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捂了我的唇,一個字一個字的蹦,慢慢地,從他火熱的指上,有一種溫情悄悄地逼近了心靈。
海岸很多天沒有和我說話,我下班,他在平台上讀書,不看我,我用磁板告訴他我很快樂。他不看。我就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說一個字就捂上自己的嘴巴,我說:我——很——快——樂。
章節8
他吃驚地看著我,那些日子,我的臉上充滿陽光的普照,紅暈泄露隱秘的快樂。
那天,我聽見外面有女孩子的爭吵穿過玻璃門,她說:周朗,憑什麼你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了?
周朗聲音平靜:愛情就這樣,愛就愛,不愛就是不愛了,不需要理由。
女孩說:我需要理由。
那我給你編一個。
有東西被摔碎,然後是摔門。
幸福襲擊了我的,像電流,瞬間流遍了身體。
我想:這就是愛情的滋味。我愛周朗。
周朗求愛,站在月光下,他一遍遍問:水湄,你愛不愛我?
我拉過他的手,在掌心慢慢寫:愛。
我把自己丟進他懷裡。
愛情,原來是一種讓人忘恩負義的東西,有了愛情後,我很少在意海岸的情緒,周朗送我回來,我們在平台上,相互握著手指,用眼睛說話,幸福像水緩緩流過我的心底。海岸就在客廳放音樂,聲音大到幾公里外都能聽見,我和周朗相視一笑,緩緩起舞。
音樂嘎然而止,海岸站在平台門口,他看周朗,眼裡是冰冷不更的敵意:周朗,你真的愛水湄么?
周朗拉著我的手:水湄,我們走。
海岸拽我的一隻胳膊,兩個男人的拉扯之間,粉碎的不只身體,心,一點點落下來,像風中的紫藤花瓣,細微的疼,一點點蔓延。
章節9
我是硬朗下心跟周朗走的,街上,周朗說:水湄,我真的愛你。
我在他的掌心寫:我是個結巴。
周朗擁抱我:你是我緘默的公主。
回家,已是深夜。進門,看見海岸閃爍在黑暗裡的眼,一點一點的寒光射過來,是穿心透髓的冰冷。
我站在他面前,摸過他的臉,摸到了他的淚,在他臉上、衣襟上。我想告訴他,我找到了幸福。海岸卻一下擁抱了我,瘋狂里攙雜著絕望。他說:水湄愛你愛你,愛你一輩子,別離開我,讓我愛一輩子。海岸扛起我的身體,在他肩上,我是一根輕盈的小草,掙扎都沒有力氣。
我哭叫著:哥——哥……在他聽來,卻如呼喚,我拚命拍打他的臉、他的身體,他還是瘋狂的瘋狂的撕扯我的衣服,一瞬間,死亡般的冰冷,一點點冰封了自己。
空曠的房子裡,我的眼淚,淹沒世間所有的羞辱……
海岸抱著腦袋,一邊哭泣一邊喃喃說:原諒我,水湄你原諒我愛你……
我寧願自己已經死去。海岸那么無助,像孩子。我撫摩他的頭,穿過他身邊,回自己房間,坐在牆角,穿過窗子,我看很遠很遠的天。
天亮時,我看見海岸,他躺在雪白的浴盆里,睡得無聲無息,我知道,他再也不會醒來了,暗紅的血,淹沒了他的身體,我拿起他的腕,刀口像嬰兒的唇,微微綻開他自己的微笑。
第一次,我那么流利地喊出:哥哥。他不答了。
沒人知道海岸為什麼會自殺,那么優秀,那么俊朗的一個男子。我依舊的緘默,用來保持他死亡的秘密,維護他的自尊,是我惟一的一次,他再也不會給了。
周朗不明白,忽然之間,我就不愛了。
一樁籠罩著死亡的愛情,我不能夠繼續下去,即使以後,不再有人如他那般愛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