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了心兒,傷了肝兒》屬短篇小說,由作者虹笙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作者介紹
作者:虹笙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老鬼的憂傷》 ,《魚刺》 ,《走吧》, 《聽雨》, 《哭得不像話》 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動了心兒,傷了肝兒
早已過了午飯的時間,肌腸轆轆的周寡婦從驕陽如火的田坂里收了工回家。這樣的日子周寡婦並不覺得特別辛苦,差不多每天她都這樣過,早已經習慣了。也不是說田地里就有許多事等著她去做,即便是農閒的時候她也這樣。她總是說田地里做了一樣才有一樣收穫,不做田地里就只長草。家裡就她一個人,男人死了,女兒嫁了,兒子還沒娶媳婦在外面打工,地里的事她不做就沒有人做。
汗眼朦朧的周寡婦回家時發現自己的門檻上坐著一個人,剛從驕陽中走來的她睖大眼睛看了一陣才發現門檻上坐的是她自己的女兒。
“姆媽。”女兒叫了一聲站起來,讓出地方給周寡婦開門。
“女吶,你來了。”周寡婦看兒女看得重,她很少叫兒子女兒的名字,即便是小名也不叫,孩子們小的時候她是叫婦兒做大腸肝,叫兒子細腸肝,到孩子們大了改了口叫女吶崽呀。
“嗯。”女兒只簡單地應了一聲。
“郎個不去坂里叫我哩?等許多時,餓了吧?”周寡婦開了門和女兒進屋,她在些心疼女兒在大門口坐了許多時。
女兒沒有做聲。
“郎個不帶崽俚來?”周寡婦再問了一句。
雖然說周寡婦看得兒女重,但看見女兒一個人回娘家,周寡婦心裡並沒有幾多歡喜,女兒回娘家沒再上吃奶的小外甥,周寡婦估計又是有了什麼事。女兒有發神經的毛病,好不容易瞞住嫁了個好女婿,生下一兒一女,大的是外甥女,已經兩歲,小的是外甥,出生才三個多月。出嫁後的頭幾年,女兒的毛病一直沒再發,大家只說拜了堂做了喜事把那毛病沖走了,婆家後來曉得自家的媳婦原來有毛病也沒多說什麼,日子過得自自在在的,卻不料生下這個小兒子坐月子又把老毛病坐了出來,女婿一家對周寡婦對她的女兒就明顯不如從前了。女兒發病越來越頻煩,還越見得嚴重。女婿家的怨言更多了。
“死了。”女兒賭氣應了一句,跟著周寡婦進了門。
“呸、呸、呸,放屁,放陳臭屁。”周寡婦的話像是罵女兒,更像是向無處不在的神明求告,說女兒的話是放屁是孩童言語,求神明不要把女兒的詛咒應在可憐的小外甥身上。
周寡婦拿了麵條拿了雞蛋來煮給女兒吃,娘在灶上煮,女兒在灶下燒火,周寡婦看著鍋里說:“吃了飯,趕快回去,崽俚餓了要奶吃。”
“不去,死都不回去,讓他餓死了好。”女兒的毛病發作了,想說什麼就說出來。
周寡婦曉得女兒正病著,不想女兒在屋裡煩自己,就哄著女兒:“聽姆媽個話,吃過飯歇口氣就回去,喔。你現在也是做娘個人,要聽話咧,崽俚沒有奶吃餓得哭哩……”
“不去。他們罵我。”也不曉得女兒有沒有把周寡婦的話聽進去,沉默一陣後吐出一句話。
“哪個罵你?”做寡婦的氣量多少要小些,只說屋裡沒個男人撐容易受人欺負,因而一聽女兒說女婿一家人罵女兒,心裡的火氣就上來了。
“都罵。”女兒簡單地說。
俗話說,財動人心子動肝,自己看得心肝寶貝一樣的女兒被人罵了,這還了得,這樣下去女兒還能有好日子過,她要為女兒撐腰作勢,所以周寡婦沒有再勸女兒回婆家去,而是想等女媚家裡來人接女兒時,尋他們討個說法。
傍晚的時候,女婿來了,卻被周寡婦幾句話轟了回去。
吃夜飯的時候,女婿和親家同來接人,周寡婦還是不放人,說叫村裡的長輩來,讓長輩聽聽,我女兒是好吃懶做還是不守婦道要挨罵。親家解釋說沒人罵媳婦,是崽俚餓了要吃苦耐勞奶,媳婦不喂,這才說了兩句。周寡婦說,喲喲喲,罵了人還不承認,這就是看不起我的女兒,看不起我這個寡婦,罵了就是罵了,罵了就要承認。親家,你可要曉得,你媳婦娘家是大屋大姓,不是單門獨戶住舍屋。要女兒過去可以,兩邊叫長輩說話,把我女兒為什麼要挨罵的事當著長輩的面說說清楚。
吃過夜飯,女婿同村裡的長輩來了,周寡婦發現親家沒來,生氣了,要女婿再叫親家來。已經跑了三趟的女婿也發了犟要跑回去,說不接人了,讓你留在屋裡,崽俚讓他餓死去,看看是哪個造惡。同來的長輩拉住了。女兒有病是周寡婦的軟處,這時就坡下驢,嘰嘰呱呱說了好多難聽的話,最後讓女兒回了婆家。
女兒的病有增無減,來周寡婦家的日子多了,有時一個人來,有時帶著吃奶的外甥來。一個人來時女婿當天就過來接回去,帶了外甥來時女婿就要住多了日子再來。女兒在家的日子裡,周寡婦去田坂里的時間就少些,幫著照看外甥,怕女兒發了邪氣做出什麼歹事來。周寡婦這就閒多了。
這一閒,就閒出事來了。
黃土鄉的人這一陣子都忙著做一件事:買碼。做莊家的出些個碼讓大家買,到了時候就公布一個碼,買中了的就賠出許多錢來。據說,亂石村的李光頭中了十幾萬,杉樹村的韓瘌痢也中了好幾萬,那些中個千兒八百的人在周寡婦的南山村也有,許多人一夜之間發了橫財。這種事周寡婦曉得,她還自認為有點本事,就像前兩年鄉里有人猜謎語。那一回周寡婦到鄉里有什麼事,碰上了很多人在那裡猜。聽說猜中了就有大獎,周寡婦就動了心停下來細看,當時的謎面是一首東扯西扯的四句話:北風吹地白草折,八月胡天即飛雪。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回首月明中。給出的謎底有數字有東西還有古古怪怪的什麼“志高”啦“天飛”啦什麼的,一共四十種,猜謎的人出錢買謎底,隨你買數字還是東西都行,猜中了時買了一塊錢就得三十。周寡婦看了謎面,把“八月”和“月明中”加起來就是中秋,再一個“回”字減去一,就買了五塊錢的十四號謎底“青蛙”。謎底公布出來周寡婦猜中了,她歡歡喜喜領了一百五十塊錢回家。之後她特意到鄉里猜了好幾次,又讓她中了一次,而且是最買一塊錢兩塊錢時不中,買著買著去了好多錢她再賭一把買了十塊錢時中了,又領回了三百塊。正當周寡婦想大幹一把時,買謎語的人走了,上面來了人,不讓搞。
周寡婦和村里人說話時了解到,黃土鄉的這一回買碼和原來的猜謎語差不多,只是下的注要比猜謎的大,最少也得五十,周寡婦想都沒想就參加了。
這一回的周寡婦沒有上次的幸運,買了三四次都沒中。按理說,周寡婦應該不再買了,但是,一來輸了二百多塊錢周寡婦不心甘,二來那些中出來的碼周寡婦不是沒想到,而是想到之後村里人這個說是這個那個說是那個,讓周寡婦不敢買自己選中的這才輸了錢,所以周寡婦決定賭一把大的。
這一期的碼周寡婦選好了,她認為應該是“蛇”或者是“雞”,卻在這兩者之中拿不定主意,到快出碼時,她匆匆忙忙買了一個“雞”,開出的碼卻正好是“蛇”,這讓周寡婦後悔不已,她和別人說,她看準了“蛇”和“雞”,卻買錯了。村里人說,哎呀,你應該兩個碼都買,中一個也賺了幾千塊。周寡婦想想也是,很後悔,想起人們下狠心時說的話:捨不得牛皮敖不成膠,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然後,周寡婦為了早些把輸掉的錢撈回來,真的就一次買兩個碼,兩三次之後,她的錢輸光了。
周寡婦沒錢了,買不成了,但還是喜歡和別人說買碼的事。
有一回,周寡婦覺得這一期的碼應該是個“狗”,就和鄰居說。鄰居問,你真認為是“狗”。周寡婦說一定是“狗”。鄰居問周寡婦買不買。周寡婦說沒錢。鄰居也輸了很多錢想撈回來,將信將疑買了一回“狗”,卻沒下幾多注,開出碼來果真是“狗”,鄰居贏了一千多。周寡婦很為自己沒錢買碼煩。鄰居對周寡婦說,下次你認準了,我借錢給你買。周寡婦真的就借了錢,而且還不少,但這一回發財的機會又擦手而過,她買了兒子的屬相,結果卻出了女兒的。
周寡婦犯下了不少的債,更急於扳本。可是她真的就沒錢了。
煩心的事還不止這個,女兒來娘家的次數多了,小外甥也瘦成了皮包骨頭。現在,女兒帶了小外甥來也好,不帶小外甥來也好,女婿再也不來接人了,弄得周寡婦很沒面子送女兒過去。周寡婦夜裡睡不著,想啊想,就想什麼時候把女兒藏起來,結女婿家裡一回拐。
就在周寡婦起了這個念頭的時候,鄰居家裡來了一個外地人,恰在這幾天周寡婦的女兒的病好了幾分。外地人和周寡婦的女兒說了些話。周寡婦的女兒不說自己有病,只說自己離了婚住在娘家。外地人看上了周寡婦的女兒,就托鄰居對周寡婦說,還說願意花些錢。鄰居只當是笑話和周寡婦說了,卻沒想到周寡婦真動了心,心想既得了錢,又能消了眼前的心病,也不再和鄰居多說,自己找個機會問了外地佬,議定五千塊錢帶女兒一個人走,就把事兒說定了。
周寡婦讓女兒在一個傍晚獨自來了,得了外地佬的錢,第二天趕清早讓女兒跟外地佬走了。
時間久了,女婿家裡還沒人來接,周寡婦裝模作樣去女婿家,不大不小鬧了一回。女婿一家這才慌了,四處找人都找不著,還是後來有人說,好像見周寡婦的女兒跟一個外地佬跑了,女婿一家這才不尋了,也有話回答周寡婦。女婿一家人也想結束這樁婚事。
周寡婦有些得意自己的安排。
但這種得意的時間並不長,第一,她賣女兒的錢買碼很快輸光了;第二,她的小外甥得了大病沒治好死了。跟外地佬走了的女兒也不知是病好了還是怎么的,常打電話來問她的小兒子。小外甥死了,周寡婦如實說了,從此,周寡婦的女兒就再沒打電話過來,即便是周寡婦打電話過去,那邊的女兒也不接。
“心肝哪,命肝啊。”周寡婦想起自己輸的錢和不接她電話的女兒,只能一個人流眼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