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uise Bourgeois

路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是至今健在的享有世界聲譽的女性藝術家之一,而且她的名望隨著歲月的流逝還在不斷增長。很少有人直到90歲時還能保持如此旺盛的創造力,她的存在本身就演繹了一段生命的奇蹟。作為一位走過世紀的當紅老太太,通過她的藝術,我們清晰可見的是整個現代藝術所走過的探索歷程以及對人性主題深沉而持久的關懷。
1993年英國BBC國家電視廣播公司要為82歲的路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拍攝藝術家生活紀錄片,剛一開鏡,布爾喬亞就把一群工作人員嚇得魂飛魄散。她拿起一隻花瓶往地上一砸,一臉怒氣地說不想拍此片,然後舉起一個寫著“不準入內”的牌子,在鏡頭前抗議。導演尼格·芬奇(Nigel Finch)與藝術家一再溝通,並約法三章只拍攝經過布爾喬亞允許的畫面,片子才終於順利拍成,而這部影片也成為描繪這位傳奇藝術家的經典力作。 
看來路易絲·布爾喬亞是如此保護著自己的“私有領域”,不準任何人跨越雷池一步,但是檢視她歷來的藝術創作,卻又不得不驚訝於她是如此毫無掩飾地解剖自己的私密,完全赤裸地攤在陽光下供世人議論。她自殘式地挖掘童年經驗以及與父親之間愛欲與仇恨的交織,將夢魘似的騷動與不安反映在她的作品當中。
源於發泄的創作
路易絲·布爾喬亞,1911年出生於法國巴黎,童年時期就看見父親將情婦接到家中同住,而母親的一味隱忍讓她感受到沉浸在悲痛中的情緒,讓她的童年經驗一直處於焦慮和不安的狀態中。1932年,她的母親過世,21歲的路易絲·布爾喬亞進入大學,開始她專攻數學專業,旋即則因興趣而轉向藝術領域繼續學業。
1938年,路易絲·布爾喬亞與美國藝術史家羅伯特·哥德瓦特(Robert Goldwater)移居美國,她追尋著母親的溫柔特質,渴望寧靜而平和的家庭生活。最初幾年布爾喬亞將繪畫當作藝術創作的主要表現方式,但是後來她越來越感覺到,平面繪畫不能真正將內心積壓的情緒完整地表達,因而轉向雕塑的創作,她說:“為了完全表達我對這個家庭不能容忍的極限,我必須選擇一個形式發泄心中的焦慮,並且可以不斷改變、毀滅並重生。”
1949年經由杜象(Marcel Duchamp)的鼓勵,她在紐約舉辦第一次個展,從此之後布爾喬亞不斷地以新的材質與形式發展自己的藝術語言,人體雕塑轉化成如同建築或僅是簡單的幾何圖形,有時甚至只是抽象的型態。
布爾喬亞從此在藝術界逐漸成名。1982年,紐約現代美術館為她舉辦大型的回顧展之後,她的作品震撼了歐洲評論界,自此在世界各地展出不斷,並獲無數榮譽與大獎。比如1989年在德國法蘭克福舉行歐洲第一次回顧展;1992年第九屆德國卡塞爾檔案展中展出,作品隨即被法國巴黎現代美術館收藏;1993年代表美國參加威尼斯雙年展以及里昂雙年展;1996年參加第23屆聖保羅雙年展;1999年獲得威尼斯雙年展金獅獎榮耀;2003年獲得了本年度的沃爾夫基金獎等等。在長期的創作生涯里,她的藝術標誌著當代美學觀念與創作形式的創新革命。 
超現實主義的作品
從表現形式和內涵分析,路易絲·布爾喬亞是屬於超現實主義的藝術家,她的作品充滿了象徵意義。母親的縫紉機與針線、女性的貼身內衣褲或是男性的身體都成為她創作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但她又不同於傳統的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將“象徵”當作是超脫於現實世界的工具,她說:“藉由象徵,人們可以有更深層的意識性的溝通。但是你也必須明了一件事,象徵就是象徵,它不是血肉的交流。”她將自己豐富的內心情感用完全個人的方式表達,展現出來的卻是人類的欲望和疏離、死亡與恐懼,所以在她的裝置空間裡,我們可以感受到病態的沮喪和排解這種沮喪的幽默感。
路易絲·布爾喬亞真正舉世聞名是在上世紀70年代。她曾說過:“對於我來說,雕塑就是軀體的再現,我的軀體就是我雕塑的本質。”她構想由男性生殖器,胎盤和乳頭組成的混合體,時而形象時而抽象。(Cumul I,1968)(其作品堆積I)巨型蜘蛛雕塑,夢境囈語般的建築結構是她代表性作品中最出名的作品。90年代初,這位年過八旬的女藝術家把欲望的複雜性和持久性充分表現於雕塑中,作品體積越來越大。
1990年以後,路易絲·布爾喬亞的作品達到成熟的境界。以“密室”為題的一系列雕塑作品為例,每間密室都代表著不同形式的痛苦與恐懼,身體上的、感情上的、心理上的、精神上的與理性的……觀者對於每間密室有一種偷窺的樂趣,而這些密室又刺激著人們的感官與記憶。
童年的成長記憶一直是布爾喬亞創作的靈感來源,但是她認為緬懷過去或沉浸在回憶中都只是在浪費生命,然而如果這些情感自己跑回來找你,那就是最真的感情,因此她的所有作品幾乎可以稱為是她自傳中的一頁。
對大多數人而言,布爾喬亞是神秘的;但對布爾喬亞來說,她的藝術就是要使人們看到理由——這也是她的格言“Making people see reason”。

主要作品

大屋子的秘密回憶
路易絲•布爾喬亞出生於巴黎一個富有的地毯商人家庭:“我媽媽愛上了我爸爸,爸爸是一個花心的壞男人。他們開始戀愛,但沒有結婚,他們同居,有了一個孩子。一個女孩,不幸的是,她死了。於是他們又生了下一個孩子,老天爺,仍然是個女孩!於是他們接著生,還是個女孩,並給她取名叫作Louise……那就是我。你們能明白當我降臨的時候,洇染在家裡每一個角落的那種深度絕望的氣氛嗎?我真誠地為我不是一個男孩而向我的母親道歉 …… 後來,我的弟弟終於出生了,當然。”
在弟弟出生之後,他們舉家從巴黎聖日耳曼大道搬至Choisy-le-Roy鄉下大別墅。就在那個大房子裡,在孩子們悲傷的眼神中、在患重病的母親的允許下,又住進了父親的情人Sadie小姐。她教Louise英文,但她也失去了這個女孩的信任——“我做作品的動機,來自與Sadie面對面時的那種負面復仇情緒。事實上,我是賭氣著去完成工作的。”於是,這間童年的大屋子在1992年的時候被Louise做成了模型,進而依據在腦海中殘留了半個多世紀的回憶與想像,大型裝置系列 —— cell(密室)脫胎完成。很多扇門被Louise拼成了牆,把一個個單元空間單獨地割裂開來,並放置在一起。這五個獨立的空間分別述說著五個黑暗的記憶片斷:屬於父母的密室里擺著一張紅色的床,暗示著謀殺,而那面床前的橢圓大鏡子則揭露了偷窺;金屬蜘蛛環抱著巨大的鐵籠,那是母親在竭盡全力地保護幼小的她;透過半掩的玻璃門,泛黃的白裙子被掛在動物白骨做成的衣架上,既沒有朝氣也不腐爛;在另一個密室的外圍有一行小字——“藝術是心靈健康的保證”,裡面則掛有巨大的黑色男士襯衫;瓶瓶罐罐被懸在一張單人小鐵床的上方,在那些透明的容器里,她的眼淚、痛楚、歡樂和恐懼被不停蒸發。
五年之後,路易絲把自己對這間鄉下“大牢房”的恐懼表達到了巔峰 —— 大型裝置“危險的過道”。此時的她,眼光如同一個男人那般理智,對細節拿捏準確:把無數破舊的木椅子掛到天花板上,往玻璃氣球里填塞動物碎骨,把家具擺放得如刑具一般。她不再抒情,她冷眼旁觀著自己荒謬的童年樂園。
run away女孩
母親病故的那一年,路易絲自殺未遂,也開始接觸藝術。她在巴黎美院和一些小工作室里學習畫畫。有一天,老師看到她的畫,隨即拿起一根木頭掛在樓梯上,木頭就自己轉動了起來。老師對Louise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選擇畫畫,你應該去做雕塑。你看,這根木頭被這么掛起來,即是雕塑。”受此啟發,她去了義大利,在木頭和大理石上歡快地找到了自己的藝術表達語言;再後來,她遇到了美國藝術評論家羅伯特•葛瓦特(Robert Goldwater)。於是她決定把自己嫁給他——那預示著生活從此將從大西洋的彼岸開始——她終於得以逃離那間巴黎鄉下的大屋子。
可剛到美國的那些年頭,等待她的只有沉默。她擁有一個享有名望的丈夫,卻背負著逃離法國的負罪感。為此,她領養了一個法國孤兒——“我一定要從法國帶走些什麼東西放在我的身邊,而一個法國孩子的眼睛給了我這份缺失的安全感。”
這之後,她開始在棲身的寓所頂層進行創作,並與一些居住在美國的法國藝術家保持著親密接觸。藉著對法國的溫柔思念,她開了自己的第一個雕塑展,而那些最初的木頭雕塑呆板而單調,細而長,不難看出賈科梅蒂或者布朗庫西的風格。她給它們取名為“人”。一直到1960年代,她的雕塑才展現出形態的層出不窮與獨特性,以其“柔軟的風景”為代表:大理石的圓球彎曲而油滑,令我仿佛看到了一些正在沉睡的生命潛伏著的膨脹與甦醒,力量無聲地迸發。路易絲給這些石頭編了一些小故事——一個如無頭袋鼠般的石頭,被叫做“對大自然的學習”,散發著母性的氣息;另外一個石頭則被稱為“家裡的女人”;而我特別情有獨衷的則是一個其上滿布圓球的不規則石頭,Louise說其靈感來自於幼年時在那間鄉下大屋子裡玩的捉迷藏遊戲——啊哈,又是那間大屋子。
身在異國的日子仿佛一切太平,她誕下了兩個兒子。他們跟她的姓,讓•路易絲•布爾喬亞(Jean Louis bourgeois)和阿蘭•布爾喬亞(Alain Bourgeois)是她割捨不下的法國情懷,悲傷鄉愁的血脈延續。
70歲才到來的黃金時代
在父親病故、丈夫猝死之後,所有關於那間鄉下大屋子的恐懼終於再一次地襲擊了時已年屆70歲的路易斯•布爾喬亞;而與之相輔相承的,貯藏於她體內的真實創作力量也在這個時期大肆爆發了。一邊,她想要永遠地跟法蘭西說再見,改換國籍,以美國人的身份參加了二屆威尼斯雙年展;另一邊,她的作品開始變得肆無忌憚,那個紅色的家庭餐桌曾被藝術評論家認為是最為暴力而恐懼的作品。路易絲重新用回早期素描里的紅色,她翻開抽屜里少女時代的日記本,上面是用紅墨水筆跡反覆記錄的誑言和咒語:紅色是血的顏色。紅色是痛的顏色。紅色是暴力的顏色。紅色是危險的顏色。紅色是害羞的顏色。紅色是嫉妒的顏色。紅色是批評的顏色。紅色是重審的顏色 ……
她的作品開始更關注人物命運和人性主題,從外在來看,那些金屬尖銳的雕塑變得悲傷而暴力——路易斯•布爾喬抱著巨大的陽具fillette,猙獰地微笑,這張照片簡直成了藝術家的代表肖像。那些溫柔版本的fillette也性別模糊,被細繩冰冷地懸掛角落。一隻兔子被刨膛破肚。一隻眼睛脫離身體。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孤獨的老太太內心深處的不安與恐怖,塵封的回憶突然甦醒,多舛的命運和無常的人性開始顯山露水。
她仍然在那創作個展的最後一部分是一些布料縫製的娃娃,它們同樣通體透紅,既暗示著死亡也意味著生命。路易絲把小一點的布偶縫在大一點的布偶身上,那隱喻著孩子與母親的關係,介於連線與分離之間的微妙狀態:不要拋棄我別讓我離開你的子宮。路易絲也把自己的每一個家庭成員都做成了布娃娃,他們相互擁抱在一起,沒有性別,一個身體兩個頭,互相親吻,生命短暫的溫暖被停擺了。
走出展廳,我在那一長廊的黑白照片前做最後的駐足停留。從路易斯•布爾喬亞剛出生,到在地毯行做買賣的父母,到那間神秘的鄉下大屋子,到runaway至美國,結婚,生子,父親的情人,她的丈夫,她的三個孩子…… 每個時刻、每個她生命中經歷過的重要人物,都用一張張黑白照片來記載。這對她這一生的回顧,一直追溯了一個世紀,直到2008年最近的那張照片上,Louise已經老得不行了,可她身穿最時髦的白色T恤衫,上面印著當代藝術界所有名人的抬頭。
如果與歲月的漸長相呼應的,是藝術表達方式的返樸歸真,技巧與目的大隱隱於無形;那么路易斯•布爾喬亞以她自身及其作品對此進行了最勇敢的實踐。她老了,記憶開始衰退;她不知道周圍發生過些什麼,她也不知道周圍在發生著些什麼;如果有人好心地告訴她、提醒她,她興高采烈地呼應著然後馬上遺忘。她很快就97歲了,不再需要空間來記憶有關這個二十一世紀的無聊細節,她的空間已經被童年的回憶牢牢占據了,甚或那根本已不是回憶,而只是她的想像。
從來沒有一個藝術家,把自己的一生如此直白勇敢地展示給世人,她帶給我們人性在命運改變中的深刻思考,她被稱作一代偶像!你可以說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但她一向如此,獨來獨往,她說她是女性主義者可從來不見她參與任何女性主義的時髦活動。她的年代經歷了印象派的騰飛、極簡主義的流行,可她卻不屬於任何一個流派,她一直走在藝術之巔,卻絕對獨立於流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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