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其英很不願意那樣做,可是,他的肚子卻逼著他非那樣做不可,他嘆了一聲,摘
下帽子來,抓著亂草一樣的頭髮,蹲了下來,放下帽子低下頭,閉著眼睛。
有多少硬幣拋進他的破帽子來,他可以聽得到,一枚、兩枚、三枚,經過的人多,
硬幣也來得快些。然而突然間,他呆住了,那一下聲響,不像是一枚硬幣。
他抬起頭來,向帽子裡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一柄相當大的鑰匙,鑰匙上有一塊兩寸
見方的膠牌。
他再抬起頭來,向前看去,想看清楚是誰拋下了這柄鑰匙的,可是他看到的,只是
潮水一樣來去的人,他甚至不知道拋下鑰匙的人,是從哪一邊來,又走向哪一邊的。
王其英伸出手,將那柄鑰匙,取了起來,一條短煉,和金光閃閃的鑰匙,拿在手裡
,沉甸甸地,很重,好像是黃金的。
王其英呆了一呆,他才想到,這枚鑰匙是金的,也已看清了夾在附在短煉上的那塊
膠牌,是兩層的,當中夾著一張紙。
在那張紙張上,寫著很工整的一行字:“這枚鑰匙是黃金的,如果你賣了它,可以
換來一個時期比現在豐裕的生活,但是”
寫到這裡,下面便是一個箭嘴,表示還有下文。在紙的另一面,王其英用力扭斷了
膠片,將紙取了出來,打開,紙的第二面上,寫著:“如果你照這個地址,在新的一年
來臨之前的一剎間,午夜十二時,開門進去,將會有你絕對料不到的事發生。朋友,你
自己選擇吧!”
再下面,是一行地址。
王其英呆住了,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會有這樣的事發生的?不是甚么人在和自己
開玩笑吧?
一想到“開玩笑”,王其英不禁苦笑了起來,自從他變成了流浪漢之後,所有的人
,忽然之間,都變成陌生人了,除了頑童站得遠遠地向他拋石頭之外,他還想不起有甚
么人會和他開玩笑。
而且,那也是實在不像開玩笑,這柄鑰匙,看來真是黃金打造的,而且,可能有三
兩重,如果賣了它,真可以過幾天舒服的日子。
至少,他可以再嘗嘗睡在床上的味道,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在床上了。雖然有人說,
金錢只能買到床,不能買到睡眠,但是王其英卻可以千真萬確地知道,同樣睡不著,在
床上睡不著,比在水泥地上睡不著好得多了。
一想到這一點,王其英連忙將這柄鑰匙,緊緊握在手中。人仍然像潮水一樣,在他
面前經過,他的破帽子裡,已經有了七八枚硬幣,他將那七八枚硬幣,揀了起來,戴上
帽子。多少年來,他沒有那么急急地走路了,他夾在人潮中,向前走著,走過了很多條
街,才來到了一條橫街的金鋪之前。
他一下子就衝進了金鋪,等到金鋪中的所有人,都以一種極其異樣的眼光望著他,
他才想起,自己破爛的衣服和黃澄澄的金子,實在太不相配。
為了怕人誤會,他連忙先攤開了手,他一直將那枚金鑰匙抓在手裡,一打開手掌來
,自然人人可以看到他手中的那柄金鑰匙了。
他走向櫃檯,笑了一下:“老闆,請你看看,這個有多重,值多少?”
一個店員,仍然充滿了疑懼的神色,但總算伸手,在王其英的手中,取過了那柄鑰
匙,在一塊黑色的石頭上,擦了一下,看著,神情更加吃驚,像是手中捏著的,是一條
毒蜈蚣一樣,忙又放在王其英的手中:“走,走!到別家去!”
王其英整個人都熱了起來,登時漲紅了臉,大聲道:“為甚么?我想賣給你們!”
店員的聲音更大:“我們不收賊”
他那一句話沒有講完,另一個店員,就拉了拉他的衣袖,那店員也沒有再說下去,
轉過身去,沒有再理王其英。王其英聽出那店員沒有講完的話是甚么,他拍著柜上的玻
璃:“你以為這是我偷來的?你口中說乾淨一點,別含血噴人!”
幾個在金鋪中的顧客,都帶著駭然的神色,走了出去,王其英還在鬧著,一個警員
已走了進來。
一看到警察,王其英就氣餒了。
一個流浪漢,每天至少有三次以上被警察呵責趕走的經驗,久而久之,就養成了一
種習慣,一看到了警察,就會快點走開。
進來的那個警察,身形很高大,才一進來,就一聲大喝:“乾甚么?”
王其英一句話也沒有說,頭一低,向外便鑽,當他在那警察的身邊擦過之際,警察
一伸手,拉住了他的一隻衣袖,王其英一掙,衣袖被扯了下來,王其英飛快奔出了金鋪
。而等到那警察追出來時,王其英早已奔出了那警察的視線範圍以外了。
他其實並沒有奔得太遠,只不過奔了一條街,一面奔,一面回頭看著,所以,他一
下子,撞在我的身上。
我正因為有一點事,要在這條狹窄的橫街找一個人,所以一面走,一面在抬頭看著
門牌,王其英撞了上來,我才知道,我被他撞得退開了半步,立時伸手抓住了他:“你
乾甚么?”
王其英連聲道:“對不起,先生,真對不起!”
我那時,並不知道他叫甚么名字,可是他的情形,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流浪漢,而他
出言倒十分斯文,是以我“哼”了一聲,鬆開了手,繼續向前走去。
他向我望了一眼,忽然跟在我的後面:“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我望了他一眼,他已將那柄金鑰匙遞到了我的面前,道:“先生,請你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