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經歷
崇寧初,范致虛攻程頤為邪說,下河南府盡逐學徒。伸注西京法曹,欲依頤門以學,因張繹求見,十反愈恭,頤固辭之。伸欲休官而來,頤曰:“時論方異,恐貽子累,子能棄官,則官不必棄也。”曰:“使伸得聞道,死何憾,況未必死乎?”頤嘆其有志,進之。自是公暇雖風雨必日一造,忌娼者飛語中傷之,弗顧,卒受《中庸》以歸。
靖康初,孫傅以卓行薦召,御史中丞秦檜迎辟之,擢監察御史。及汴京陷,金人立張邦昌,集百官,環以兵脅之,俾推戴。眾唯唯,伸獨奮曰:“吾職諫爭,忍坐視乎!”乃與御史吳給約秦檜共為議狀,乞存趙氏,復嗣君位。會統制官吳革起義,募兵圖復二帝,伸預其謀。
邦昌既僣立,賊臣多從臾之,伸首具書請邦昌速迎奉元帥康王。同院無肯連名者,伸獨持以往,而銀台司視書不稱臣,辭不受。伸投袂叱之曰:“吾今日不愛一死,正為此耳,爾欲吾稱臣邪?”即繳申尚書省,以示邦昌。其書略曰:相公服事累朝,為宋輔臣。比不幸迫於強敵,使當偽號,變出非常,相公此時豈以義為可犯,君為可忘,宗社神靈為可昧邪?所以忍須臾死而詭聽之者,其心若曰:與其虛遜於人而實亡趙氏之宗,孰若虛受於己而實存以歸之耳。忠臣義士未即就死,闔城民庶未即生變者,亦以相公必能立趙孤也。
今金人北還,相公義當憂懼,自列於朝。康王在外,國統有屬,獄訟謳歌,人皆歸往。宜即發使通問,掃清宮室,率群臣共迎而立之。相公易服退處,省中庶事皆稟命太后,其赦書施恩惠、收人心等事,日下拘收,俟康王御極施行。然後相公北面引咎,以明身為人臣,昧於防患,遭寇讎脅污,當時不能即死,以待陛下,今復何面目事君,請歸死司寇,為人臣失節之戒,伏闕下俟命。如此,則明主必能察相公忠實存國,義非苟生,且棄過而錄功矣。
今乃謀不出此,時日已多,肆然尚當非據,偃寢禁闥,若固有之。群心狐疑,道路混澒,謂相公方挾強金,使人遊說康王,姑令南遁,為久假不歸之計。上天難欺,下民可畏。相公若以愚言粗知覺悟,及此改圖,猶可轉禍為福於匪朝伊夕之間。過此以往,則相公包藏已深,志慮轉異,外飾事端,忄妻日待期,而陰結寇讎,合從為亂,九廟在天,萬無成理,伸必不能輔相公為宋朝叛臣也。請先伏死都市,以明此心。”
邦昌得書,氣沮謀喪。明日,議迎哲宗後孟氏垂簾,追還偽赦,乃遣馮澥、李回等迎康王。
時王及之等猶請籍龍德宮寶貨,斥賣靈沼魚藕,以資官用。伸復慨然引義檄之曰:“古者人臣去國,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裡。君之禮臣如此,臣之報君宜如何?今二聖遠狩,猶未出境,天下之人方且北首,欲追挽而還之。君之府藏燕遊,忍一朝而毀乎?爾等逆節甚矣!”力爭乃止。
高宗即位,伸拜章以城陷不能救,主遷不能死,請就竄削。上知其有忠力於國,擢殿中侍御史,撫諭荊湖、廣南,以誅邦昌及其黨王時雍等。所過州縣,諏察吏之賢否與民利疚,以次列上於朝。
伸自湖、廣將入奏黃潛善、汪伯彥不法凡十有七事,草疏已具,朝廷方召孫覿、謝克家,乃先奏:“覿、克家趨操不正,在靖康間與王時雍、王及之等七人結為死黨,附耿南仲倡為和議,助成賊謀。有不主和議者,則欲執送金人。覿受金人女樂,草表媚之,極其筆力,乃負國之賊,宜加遠竄。”不報。伸又進疏曰:
陛下得黃潛善、汪伯彥以為輔相,委任不復疑。然自入相以來,處事未嘗愜當物情,遂使女真日強,盜賊日熾,國本日蹙,威權日削。且三鎮未服,汴都方危,前日遽下還都之詔,至今鑾輿未能順動。其不謹詔命如此。草茅對策不如式,考官罰金可矣,一日黜三舍人,乃取沈晦、孫覿、黃哲輩諸群小以掌誥命。其黜陟不公如此。吳給、張誾以言事被逐,邵成章緣上言遠竄。其壅塞言路如此。祖宗舊制,諫官御史有闕,御史中丞、翰林學士具名以進,三省不敢預,厥有深旨。近擬用台諫,多取親舊,不過欲為己助。其毀法自恣如此。張愨、宗澤、許景衡公忠有才,皆可任重,潛善、伯彥忌之,沮抑至死。其妨功害能如此。或責以救焚拯溺之事,則曰難言,蓋謂陛下制之不得施設也。或問陳東之死,則曰不知,蓋謂其事繇於陛下也。其過則稱君、善則稱己如此。呂源狂橫,陛下逐去,不數月由郡守升發運。其強狠自專如此。御營使雖主兵權,凡行在諸軍皆其所統,潛善、伯彥別置親兵一千人,請給居處,優於眾兵。其務收軍情如此。廣市私恩,則多復祠官之闕;同惡相濟,則力庇王安中之罪。摭其所為,豈不辜陛下倚任之重哉?
陛下隱忍不肯斥逐,塗炭遺民固已絕望,二聖還期在何時邪?臣每念此,不如無生。歲月如流,時幾易失,望速罷潛善、伯彥政柄,別選賢者,共圖大事。疏入,留中。明日,改衛尉少卿。伸以論事不行,辭不拜,錄其疏申御史台,且疊上章言:“臣言可采,即乞施行,若臣言非是,合坐誣罔之罪。”移疾待命。旬日,詔伸言事不實,送吏部責濮州監酒稅。時用事者恚甚,必欲殺之,以濮迫寇境,故有是命。趣使上道,伸怡然袱被而行,死道中。或曰王淵在濮,潛善密嗾其不利於伸。天下識與不識皆冤痛之。
第二年,金人陷廣陵,伸言始驗,潛善、伯彥始以誤國竄殛。於是台臣奏伸嘗論潛善等罪,乃復以衛尉少卿召,實未知其存亡也。尋加直龍圖閣。
紹興初,胡安國上《時政論》,有曰:“伸言潛善、伯彥措置乖方,條其罪狀,凡舉一事,必立一證,皆眾所共知共見,不敢以無為有,以是為非。而當時曾不從用,反以為言事不實而重責之,是罰沮忠讜,邪說何由而息,公道何由而明乎?伸既遠貶,雖有詔命,邈無來期,君子閔焉。賁以龍圖,猶未盡褒勸之典。乞重加追獎,及其子孫,以承天意。”詔贈諫議大夫。
伸天資純確,學問有原委,勇於為義,而所韞深厚,恥以自名。建炎初,右正言鄧肅嘗論朝士臣邦昌者,例貶二秩,伸不辨也。凡有建明,輒削其稿,人罕知之。居官,晨興必整衣端坐,讀《中庸》一遍,然後出涖事。每曰:“吾志在行道。以富貴為心,則為富貴所累;以妻子為念,則為妻子所奪,道不可行也。”故在廣陵,行篋一擔,圖書半之。山東已擾,家尚留於鄆。常稱:“孔子言:‘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今日何日,溝壑乃吾死所也。”
有何兌者,昭武人,受學於伸。伸沒,兌嘗輯其事狀。紹興中,為辰州通判,都郵報,秦檜自陳其存趙之功,謂它人莫預。兌逕取所輯事狀達尚書省,檜大怒,下兌荊南詔獄,獄辭皆出吏手,兌坐削官竄真陽。檜死始放還,復其官。尋卒。
全文翻譯
馬伸字時中,東平人。紹聖四年(1097)進士。不喜歡奔走趨赴,每次調任官職,未曾選擇便利的地方。任成都郫縣縣丞,郡守委託他收取成都的租稅。從前收繳稅的人都因接受美色珍玩喜好引誘而失敗,馬伸請求杜絕素來就有的弊端。百姓爭先輸納租稅,以致沿途和衣而睡等到天亮,常平使者孫俟早上出行,奇怪地詢問他們,(百姓)都說:今年馬縣丞接受納租不使我們為難。孫俟向朝廷推薦馬伸。
靖康初年,孫傅以卓越德行推薦馬伸,御史中丞秦檜迎接徵召他,提拔為監察御史。等到汴京陷落,金人立張邦昌為皇帝,集中百官,周圍用軍隊威脅他們,使他們推戴張邦昌。眾人唯唯諾諾,馬伸唯獨挺身說:我的職守是上諫爭論,忍心袖手旁觀嗎?就與御史吳給相約秦檜共同寫議狀,請求保存趙氏,恢復嗣君的皇位。適逢統制官吳革起義,招募軍隊以圖恢復徽、欽二帝的皇位,馬伸參預了吳革的謀劃。張邦昌已僭立皇帝位,賊臣多隨從獻媚他,馬伸首先寫信請張邦昌趕快迎奉元帥康王。諫院沒有肯與他連名的人,馬伸獨自拿著信前往,但銀台司看到信不稱臣,拒辭不接受。馬伸拂動衣袖叱責說:我今天不惜一死,正是為了這個而已,你想要我稱臣嗎?銀台司立即向尚書省交付陳述,以給張邦昌看。張邦昌得到馬伸的奏書,很氣惱沮喪,沒了主意。
宋高宗即皇位,馬伸跪下上奏章以都城失陷不能救援,君主被擄走不能以節義而死,請求就地放逐削職。皇帝知道他有忠義之心效力於國家,提拔他為殿中侍御史,撫諭荊湖、廣南,以誅殺張邦昌及其黨徒王時雍等人。馬伸經過州縣的時候,詢問考察官吏賢能與否以及百姓的利害病端,以便依次排列向朝廷上奏。馬伸從荊湖、廣南將要入朝上奏黃潛善、汪伯彥不法行為共十七事,擬寫的奏章已經備辦,沒有得到朝廷的答覆。馬伸又進疏說:黃潛吾、汪伯彥另外建立親軍一千人,請求供給居住的地方,比眾兵優厚,他們致力收托軍心如此,廣泛地施予私人恩惠,陛下克制忍耐不肯貶逐他們,極端困苦動後殘留的人民已尼感到絕望、二帝回朝的日子在什麼時候呢?我每每想到這些,就不如沒有生命,歲月如流,時機容易失去,希望陛下迅速解除黃潛善,汪伯彥的權力,另外選擇賢能,共同圖謀國家大事,奏疏入內,留在朝中。
馬伸天資純樸剛強,學問有本末,勇於做忠義的事情,但蘊藏深厚,以自我出名為恥。建炎初年,右正言鄧肅曾論朝廷官員對張邦昌稱臣的人,一律貶二秩,馬伸沒有為自己爭辯。凡是有所心得,就刪削修改稿子,人們很少知道他。當官時,早晨起來必須整衣端坐,讀一遍《中庸》,然後出來處理事務。每每說:我的志向在於行道。以富貴為心,就被富貴所牽累,把妻子兒女放在心上,那么志向就會被妻子兒女而改變,道就不能踐行了。所以在廣陵時,一擔行李,一半是圖書。山東已亂,家還留在鄆州。馬伸常常稱:孔子說:有志的士人不怕拋屍深溝,勇敢的士人不害怕丟掉自己的腦袋。今天是什麼時候,深溝是我死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