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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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詩,有多種意義。一種為專指我國宋代詩人黃庭堅的詩詞,一指一名演員的名字,還指內容不健康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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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詩自成一體,這是世所公認的。但是“黃庭堅體”(也稱“黃山谷體”或“黃魯直體”)究竟形成於何時呢?這個問題直接關係著對“黃庭堅體”內涵的界定,有必要深入探究。南宋魏了翁在《黃太史文集序》(《鶴山先生大全文集》卷五三)中說:“公年三十有四,上蘇長公詩,其志已犖犖不凡,然猶是少作也。迨元祐初,與眾賢匯進,博文學德,大非前比。”言下之意,黃庭堅體的形成在元祐年間,也即本文所說的中期。這種觀點很是流行,但事實上是不準確的。

最早提出“黃庭堅體”的是蘇軾。元祐二年(1087),蘇軾作《送楊孟容》詩,據王注引趙次公言,“先生自謂效黃魯直體”。

今本蘇詩中的“自注”不盡出於蘇軾本人之手,但此處則確鑿無疑,因為當時黃庭堅次韻和了此詩,題為《子瞻詩句妙一世,乃雲效庭堅體,蓋退之戲效孟效、樊宗師之比,以文滑稽耳。恐後生不解,故次韻道之。子瞻<送楊孟容>詩云:“我家峨眉陰,與子同一邦”即此韻。

如果蘇軾沒有“效黃魯直體”之言,黃庭堅是絕不能無中生有的。由此可見,“黃庭堅體”一定在元祐初之前就已形成了。②因為一個人的詩風自成一體不是朝夕之事,而從自成一體到被旁人認識且加以摹仿,其間也還需要一段時間。而黃庭堅入官汴京事在元豐八年(1085)六月,所以黃庭堅體的形成不可能在他入京以後,換句許話,黃庭堅的獨特詩風在早期就已形成了。

讓我們從蘇軾的《送楊孟容》入手看看蘇軾心目中的黃庭堅體有哪些特徵,蘇詩云:

我家峨眉陰,與子同一邦。相望六十里,共飲玻璃江。江山不違人,遍滿千家窗。但苦窗中人,寸心不自降。子歸治小國,洪鐘噎微撞。我留侍玉座,弱步欹豐扛。後生多高才,名與黃童雙。不肯入州府,故人余老龐。殷勤與問訊,愛惜霜眉龐。何以待我歸,寒醅發春缸。

紀昀評此詩“以窄韻見長”(見《蘇軾詩集》卷二八),的確,此詩押平聲韻部中含字最少的“江”韻,而且絕不旁入他韻,分明有因難見巧的用意在內。此外,此詩句法生硬(如“寸心不自降”、“弱步欹豐扛”等),力避色澤豐華而以意取勝等,都不類蘇詩自身的風格而頗肖黃詩,可見這些就是蘇軾心目中“黃庭堅體”的特徵。黃庭堅的和詩對此莫逆於心,並踵事增華,更加強調了這些特徵,從而成為代表黃詩風格的名篇。我們認為蘇、黃對“黃庭堅體”的體認是很準確的,宋人對“黃庭堅體”雖有各種界定,其著名者如陳岩肖雲“清新奇峭,頗道前人未嘗道處,自為一家”(《庚溪詩話》卷下);嚴羽雲“用工尤為深刻”(《滄浪詩話·詩辨》);劉克莊雲“會萃百家句律之長,究極歷代體制之變,搜獵奇書,穿穴異聞,作為古律,自成一家,雖隻字半句不輕出”(《江西詩派小序》),諸人對黃詩的褒貶態度和評論重點有所不同,但對黃詩風格特徵的把握卻與蘇、黃的認識相當接近。宋以後的論者也大多同意宋人的看法,不一一贅引。

現在讓我們以黃庭堅早期的創作實際來說明其詩風形成的過程。

從本文第一節的表格可以看出,七律在早期黃詩中所占的比重分別是同一詩體在中期和晚期黃詩中所占比重的3倍和2倍,可見黃庭堅在早期對七律的重視。黃庭堅30歲之前的七律情形比較複雜,首先是多刻意求奇之作,例如《清明》和《弈棋二首呈任公漸》之二中的“人乞祭余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封侯”和“湘東一目誠甘死,天下中分尚可持”兩聯,在選事用典和造句對仗方面都別出心裁,奇特不凡,但也有刻意求奇而欠穩妥之病,金人王若虛嘲笑它們“蓋姑以取對,而不知其疏也”,“不愜甚矣”(《滹南詩話》卷三)語氣過於尖刻,但確實說中了黃詩不夠穩妥的缺點。求奇而未穩,正是少作的特徵。但是與此同時,黃庭堅的七律也呈現出成熟的趨勢,主要有三點:一是對仗有意擺脫妃青儷白而追求意遠,例如“舞陽去葉才百里,賤子與公俱少年。白髮齊生如有種,青山好去坐無錢”(《次韻裴仲謀同年》),上下句的意思相去甚遠,從而增強了詩歌內部的張力。二是語氣簡古生新,色澤淡雅,例如《沖雪宿新寨忽忽不樂》的中間兩聯:“山銜斗柄三星沒,雪共月明千里寒。小吏有時須束帶,故人頗問不休官”,雖然也是一聯寫景、一聯抒情的常見格局,然而景聯以清淡之筆寫蕭瑟之景,情聯更是質樸簡古,且止於述事,都給人以生新之感。三是詩意單行直下一氣流轉,例如《郭明甫作西齋於潁尾請予賦詩二首》之一:“食貧自以官為業,聞說西齋意凜然。萬卷藏書宜子弟,十年種木長風煙。未嘗終日不思潁,想見先生多好賢。安得雍容一杯酒,女郎台下水如天。”雖然四聯有四,在如行雲流水,流轉自如,即使在中間兩聯也未因對仗而受到拘滯,頗有運古入律之意。由於有了這些性質,黃庭堅的七律不但與唐詩相去甚遠,而且與王安石、蘇軾也不同,表現出獨特的藝術追求。

30歲以後,黃庭堅除了繼續上述藝術追求之外,又進而講求七律聲調的拗峭以避熟求生。《王直方詩話》記載說:“山谷謂洪龜父云:‘甥最愛老舅詩中何等篇?’龜父舉‘蜂房各自開戶牖,蟻穴或夢封侯王’及‘黃流不解涴明月,碧樹為我生涼秋’,以為絕類工部。山谷云:‘得之矣。’”洪朋所舉兩聯分別見於《題落星寺四首》之一和《汴岸置酒贈黃十七》,都作於36歲時,可見其時黃庭堅對拗體律詩的傾心。正如洪朋所云,黃庭堅寫拗律是受了杜甫的啟發,但杜甫的159首七律中只有19首拗體,可謂偶一為之,而黃庭堅一生中卻寫了153首拗體七律,占其七律總數的一半。而且黃詩的拗峭程度也大大超過了杜詩,從而形成了勁挺奇特的聲調特徵,例如《題落星寺四首》之三:“落星開士深結屋,龍閣老翁來賦詩。小雨藏山客坐久,長江接天帆到遲。宴寢清香與世隔,畫圖妙絕無人知。蜂房各自開戶牖,處處煮茶藤一枝。”文字之清奇簡古與聲調之拗峭剛健相得益彰,成為體現黃詩生新瘦硬風格的代表作。

標誌與特點

早期黃詩臻於成熟的另一個標誌是意脈的表面斷裂與內在連貫相結合的結構特點已經形成。清人方東樹指出:“山谷之妙,起無端,接無端,大筆如椽,轉折如龍虎,掃棄一切,獨提精要之語。每每承接處中亘萬里,不相聯屬,非尋常意計所及。”(《昭昧詹言》卷一二)方氏此語是專指黃詩七古,但事實上黃詩各體都有類似的結構特點,不過在七古及五古中體現得更為突出。早期黃詩中共有132首七古,占其時作品總數的13%,這個比例略低於中期而大大高於晚期。然而就藝術造詣而言,黃庭堅的七古是到中、晚期才臻於高境的。早期七古中較好的作品有《還家呈伯氏》(作於27歲)、《戲贈彥深》(作於34歲)、《以右軍書數種贈丘十四》(作於36歲)等,雖然字句奇崛,但章法都較平直,即方東樹評最後一首所云,“亦是順敘”(《昭昧詹言》卷一二),還沒有達到伸展自如、變化莫測的老成境界。五古則不然,如作於36歲的《次韻叔父夷仲送夏君玉赴零陵主簿》、《次韻伯氏長蘆寺下》、《大雷口阻風》等,都已具有章法奇崛而又嚴整的特點,茲舉一首作於39歲的《過家》:

絡緯聲轉急,田車寒不運。兒時手種柳,上與雲雨近。舍旁舊傭保,少換老欲盡。宰木郁蒼蒼,田園變畦畛。招延屈父黨,勞問走婚親。歸來翻作客,顧影良自哂。一生萍托水,萬事雪侵鬢。夜闌風隕霜,乾葉落成陣。燈花何故喜?大是報書信。親年當喜懼,兒齒欲毀齔。繫船三百里,去夢無一寸。

開始二句突然推出一幅蕭瑟的鄉村冬景,三四句寫景物之改換,五六句寫人事之變遷,七八句複寫景物之改換,似乎歷亂無序,連一貫讚賞黃詩章法的方東樹也說:“起處亦大無序矣。”(《昭昧詹言》卷一○)其實仔細體味,不難發現其章法之妙。這是一個離別家鄉20餘年的遊子重返故鄉時的所見所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村外的景色,然後認出了昔年手植的樹木,再後發現鄰舍的變化,最後上冢時發現田間的小路都非復舊貌了。這幾句既寫出了詩人迷惘複雜的心情,也把匆忙回鄉、上墳的次序交代得一清二楚,哪裡是真的“無序”?九、十句寫親戚的殷勤招待,十一至十四句抒懷,十五、十六句寫夜深人靜之景象,用以反襯白天之忙亂。雖然詩意不斷地轉折,但脈絡卻極其清晰。最後六句有異解:程千帆師認為這是“寫返家之前”,“在總體結構上,後來的情事卻反而放在前面”。(見《古詩今選》516頁)陳永正先生認為這是寫詩人對沒有一同返回故鄉的家人的思念(見《黃庭堅詩選》89頁)。我覺得這是說詩人返鄉後又獨自匆匆離去,在離家“三百里”處泊舟時思念留在故鄉的老母幼兒。因為黃庭堅元豐三年(1080)自汴京赴太和縣令任時作《曉放汴舟》詩云:“又持三十口,去作江南夢。”

可是他於元豐七年(1084)到德平鎮後作《留王郎世弼》詩卻說:“河外吹沙塵,江南水無津。骨肉常萬里,寄聲何由頻。我隨簡書來,顧影將一身。”任淵注又引其與德州太守書云:“客宦不能以家來,官舍蕭然如寄。”可見詩人赴太和縣時是帶著一家老小的,但他赴德平鎮時則未帶家人同行,而是讓他們留在江南故鄉了。從匆匆還鄉寫到匆匆離鄉,各層意思之間跳躍變化,但內在的章法則嚴謹有序。此詩題作《過家》而不是《歸家》,真是名副其實。除了語言生新之外,此詩草蛇灰線、似斷實連的章法正體現了黃詩的特徵。類似的結構特點在其他詩體的早期作品中也有體現,例如作於40歲的五律《次韻劉景文登鄴王台見思五首》、作於41歲的七律《寄黃幾復》等,限於篇幅,不一一細述.綜上所述,我們認為在黃庭堅入官汴京之前,獨具一格的黃庭堅體已經形成了。

黃錦奎的詩

先給題目一個註腳。黃詩,不是通常理解的格調不雅的詩,而是南國才子黃錦奎的詩;黃詩不“黃”,色澤平和,既不大素,亦非大艷,給人一種粉紅色的溫情。

“摸著石頭/坐著一葉扁舟/架著一架彩虹/過河”。摸著石頭過河,本是一句俗語,有一天,變得耳熟能詳起來,成了一句名言。現在在黃詩里讀到,似乎名言回歸民間,讓人另有一種親切。又因添了扁舟和彩虹,這一意象便顯得素樸而靈動。

“走吧/走出落葉的秋天/走出殘冬的幽谷/走出一切已有結論的地方。”詩里的含義,一般人都容易想得出來。但不容易的是,一般人卻寫不出這樣的句子。表達類似思想,人們往往會像演說家一樣用力,但實際上,口吻愈是平和,反倒更讓人掩卷遐想。

“哲人說/神靈之所以至尊/是/我們自己把它放在神龕上/偉人說/偉人之所以偉大/是/我們自己跪著。”此詩標題喚《無題》,卻涉及一個大題目。寥寥八行,區區三十幾字,形象而深刻,令許多宏文乃至專著失去光彩。

“風兒留住了腳步/雨點在微微低訴/蚯蚓在緩慢蠕動/新芽即將破土。”倒回去許多年,這樣的句子,無疑過於平常、亦過於正常。然而今天,這般筆墨,卻是稀罕的。因為這般關注、這般情趣是奢侈的。

“因為你知道/更多的曠達與容納/才有/成大氣候的恢宏。”此詩讚頌大海,其實,如此可靠而實用的哲理,海是不知道的,且永遠不會知道,但海在日夜實踐;而人是知道的,且成天掛在嘴上,但很少有人真做。

詩人說,永恆與否,與時光的長短,沒有關係。一組《歲月的記憶》,山泉、古樹,祖母、草鞋,字字入眼,撥響心弦。今天的人們,忙忙碌碌,浮浮躁躁。尚有幾位閒暇者,能在腦子裡豎塊墓碑,保存關於草鞋、關於祖母、關於童年、關於故鄉的記憶?

特點與基調

讀過黃詩這些句子,不由自主,想起我的中學語文老師。老師是位詩人,在四十多年前的蜀國詩壇,無可爭議地占有一席之地。老師寫山山無猙獰,寫水水無兇險,寫人人無邪氣。在他的詩歌園子裡,種著一點點老街古巷的幽暗,種著一點點山川原野的寂寥,種著一點點為人處世的良善,甚至種著一點點花前月下的纏綿。總而言之,老師的詩,離叫賣聲遠,離開山放炮遠,離心計遠,離床遠;既不像大躍進中的民歌那樣催人豪邁,也不像流沙河的《草木篇》那樣令人可疑。“文革”中的老師,如驚弓之鳥,受盡凌辱。在一場冬日的批鬥會上,脖領子裡被人灌進一盆涼水,但他面對辱罵和耳光,卻平靜地說:“我寫不來紅色文章,只好做一個粉紅色的詩人。”

真的,我們今日讀到的黃詩,的的確確,就像當年我老師的詩作。當然,具體的詞句與內容,二者很難重合。但把玩彼此的字裡行間,除了相近的氣息,相近的樂感,更有相近的色彩,那就是我老師從未捨棄的粉紅。這種遠離沉悶,也同時遠離亢奮的顏色,會讓你安安靜靜地去讀,安安靜靜地去想。讀是那種如魚得水的讀,想是那種怦然心動的想。

有粉紅作為基調,黃詩里才看不見大呼小叫、劍拔弩張。從容書寫的黃詩,因此給人留出空間和餘地。各式不同的看客,會以自我的境遇和氣質,對黃詩做各式不同的解讀和延伸。粉紅之色,不輕不重,不淡不濃,頗合中庸之道。如果有朝一日,瀰漫黃詩的粉紅能修成正果,成為詩壇聲譽甚佳的色彩,那一定有助於寫詩的人與讀詩的人,淡忘於名利之擠壓,舒緩於現實之窘迫,潤飾於人性之塑造,那就吾輩有福了。

相形之下,許多雜以繁色,濃妝艷抹、珠光寶氣的詩作,挖空心思,搜羅驚人之語,渴望驚鴻一瞥,追求驚世駭俗,則往往過勁兒,耀眼於一時,炸響於一瞬,很快歸於沉寂。所以,對那些非粉紅色的詩,今日不說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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