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世的時候,常說的順口溜里有這么一段:“早上起來日已高,只覺心裡鬧潮潮。茶館裡頭走一遭:草鞋底,千層糕;拌乾絲,堆多高;翡翠燒賣蟹黃包;白湯麵,脆火燒,龍魁蘭茶香氣飄。”這說的是老鎮江人早上“皮包水”的習俗。不過,順口溜中提到的“龍魁蘭”茶,恐怕現在知道的人並不太多了。說到龍魁蘭,不能不說到鎮江的談氏;說到鎮江的談氏,又不能不提到我的母親。
根據《尊五堂談氏支譜》記載,鎮江談氏原籍波斯,初居廣東,明代彥清公時始遷居鎮江。談氏的輩分排名在鎮江最長的一支至今已有25個字:“公之士玉盛,春源全大德,忠孝鼎成名,積慶致增祥,興家榮繼祖。”
談氏一族在鎮江分枝散葉後,很快就適應了本地風土人情。他們吃苦耐勞,誠信經營,勤於治家,從事的職業,涉及五金、百貨、石油、煤炭、菸草、餐飲、服裝、宗教、教育等行業,且成功者不在少數。五金業如民國時的名店“談涌茂”、“源康”,糕點業如“老天祿”、“天祿齋”,飴糖業的“談春和”、“談義和”、“談信和”,茶坊業的“天升樓”、“龍江”,賣牛肉和牛肉鍋貼的“陳德記”等,都是談氏族人的產業。清朝,談氏有一支始定居城外小街,靠賣磨糠為生。這就是鎮江“磨坊巷”的來歷。
談氏在鎮江做得最有名的還是清真醬園。過去,鎮江清真醬園共有8家,除一家楊姓外,其餘7家均為談氏所有,談萬和、談森和裕聞名滬寧線,特別是位於大西路寶塔路口的談森和裕,在鎮江醋業中是僅次於“恆順”名列第二位的大店。
解放前夕,談氏登仙橋虹橋街的一房,只生了四個女兒,沒有兒子。因此房談氏家境豐裕,都讓女兒招了女婿。大女兒招了女婿後,很長時間都沒有生育。當時鎮江的風俗,收養“壓子”能夠得子。談家大女婿當時經營水上運輸,有船經常經過丹徒鎮的老碼頭。丹徒鎮老碼頭煙雜店的店主正好續了弦,想把前妻所生的女兒送人。這樣,1943年,一個剛剛5歲的小女孩就成了談家的“壓子”。這個小女孩就是我的母親。說來也巧,我母親到談家做“壓子”後,沒多久,我外婆就生了我姨娘。
解放後,談家的產業雖然公私合營了,但許多生活上的習慣卻還保持著。我小時候是在虹橋街的談家長大的,除了外婆外,喊談家其他三個女兒則是叫“二婆婆”、“三婆婆”和“四婆婆”。過春節的時候,外婆家“三元及第”的風俗,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談家的規矩,三十晚上吃完團圓飯,全家人要坐下來包圓子,要準備“元寶茶”。元寶茶是大年初一早上吃的。城裡普通人家的元寶茶一般就是紅棗茶,鎮江東鄉和丹陽一帶則用蛋茶。殷實人家的元寶茶會加進很多蜜餞乾果,叫做“八珍元寶茶”。生意人家的元寶茶則是“龍魁蘭”。外婆家的元寶茶正是龍魁蘭,一種用浙江龍井、安徽猴魁、珠蘭花茶同時泡沏的混合茶。外公說,我們外人還喝喝茉莉花茶,但老談家從來不喝,做生意忌諱“沒利”。
家裡人大年初一起來後,首先要喝上一碗“元寶茶”,圖個新年生活甜蜜,早早發財。親朋好友來了,也是先上一碗“元寶茶”。還有雲片糕,寓意“青雲直上,步步登高”;還有桔子,象徵“走局”,交好運;還有大京果、小京果、芝麻糖等等“甜甜蜜蜜”的茶食。
元寶茶是外婆家當年過年所吃的“三元及第”之一。“三元及第”的第二“元”是三十晚上包的圓子,叫做“元寶”,一定是包得又大又圓的。這圓子沒有餡心,都是實心,取“實實在在”之意。大年初一新年頭上的第一頓早飯,全家人都要來上一碗“大元寶”。
“三元及第”的第三“元”比較複雜一些。把三十晚上的剩飯盛起來,要一直留到初二。鐵鍋里的鍋巴不弄破,整塊鏟起來,裡面放上各種茶食,要供給迎接回來的灶王爺。大年初一外婆家不煮飯,飯菜都是隔年陳,寓意“歲歲有餘”。但在大年初二中午就要煮一鍋新鮮飯,飯快燒好的時候,一定要把三十晚上的剩飯一起倒進鍋里,一起盛碗裡吃,寓意以陳接新,食之不盡。這頓新陳相雜的飯就叫做“元寶飯”。
喝了“元寶茶”,吃了“大元寶”,再吃了“元寶飯”,圖的就是“三元及第”的口彩。
外婆在的時候,我曾問過她,為什麼要喝浙江龍井、安徽猴魁、珠蘭花這三樣東西混起來的元寶茶?外婆是這樣回答的:喝茶的水是鎮江的水,飲水要思源思恩——鎮江的談家是來自於廣東的,喝珠蘭花茶是為了不忘本;後來鎮江談家的生意做到了安徽、做到了浙江,喝浙江龍井、安徽猴魁是為了不忘恩。
據外婆說,直到公私合營前,鎮江談姓開的茶葉店裡都賣龍魁蘭茶,天升樓等吃早茶的地方都喝龍魁蘭。仔細算起來,龍魁蘭應該算是談家的家茶。
我曾特地查閱過有關珠蘭的種植記載:廣東等地是珠蘭的故鄉,移植到江蘇的珠蘭不能在室外越冬,農曆十月以後需搬到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