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信息 美國記者伯查爾的報導忠實地記下了60多年前發生在柏林和整個德國的這齣鬧劇和醜劇。他從全國著眼,從柏林落筆,通過對柏林街頭情景的敘寫,反映了整個德國的焚書運動。
今晚,在絕大多數德國大學城裡,那些激情昂揚的學生激進分子們正舉行焚書儀式,燒毀那些體現非德意志精神的文學書籍,小冊子,函件和記錄。伴隨著這一行動的是火把遊行,軍樂和大喊大叫的愛國演講——其熱鬧程度遠遠超過英格蘭福克斯節(每年11月5日)。
在德國,有大約30所大學,起碼每州一個。每所大學都應點燃自己的大火,但在科隆、海德堡和其他一些地方的焚書儀式被推遲到下個星期舉行。
各地舉行的焚書儀式有所不同,但這種不同主要是程度上的差異。柏林的活動自然是規模最大的,而且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多多少少地反映了德國其他地方的情況。大約有4萬人聚集在歌劇院和柏林大學之間的廣場上,站在濛濛細雨中觀看所發生的事件。也許還有4萬多人站在5英里長的大街兩旁,注視著那些手持火把的學生護送滿載將要燒毀的書刊、小冊子的汽車通過。這些裝書的卡車是借來的,小汽車是私人的。但這一切對一般的旁觀者來說顯得異常的幼稚可笑。
5千名男女學生參加了遊行隊伍。他們代表了不同的學生團體,每個團體全戴著顏色不同的帽子,有紅色的,綠色的,紫色的和藍色的。此外,遊行隊伍里還有一隊選出來的納粹敢死隊軍官。他們戴著長毛絨寬頂無沿圓帽,腿著馬褲,上身穿著緊身短衣,腳蹬帶著鐵釘的高筒皮靴。學生和軍官們扛著旗幟,唱著納粹歌和校園歌來到了廣場,此時已是子夜時間。
廣場上,在一段用厚厚的沙子圍起來的花崗岩人行道上,人們用圓木頭交叉堆起了一個長寬12英尺,高5英尺的柴垛。在遊行隊伍還沒有到來之前,一支納粹樂隊一直起勁地吹著。遊行的先頭隊伍終於來到了。它經過柴垛,在預先定好的一大塊地方聚集起來。
當遊行者路過柴堆時,他們將手中點燃的火把一個一個地扔向那裡,直到整個柴垛全部起火。接著開始焚燒書籍。裝書籍的汽車就停在不遠處,每組學生都要抱下一堆書扔到火里。一股氣流捲起了火堆中的灰燼,洋洋灑灑地飄向遠方。開始時,每當一些書被扔進火里,人們還都歡呼一番。不一會,人們就厭倦了。
接著,身穿納粹軍服的學生領袖古特亞發表講話。他說,他和他的同學來到這裡是為了燒毀那些可能瓦解民族運動的“非德意志”的書和檔案。他們為自己的行動而感到高興,並相信從今以後,德國文學一定會純潔起來。 這是一通孩子般的講話,受到了學生們孩子氣的熱情歡迎。圍觀的人群似乎有點失望。為了煽起熱情,當一批又一批的書被扔進火里時,一個學生鼓動者開始點書的作者名字:“西格蒙德·佛羅伊德——歪曲我們的歷史,詆毀歷史上的偉人。”人群歡呼著。“埃米爾·路德維希——進行文學欺騙和背叛德國!”更高的歡呼聲!接著是埃里希·瑪麗亞·雷馬克——罪名是“貶低德國文字和德意志的最高愛國理想”;已故的盧森堡《日報》戲劇評論家艾爾弗雷德·克爾被譴責為“不誠實的文學投機者”;《日報的原編輯西奧多·澳爾夫和《沃思日報》原編輯喬治·伯恩哈特——罪名是反對德國。對後面這幾個人,人們只能燒掉他們各自的一些報紙和雜誌上的文章。
一切就這樣進行著,直到納粹宣傳部長保羅·約瑟夫·戈培爾博士在人們的納粹禮和身穿軍裝的保鏢們的簇擁下出現為止。這是今晚吸引人的一幕。戈培爾走上裝飾著+字的小講台,開始講話。
他宣稱:“猶太人的唯理智論已經死亡。民族社會主義開闢了新的道路。德意志民族再一次能用自己的思想表現自己。眼前這些熊熊大火不僅僅標誌著舊時代的結束,它們也照亮了新的時代。年輕人們第一次有這樣的權力來清除舊時代的產物。如果老一輩的人無法理解所發生的這一切,那么讓他們明白,我們年輕人已經這樣做了(註:戈培爾博士不到40歲)。舊的東西在烈火中消亡,新的事物將在我們心中的火焰里誕生。” 戈培爾還講了很多,但內容都大同小異。接著人們唱起了“全民武裝起來”和“霍斯特·韋塞爾之歌”。更多的文學書籍被扔到火里,更多的學生跟著唱起歌來。但是,當繼續燒剩下的那些東西成了一種負擔時,人們的激情便又低落下來。燒書儀式上所毀的書量並不很大,因為今天有一家造紙廠以一筆很小的錢買走了它所能搞到的所有書刊和其他東西。但這筆買賣的前提是學生代表們要監督銷毀情況。所得的收入將用來償付買火把的錢和雇樂隊的費用。 今晚在焚書儀式上燒掉的數量,加上由造紙廠以1馬克100公斤的價錢買的書(現在大約是27.5美分買220磅),總的破壞程度並不像開始時所威脅的那樣嚴重。人們有理由認為,外界對學生們那種狂熱勁頭的反應,多少對那些年歲較大、比較聰明的校長們有所影響。就連德國宣傳部門本身也聽到了這些反映,並且覺得這樣做有損德國形象,會遭外人的非議。
由於這樣,並不是所有遭到指責的書都被銷毀。連續好幾天,整卡車整卡車搶來的或人們自願交來銷毀的書被送到位於奧拉寧堡大街的學生住處,但這些書都經過了一番篩選。學生們夜以繼日地檢查一摞又一摞的書,以確保有價值的書或其他不在刪除範圍之內的東西能留下來,然後將它們歸回圖書館。
儘管這樣,許多書還是未能逃脫厄運。在其他國家看來,這些書儘管沒有什麼好處,或即使有點問題的話,也還是講得過去的。在這些身強力壯、18至22歲的學生激進分子們身上,人們可以看到無比巨大的激情,但絕無理智的判斷。在這種情況下,激情猶如脫韁的野馬。
從馬格納斯·赫希菲爾德所謂的性科學研究所搜來的畫和小冊子,以及其他認真研究這門學科的科學家們給這裡的信件,都在今晚付諸一炬,對此人們覺得理所當然。但是事情遠非到此為止。看看一個學生制定的銷毀標準吧,並請注意包括範圍之廣:任何破壞家庭生活、婚姻生活和愛情的書;任何敗壞我們青年道德、我們未來或動搖德意志思想根基的書;任何有損祖國和我們人民心中動力的書;任何使精神屈尊於物質或為流言服務的書。
這位學生激進分子對他的標準所染指的東西幾乎無一不懂,無一不曉,“連隱藏在和平主義面紗下的慢性毒藥”他也能看出來,更別說猶太思想家們寫的所有文獻了。雖然猶太作家海因的著作令人奇怪地逃脫了厄運,但所有其他猶太人的作品卻無一例外地進入了這位學生天羅地網般的詛咒之列。“猶太人智力發達,但血統低下,沒有自己的家園和溫暖的壁火。他們不理解德意志思想,不尊重它的精神。因此,他們必然會敗壞它。”
火堆不可避免地越變越大,世界著名和世人稱讚也無濟於事。諾貝爾獲獎作品和其他一切作品都被判了火刑。其中有一本早期和平主義小說就是一例。馮·薩特於1905年以其《放下你的武器》而獲諾貝爾文學獎,但現在竟成了“非德意志”的書,也被付諸大火。是什麼使辛克萊·劉易斯的作品幸免於難,也許永遠無法知曉,但其他300萬冊書成了犧牲品,打頭的便是埃里希·瑪麗亞·雷馬克的《西線靜悄悄》。受害者甚至包括幻想泛歐洲論的日裔奧地利籍作家康特·科登豪韋卡勒基,他的作品被禁,是因為他的泛歐洲論並非普魯士的泛歐洲論,而且被懷疑帶有社會主義的色彩。
在柏林,僅第一批禁銷書的作者名單就有4頁列印紙那么長,包括160位作家,其中的許多人過去從未聽說過。此時,似乎任何一個在舊書店裡逛過一二次,或自以為某種書是不健康的學生,都可優先提出一本該銷毀的書。在美國作家中,海倫凱勒所著的《我是怎樣成為一個社會主義者的》一書被燒。和她一道倒霉的還有厄普頓·辛克萊,大法官本·林賽,傑克·倫敦,莫里斯·希爾奎特等等。
本·林賽的書被毀是因為他攻擊德國的婚姻制度。羅伯特·卡爾的《熱血青年日》被毀使得這本原無希望在柏林出名的書而一舉成名。
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作者很自然成了主要進攻目標。在德國和奧地利的作家中有卡爾·馬克思,費里德里希·恩格斯,拉薩爾,倍倍爾,李卜克內西,伯恩斯坦和希爾夫;俄國作家有列寧,史達林,季諾維也夫,盧那查爾斯基和布哈林;評論德法關係的法國哲學家亨利·利克頓伯格。所有這些人的作品都被當作“非德意志”的東西而燒成灰燼。
在純文學領域裡,海因里希·曼和托馬斯·曼也成了犧牲品。隨後還有包括為《紐約時報》撰寫德國事務的埃米爾·路德維希等一大批人,如萊昂·福伊希特萬格,阿瑟·施尼茨勒,雅各布·沃塞曼,阿諾德,史蒂芬·茨威格和被民族主義分子暗殺的德國外交部長沃爾特·拉恩諾。還有休戈·普羅伊斯,他曾為共和國起草過《魏瑪憲章》,並傾盡餘生闡述它。還有很多很多┅┅。
當我還在寫這篇文章時,熊熊大火仍然在燃燒,伴隨著縷縷煙雲消失的又豈止學生們的偏見和狂熱呢?!豐富而又古老的德國自由主義,如果說過去還留下一些的話,也在今晚的大火中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