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旭初

馬旭初,祖籍北京。高級工程師,著名建築家。曾就讀於輔仁大學,後師從梁思成。是六百年古建築世家——興隆木廠的第十四代傳人。歷史上,興隆木廠曾參與了故宮、頤和園、北海等一系列皇家大型工程的施工及維修。馬旭初曾參與修建十大建築,修復了隆福寺正覺殿的藻井。

眼前這位84歲的老人名叫馬旭初,他儒雅、矍鑠,只是稍顯駝背,走路略微遲緩。
這兩年,故宮、北海、頤和園、天壇、恭王府輪番大修,無論哪家都會請他去看上一看,提提意見。馬老年事已高,深居簡出,但這樣的邀請他從不回絕,因為他放心不下——北京城裡的古建,大半兒都由馬家人建造或者修繕過。
馬家的傳奇歷經明、清、民國以及新中國,前後六百餘年。馬旭初正是這個六百年哲匠世家的第十四代、也是最後一代傳人,他的人生注定是一幕傳奇大戲,起落不由人。
“慈禧太后欠我家不少銀子”
馬旭初的故事得從六百年前講起。公元1403年,燕王朱棣發動靖難之變,奪了侄子建文帝的寶座。他自己當上皇帝,定都北京。當時,為朱棣營造北京城和紫禁城的工匠不計其數,但在史料中有名有姓的只有4人:蒯祥、阮安、梁九和馬天祿。紫禁城蓋好了,明成祖朱棣挺高興,要給這4人封賞。蒯祥他們3個就當上了“造匠長班”,抵得上二品官員。惟有馬天祿有官不做,他說,當官一輩富,經商輩輩富。他將自家的家興隆木廠(後在民國年間改名為恆茂木廠),漸漸做出了名堂。這個馬天祿就是馬旭初的先祖。
明清兩朝,興隆木廠曾是京城12家官木廠的首櫃。但凡涉及皇家的工程都由朝廷轉給興隆木廠,興隆木廠再分發給別家官木廠。宮闕殿堂、皇家苑囿、祭祀天地日月的廟宇等等,都照此辦理。拿今天的話講,興隆木廠就算是“總承包商”。
興隆木廠在第12代掌柜馬輝堂手裡登峰造極,他是馬旭初的祖父。時逢清末,馬輝堂得到慈禧太后的賞識,先後承攬了頤和園、慈安陵、慈禧陵、光緒陵的營造工程。據說,興隆木廠到戶部支領工程錢的騾車隊一眼望不到頭,頭車都到了西四牌樓附近的興隆木廠了,尾車還在戶部,也就是今天天安門廣場東側的歷史博物館。即便如此,清政府還該著馬家不少工程款,僅僅光緒皇帝陵一項就拖欠了興隆木廠白銀20多萬兩。馬家的富甲京城由此可見一斑。
馬家到底有多富?馬旭初三言兩語,語調特平常:“北平一解放,我就把家產都捐了。有魏家胡同的近千間房、恆茂木廠、東安市場上百家鋪面和攤位,還有同濟堂藥店、北京飯店、北京和天津電車公司、自來水公司、開灤煤礦的股份。”事實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全北京的私家小汽車加起來也不足100輛,馬家有7輛,馬旭初學車時太小,腳下墊著木塊才踩得著油門剎車;恆茂木廠存料場和廠房在美術館后街,從西揚威胡同一直到山老胡同;魏家胡同的房產是馬家私宅,歷時三載修建,廳堂用金磚墁地,牆壁磨磚對縫,山石林立而不繁瑣,荷池靈秀而不造作,在老北京有響噹噹的名頭。
如今,馬旭初手裡保存的“祖業”只剩一張單據。那是清光緒十三年(1887年)朝廷主管財政的戶部給興隆木廠開的單子,上面寫著:“據呈請興隆木廠商人馬德春,請將十一年、十二年兩年的籌墊,實銀三萬兩千二百九十四兩六錢一分四厘,勿懇請照數賞罰。”這其實是張欠據,欠的是中海、南海、北海的修繕費。當時國庫空虛,慈禧太后只能給馬家打了“白條”。
這張欠據的原件已經進了博物館,複製件一直保存在馬家後人馬旭初手裡。馬老將其小心翼翼地收藏著,輕易不給人看。錢自然是再也要不回來了,但隨著世事變遷,這張欠據反倒成為另外一種見證,見證著一個哲匠世家的興盛和榮耀。
“我可不是少爺秧子”
馬旭初朗目劍眉,生得一表人才,自然是爺爺馬輝堂的心頭肉。“但我可不是少爺秧子。”馬老說。
他念的是育英學校,國小六年級就開始住校。每回離家,爺爺給預備的不是大包小包的吃食,而是針線包和一塊乾淨的抹布。寒暑假回家,爺爺先得檢查,看看針線用了沒有,看看抹布用了沒有。“就是讓我鍛鍊自立自理的能力。”
爺爺馬輝堂很有遠見,在那個封閉的年代裡,老人堅持讓兒孫們出國留學。馬旭初的父親馬增祺就是這個古建世家出的第一位留學生。爺爺要求馬旭初自立也是為將來出國做的打算,可惜後來抗日戰爭爆發,馬旭初只能進了輔仁大學,學的是社會經濟學。
馬旭初的成長歲月也記錄著老北京民族資產階級的過往,那些創業和守業的故事聽起來新鮮而有趣。20世紀初,在老北京的商業界,“八大家”赫赫有名。據馬老回憶,“八大家”里有倉韓家、梳劉家、鍾楊家、鹽業銀行岳家、五老胡同查家、西鶴年堂劉家、瑞蚨祥孟家,當然,還有興隆馬家。“同仁堂”這樣的老字號,當時都沒排上號。
馬老講起身為大商人的爺爺一身灰布衣、布鞋、布襪,打扮節儉、為人低調,但家裡經常為窮苦人開粥棚、舍棉衣。爺爺喜歡帶著家裡的小孩子出門,從魏家胡同一直走到隆福寺。出門前,每個孩子背上個布口袋,巴掌那么大,裡面裝著好幾百銅子。老老小小前面走,後面還有傭人跟著。見到路邊有要飯的,爺爺就讓孩子們用小手抓一把銅子施捨出去。
前陣子剛剛拆掉的前門全聚德以前也是馬家的店面,那會兒叫福聚德,賣點心、罐頭之類的副食品。馬旭初和弟弟在店裡一人拿了一包口香糖,爺爺馬上翻荷包給錢,說就算是自家買賣也得付賬。年終分紅利,馬家從來不拿,全部投進買賣里。
辛亥革命之後,滿清王朝的一座座宮殿廟宇也變成了文物古蹟。馬家的恆茂木廠順勢改營古建的維護和修繕。上世紀30年代,恆茂木廠先後維修了天壇祈年殿、阜成門、東便門角樓、雍和宮牌樓、國子監牌樓、北海公園、中山公園、中南海……那段時間裡,馬旭初念完了國小、中學。爺爺經常帶著他到工地轉悠,不許他做“十指不沾泥”的大少爺,這使得馬旭初小小年紀便對古建行業耳濡目染。
爺爺常常跟馬旭初說,“人是攥著兩把指甲來,攥著兩把指甲走,要留好名聲”;還說“不要學賭博,有錢你可以請人吃飯,就算吃個燒餅,人還念你的好呢”;還說“誰都有母親、媳婦、姐妹、女兒,你的親人被糟蹋了你什麼感覺,所以你不要胡來。”爺爺活了88歲才去世,馬旭初當時18歲已經長大成人。爺爺的教誨,馬旭初記了一輩子。
1944年,馬旭初大學畢業,緊接著就迎娶了當時北京市市長家的千金余益華。小兩口並不是自由戀愛,雙方父母交換了“龍鳳帖”,生辰八字挺合適,所以就由父母包辦結婚了。那場婚禮轟動了全北京,婚禮當天包下了全北京所有出租汽車行的小轎車接送賓客,婚宴在北京飯店舉行,所有出入婚宴場地的道路全用黃綾子圍起來。這是只有馬家才能做到的事情,那些代表皇家的黃綾子以前也是拿來遮擋道路的。只不過,只有皇帝和王公貴族到工地巡視時才能用。
在以後幾十年的歲月里,馬旭初和余益華相濡以沫,享受過富貴,也共同經歷了人生的悲苦。那些劫數,在那場輕歌曼舞的婚禮上是沒人能想到的。
“這世道不對,我得活下去”
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馬旭初捐出了所有的家產。“當時心裡也挺害怕,覺著不獻也得給人沒收。”馬老說,這是實話。1949年3月5日,馬旭初正式參加工作,在當時的地方工業局建築工程處生產技術室當了名工程師。新中國成立初期建成的北京製藥廠、汽車製造廠、第一工具機廠、內燃機廠都有他的心血。馬旭初還評上了二級工程師,工資108元,過了幾年安生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1957年的反右運動中,馬旭初被定為右派分子,原因是父親解放前去了台灣,再有就是海外關係太多。馬旭初那年35歲,他被開除公職,交街道管制監督。
為了養家餬口,昔日的古建行少掌柜不得不到處給人當臨時工、當瓦匠、當木匠,一天能掙2元5角5分錢。這段艱苦歲月反倒成就了馬旭初的一雙好手藝。
“我以前是理論知道,但手藝不靈啊。”說起其中的過節,馬老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小時候,爺爺也讓我上工地幹活兒,為了培養我跟工地的感情。”但是,誰又真給堂堂的少東家活兒乾呢?馬旭初一伸手,工匠們就過來攔:“得了,得了,您別弄了,您弄完的東西我們還得拆。”一聽這話,小孩子當然巴不得。等人再想起他的時候,馬旭初早騎頭小毛驢游天壇的外壇去了。所以,馬旭初的手藝活兒是35歲起從頭學起,而且得偷偷地學。
後來,北京市的高級工程師里,會手藝的只有馬旭初一位。有人形容他的手藝是“紅氈子鋪地”。這是句營造行里的老話兒,意思是誇他手藝絕好,別人見了只有用紅氈子鋪地、磕頭拜師的份兒。馬旭初知道,他這手藝全是當右派那些年裡一點點練出來的。
“文革”是馬旭初一生中最難熬的歲月,連泥瓦匠都不讓他當了。馬旭初開始賣血,一次賣800cc,能得40元錢。有時抽血化驗指標不合格,他就聽人指點偷偷喝點白糖水,再回來賣。“賣血賣了一年多,整個人都灰了,沒一點血色。”馬老說,有一天他終於倒在了賣血的醫院門口,身體極度虛弱,醫院再也不接受他的血了。
老伴兒余益華一看心疼得要死,她說:“這樣不成,還是我出去給人當保姆掙點錢吧。”曾是北京名媛的老伴兒給人當保姆,馬旭初就開始撿廢紙。當時,馬旭初住朝陽門外,每天早上四五點鐘出門跑到城裡,挨家挨戶地翻人家堆在門口的垃圾。小女兒當時讀國小六年級,也陪著父親撿。撿回的破爛紙頭由老伴兒拿去賣了錢,再買回點兒棒子麵。家裡根本沒餘糧,所以馬旭初最怕下大雪。一下大雪白茫茫一片,看不見地上的廢紙,一家老小當天就得餓肚子。
他也想過走絕路。“想過跳河,可我會游泳,游得還挺好,估計也淹不死。”這是何等的心境,近十年的艱難歲月,今天的他竟能當成半個笑話來講。
後來,馬旭初碰上一件事,真正救了他的命。那一天,他正在王府井大街上撿爛紙,看到紅衛兵小將們在搞批鬥,而批鬥的對象正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國家領導人。“我就想,這個完全不對頭,世道不會是這樣的。我咬牙也得活下去,我喝口涼水充飽也得活著,我倒要看看事情會怎么下去。”這位大少爺犯了倔脾氣,反倒使自己和一家老小掙扎著活了下來。
文物局顧問“聘字第一號”
“文革”結束後,馬旭初覺著心灰意冷,就想早點辦離休手續,好回家安度晚年。但因為檔案一直找不到,他遲遲沒能落實政策。這個時候,北京市開始了一場空前的城市改造,一些老建築都被拆除,還有一些亟待保護和修繕。有好心人囑咐馬旭初:“北京城裡所有黃琉璃瓦的建築都是你們家蓋的、修的,你得好好想法把它們都保護起來呀。”
一句話點醒了馬旭初。他隨後找了當時的市委建工部部長張世濟,在張部長的幫助下成立了北京市古建質量監管站,還把建築各行的能人都請到監管站當顧問。“這個監管站一成立,整個古建業都轟動了,大家一看能人全聚在我這兒啊。”馬老特自豪地說。
那段時間裡,監管站開設了古建培訓班,請了許多老瓦工、老木匠來講課。學業結束,考試合格還給發證,由市建委、市文物局和監管站三家聯合發。馬旭初負責主考木工和瓦工的等級考試。他的要求很嚴:檢查木工開料鋸木頭,他要看木頭的正反兩面,因為正面打著墨線,翻過來看背面才能看出使鋸人的手上功夫;瓦工考級得砌一米高的磚牆,不準使靠尺板、不準使線墜兒吊線,全憑人的眼睛和手法,45分鐘內,要砌出3種規格,而且磚一放上就不能再動,必須一次成功……
可惜,家傳的圖紙、老照片在“文革”時通通付之一炬,馬家的傳奇歷史也再無佐證。原故宮博物院院長單士元老先生知道這個情況後,提筆寫了“哲匠世家”(哲的意思是有智慧,富有才能。哲匠是明達而富有才智的匠人,手藝和才學在一般的傳統工匠之上,其實就是傳統社會裡傑出的建築師、工程師。)一幅字送給馬旭初,就是要給馬家的功業做個證。馬旭初的兒女們再沒有從事建築的,馬旭初就成了這個“哲匠世家”的最後一代人。
1976年,馬旭初終於獲得平反。
1986年,由馬旭初牽頭制定的《文物建築工程質量檢驗評定標準》出台了,它使得千百年來口口相傳的建築秘訣有了一個和現代施工相吻合的操作規程,此後北京市的古建修繕都得按著這套標準來。
1988年,馬旭初作為市建材局總工辦高級工程師到市里開會,議題是古都風貌保護。在那次會上,馬旭初見到一位自己以前的老同學。這位老同學已經當了市里領導,他一見馬旭初激動得不得了:“老馬,你還活著呀,來市政府上班吧。”第二天,馬旭初就調到市政府基建辦工作,管各個局的基礎建設。馬旭初的精神頭兒又回來了。他白天工作,晚上就熬夜審核工程圖紙,有時一個禮拜才回一趟家。為了改善18個局職工的生活條件,他還動員各局出資蓋食堂、蓋宿舍。各種審批項目都是他一個人跑,因為老同學多,關係也多,他辦事往往跑一趟就能成功,所以得了個外號叫“馬一趟”。
1996年,老伴余益華則在撒手人寰.
照理說,管基礎建設肯定是個好差事,但馬老最痛恨貪污腐敗,他堅守清廉,至今還住在一套80平方米的兩居室里,靠著自己的離休金過活。他說:“這樣即使死了,到八寶山也踏實。”
現在,碰上沾錢、沾物的事兒,老人更不樂意管。他手裡的紅色聘書一大摞。一本本翻開看,北京市著名的古建幾乎全齊了:故宮、頤和園、恭王府、北池子、北海、景山……還有市文物局聘發的“古建修繕工程技術顧問”,那可是“聘字第一號”。
馬老說,當這些顧問,他一分錢不要,就圖有生之年活個踏實,對得起祖先,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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