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周大新,1952年生,河南鄧州人。農民家庭出身,曾剜過菜,拾過柴,種過地。1970年從軍,當過戰士、副班長、班長、排長、副指導員、幹事、創作員。一九七九年開始發表作品,已有五百多萬字的文學作品問世。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走出盆地》、《第二十幕》(上、中、下)、《21大廈》,中篇小說《向上的台階》、《香魂塘畔的香油坊》、《銀飾》,短篇小說《漢家女》、《小診所》、《登基前夜》等。周大新的作品多次獲獎,並被譯成英、法、德、朝等文字介紹到國外。根據其作品改編的電影、電視和戲劇作品,也多次獲獎。目錄
自序[寨河]
[步出密林]
[鐵鍋]
[左朱雀右白虎]
[握筆者]
[十四十五十六歲]
[銀飾]
[勒]
[山凹凹里的一種喬木]
[向上的台階]
[溺]
[舊道]
附錄
滿足窺視欲
——關於小說的自白之二
周大新著作目錄
前言
這套書里所收的作品,是我近三十年所寫的中篇小說的全部了。把它們匯總起來的目的,是為了做個紀念。我是在這三十年里成長為一個作家的。沒有這三十年國家政治經濟和文化生活的變化,我不可能拿起筆去寫文學作品,我只會是一個軍人或農民。所以,這三十年,對我個人意義重大,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時段,每一想起,都會對其充滿感激之情。回首這三十年中國文學發展的歷程,作為親歷者,我有三點感受:其一,這三十年,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作家思考問題最自由的時段。與“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和“文化大革命”十年相比,作家這三十年思考問題的疆域最遼闊。其二,這三十年,是民國以來第二個作家潮湧的時段。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出現了一次作家潮湧的現象,自那以後,這種情景沒有再現,直到這三十年,才又出現了。我隨著這次潮湧成為一個作家,很是慶幸。其三,這三十年,是清朝以來小說這個門類收穫最豐碩的時段。自十七世紀中葉以來的幾百年間,小說家族在逐漸興旺,但只是到了這三十年,才成了“暴發戶”。這三十年的小說產量最高,小說贏得的讀者最多,小說所占的市場份額最大,中篇小說也是在此之間成為小說家族一個最大分支的。
我作為一個小說作者,回顧這三十年自己的創作,覺得有一件事是一直在堅持做著的,那就是對人性所進行的持續不斷的探索.從而使自己對人自身的認識前進了一步。我覺得,小說家把人作為自己的表現對象,就必須對人性有全面而深刻的認識。可人性是一個幽秘深長的洞穴,我們很難抵達洞穴的底部。我寫作之初,曾經根據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見聞,寫了一些作品,把美好人性在政治災變中的閃光,把正常人性在社會政治壓力下扭曲變形的情況進行了展示,通過這些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我想讓我的讀者對人的社會政治屬性有新的認識,對人性在一定的社會壓力下有可能變形扭曲的問題生出警覺。後來,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我開始關注人的物慾,關注人在金錢壓力下的表現,通過自己的作品,對愛與恨、同情與冷漠、激情與殺戮、友情與妒忌、憐憫與蔑視等所能達到的深度和可能造成的後果進行了探查與追查,對人的本能和原始欲望以及人身上的動物性遺存進行了檢視,通過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我想讓我的讀者對人的自然屬性有新的認識,對人的本性這枚硬幣的正面和反面產生深刻的印象。接下來,我也曾把生理殘疾和心理畸變的人作為自己的表現對象,把非常態和變態的人的人性景觀展示出來,想讓我的讀者在驚奇、驚駭和戰慄的同時,對人性的複雜生出新的慨嘆,對人性的奧秘有新的發現。人是大自然最精妙的造物,是世界上最複雜的生物,最精妙最複雜的生物的屬性,自然不會簡單,自己過去對人性已完成的認識,離最終的答案依然很遠。也許,隨著以後自己認識能力的提高和藝術準備的充分,對人性的認識和表現會再進一步。
精彩書摘
什麼東西都有老的一天。你看看我們柳鎮這條四四方方的寨河,如今老得多么可憐:河面被倒塌的寨牆淤得只剩兩丈來寬,水面最多也就八尺;水已經很淺且有些發綠髮黃,上邊漂了樹枝、巴茅葉、蘿蔔纓、爛紙、雞毛,偶爾還可以看到一隻死貓和幾隻死鼠;寨河的里岸,被鎮上人倒滿了垃圾;瀰漫在兩岸河堤上的,是一股難聞的腐味、酸味和餿味。寨河眼下的這副模樣,很難讓人相信它曾有過顯赫的當年。鹹豐年間這寨河初挖成時,河寬九丈,深四十七尺,水面七丈有餘,水與鎮北的黃龍河相通,極清。那時候寨河上只有南北兩座吊橋與鎮外相連,它和高五丈的寨牆一起,牢牢護衛著柳鎮。當時所以開這條寨河,全在於鎮上和四鄉富人們的提議,那會兒豫、鄂、陝三省交界處的土匪極多,常到柳鎮和四鄉的富戶家中騷擾,於是他們便想了這個法子。開挖寨河時鎮上和四鄉的窮人們都被征成了民工,挖了將近半年,但寨河挖成後卻舉行了一次規模巨大的搬遷:四鄉中凡有地五十畝,年收入在四石以上的富戶,在交納一定的錢款之後,都可以遷至鎮上蓋屋居住;而原住鎮上的無土地無店鋪無固定職業的窮戶,則一律領取一點搬家費遷到寨河外邊。據說,那陣兒富戶們搬進時的車響馬嘶和窮戶們搬出時的大哭小叫,整整持續了一百七十天。
誕生、興旺、衰弱、死亡,任何事物都要經歷這個過程。
柳鎮的寨河,如今也已無可奈何地步入衰弱的老境!
一大早銀月奶走上寨河外堤時,照例的臉罩冷厲眼露厭惡呸地向寨河唾了一口。
她對這寨河充滿了恨!
銀月奶家就是在寨河挖成的那次大搬遷中,隨幾十戶做丫環、老媽子的人家一起,出了柳鎮,在寨河外東北角建了丫營村。
銀月奶厭惡仇恨寨河還不僅僅因為這個!不過那些舊事銀月奶很少願意去想,何況今兒個還有要緊的事占滿了她的腦子。
昨晚她沒有睡好,雞剛叫第三遍她便起了床。起床後她先用鹽水漱了漱口,又對著孫女莓莓的那面橢圓形鏡子,按按髮髻,抿抿雙鬢,扯扯衣領,抻抻衣襟,撣撣褲子;再彎腰頓頓腳,拍拍鞋面上的灰,從弧形的鞋口處將一片草葉拈下;又熟練地把一塊洗得毛了邊的舊手帕疊成芝麻葉形,往大襟衫的衣袋裡一塞,這才用了一種很細的步子走出院門。你這個賤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你收拾這么整齊幹啥?你是去柳家叫回莓莓,不是又去當丫環!賤!臨出院門時銀月奶拍了自己一掌。那陣子村裡的雞們全歇了嗓子,羊呀、豬呀、牛呀的叫聲已經很稠,井台上的水桶開始咣咣亂響,晨霧正慢慢向遠處溜走。
銀月奶在寨河外堤上的步子邁得輕巧有致。如果你從背後看.如果你不看她頭上那花白的髮髻,如果你不看她那藍布大襟衫,你只看她那雙移動的腳,你肯定會以為那是一個有教養的姑娘在前頭走路。
銀月奶的這種走法很有講究,丫營村稍上一點歲數的女人都能辨出,這走法叫“輕風搖蓮蓬”,過去南陽盆地大家富豪們的丫環,都走這種步子。銀月奶當過七年丫環,幼時起一舉一動都經過她那也當過丫環的媽媽訓練,到如今諸樣舉止都還是老習慣。
銀月奶今兒個要去柳鎮。
丫營村離柳鎮的直線距離其實很近。如果沒有這條寨河的阻擋,出了村口再往前走一袋煙工夫,就到了柳鎮的東街口,可因了這條寨河的存在,銀月奶必須沿了這寨河外堤,先往西走,一直走到早先的北吊橋如今的鎮北門大石橋,沿著早先的南襄驛道如今的南襄公路向南,才能走進鎮子。
儘管晨風帶了涼意,銀月奶的額上還是漸漸滲出汗來。單從步態上你很難看出銀月奶此時的心情。其實她的心裡又躁又急,恨不得一步邁進鎮裡,去西街柳家把孫女莓莓一把扯出。好你個賤妮子!你竟敢不經我同意,就進柳家當了“家庭教師”!什麼叫家庭教師?你以為老子不懂?就是丫環!一個姑娘到富人家給他們照料孩子,不是丫環又是什麼?知道嗎?丫環!可你曉得當丫環的下場是啥?是啥嗎?……
嘎嘎嘎。一陣響亮的鵝叫陡然鑽進耳中,把沉在氣惱中的銀月奶驚得抬起眼來:到了槐堤!當初寨河挖成的外堤上都種了洋槐,但最後長成留下的卻只有這一段外堤。這裡的每棵洋槐都差不多有一抱粗,樹冠如巨傘,把堤面全都罩住。鎮上人便把這段河堤稱作槐堤。逢了夏日中午,丫營村的人常會抱一領葦席,來這槐堤上納涼。但銀月奶平日卻絕少來此處,因為進鎮趕集不得不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