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徹主張作詩不尚雕華,其去取以“輔名教”、“存風雅”為準繩。他說:凡造意立言,須“為天下後事慮”。自序稱詩當“誠於君親,厚於兄弟朋友,嗟念於黎元休戚,及近諷諫而輔名教”。這就是黃常明論詩所說的“意”和“理”。只要形式服從這一內容,所謂“壯而能巧”者,即詩文要“當於理,則綺麗風花,同入於妙”,“無與於比興者”,皆不可取。《鞏溪詩話》品評諸家之詩,極崇杜甫。認為杜甫詩模寫景物,出於風花,亦極綺麗,然能“窮盡性理,移奪造化”,所以妙絕古今。作詩要能貫穿精絕,和韻工妙,但不可“以辭害志”。杜甫作詩又善用俗字,避艱澀而能通徹無礙。要“語緩而不迫”,方“可為作詩法也”。 黃徹還提出要“巧於用事”的主張。他說,用事造語,皆有出處。然而“用事之法,不拘故常”,當“用其義,而隱其語”。
《鞏溪詩話》序
作詩固難,評詩亦未易。酸鹹殊嗜,涇渭異流。浮淺者喜誇毗,豪邁者喜遒警,閒靜之人尚幽眇,以至嫣然華媚無復體骨者,時有取焉,而非君子之正論也。夫詩之作,豈徒以青白相媲、駢儷相靡而已哉!要中存風雅,外嚴律度,有補於時,有輔於名教,然後為得。杜子美詩人冠冕,後世莫及,以其句法森嚴,而流落困躓之中,未嘗一日忘朝廷也。孔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以聖人之言,觀後人之詩,則醇醨不較而明矣。頃予暇日摳衣於鄉先生黃公之門,公出所為《詩話》十卷,謂予曰:“吾生平嗜詩,頗有佳句傳在人口。今老矣,不復自作,時取古人詩卷,聊以自娛。因筆論其當否,且疏用事之隱晦者以備遺忘。日往月來,不覺成編。君其與我評焉。”予退伏而讀之,皆前輩論議所未到。若嘲煙雲、媚草木等語,率略而不取;惟是含風雅而中律度,有補於時,有輔於名教者,如璆琳琅玕,森然在目。得詩人之關鍵,窺作者之閫奧,詳而正,諷而不刻,使人心開目明,玩味不能去手,斯可謂難得也已。公少負才,取名第,宰劇邑,藉甚有能聲。一旦與當路軒輊不得,棄官而歸,優遊里閈,其中浩然,未嘗戚戚於外物,而其用志不衰如此。嗚呼!觀其取與,可以知其能詩;觀其議論,可以知其為人。降嘆之餘,未及請益,而予赴館職,後數載,公亦云亡。因循十年,未暇追述。今閱舊集,不勝掛劍之情,因以鄙詞題其首。公諱徹,字常明。乾道四年九月二十七日,陳俊卿序。
《鞏溪詩話》自序
予遊宦湖外十餘年,竟以拙直忤權勢,投印南歸。自寓興化之溪,閉門卻掃,無復功名意,不與衣冠交往者五年矣。平居無事,得以文章為娛,時閱古今詩集,以自遣適。故凡心聲所底,有誠於君親,厚於兄弟朋友,嗟念於黎元休戚,及近諷諫而輔名教者,與予平日舊遊所經歷者,輒妄意鋪鑿,疏之窗壁間。未幾,鈔錄成帙,而以《鞏溪詩話》名之。至於嘲風雪、弄草木而無與於比興者,皆略之。嗚呼!士之有志於為善,而數奇不偶,終不能略展素蘊者,其胸中憤怨不平之氣,無所舒吐,未嘗不形於篇詠、見於著述者也。此《說難》《孤憤》《離騷》《國語》所由作也。予賦性介潔,嫉惡如讎,不忍浮沈上下。甘老林泉,實其本心,何所怨哉!故詩話之集,皆因前人之語而折衷之,不敢私自有作焉。
《鞏溪詩話》 跋
志以言而章,言以文而遠,文以敘而傳,敘以德而久。古太史氏職采民謠,緝為歌詩,以獻於王,王以知其才而見其志,於是乎伸之。及古道廢闕,英才埋沒,往往托之著述比興以自見者多矣。然非得當世聞人表而出之,則亦無以取信於後世。先君子平生以直道行已,動與物忤,志不獲騁,終老林下。遺文頗富,未克流於世,而遭子之火,獨《詩話》十卷僅存。大丞相陳公妙年,以文章先多士,為天子名宰,望重德隆,不輕許可,載覽遺稿,嘆惜不遇,慨然以盛文序於首。正聲勁氣,端莊典雅,遂使積年曖味,一旦光明,相與傳久,可謂立古而不朽者。次年七月甲子,廓敬書於後,以示子孫,無忘盛德焉。
詩話雜說,行於世者多矣,往往徒資笑談之樂,鮮有益於後學。若《鞏溪詩話》,議論去取,一出於正,真所謂有補於名教者,其詳已具大丞相陳公之敘。永存與先生宗裔,同出光之固始,乃敢鋟木以廣其傳。乾道已醜孟冬吉日,右朝奉郎權知蘄州軍州事黃永存謹識。
左史楊公邦弼志先祖之墓,其略曰:“公登宣和甲辰第,授辰州辰谿縣丞,就升令。在任五年,以才諝稱。辟差沅州軍事判官,攝倅事。郎將汪長灝與傜酋有隙,酋鼓眾數萬,聲言渡江乘城,人心洶懼。公奮不顧身,入其巢穴,曉以禍福,悉愧懾謝罪,一州賴以全。繼權麻陽縣,遭巨寇曹成之擾,公率群傜於敵,禽其將,賊眾宵遁。尋辟鄂之嘉魚令,下車未幾,流移還集。復權岳之平江。甫半歲,帥漕交辟,處之賓幕。平江士民千餘人,詣都督行府乞還任,丞相張公浚止其事,有詔即真。時湖賊楊么抄掠數郡,遏絕水道。官軍屯岳陽,而縣距州數舍,地險,艱於轉餉。公慮糧食不繼,預設巨艦,令民輸租其中,得米千餘斛,乘風而前。賊引數十艘尾逐。會官軍至,只舟不得返,因降其眾,官軍得以仰嘯,賊壘遂平。秩且滿,有權貴寄產於縣境為民患者,公按以三尺,乃為排根。自以植節不替諧俗,遂委官而歸,無復功名意。丞相張公以人物為己任,每欲推之要津。及帥閩,招致幕下數月,竟不肯留。丞相見其確守退志,乃謂人曰:“如黃令之才,使稍宦達,何所不至。今恬於名位,甘老林泉,故平生抱負弗克施,良可惜也。”公學問優於人,志度閎深,調護不虞,不動聲氣。遇倉卒,州縣嘗倚以為重。居官所至人愛,所去見思,一時使者多朝廷大吏,察治狀無以易公,爭相辟置,故其風績迭見於湖北表里如此。先祖嘗著《詩話》十卷,發揮杜少陵窔奧不得施用之處,鄉袞正獻陳公為之敘引,學者從誦習之。比刊於蘄春,先君復刊於家塾,所傳廣矣。燾不肖,分教潭湯,適在先祖遊宦之地,詎可無此書乎?因稍正其訛舛,刊之學宮,且以出處之大方,識於卷末,庶觀者有所考焉。嘉泰三年癸亥正月朔旦,孫從政郎沅州學教授燾謹書。
歲在壬子,予守沅,蒞政之暇,遍觀學宮所有書籍。一見《鞏溪詩話》,與其它所集旨趣不同,蓋黃令君所援引諸家之詩,悉指少陵為歸宿地,雖於去取間默寓其不得時以行志之憤,然議論皆本於愛君憂國,事親敬長,一掃騷人絺章繪句之習。其於名教,豈小補哉!孔子曰:“《詩》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溪其有見於此乎。沅本事小而訛,予司臬鄉部,公餘略加訂正,而鋟諸梓。非惟可以便觀覽,亦使此集之傳益廣雲。鹹淳已巳立秋日,澧陽聶棠識。
《鞏溪詩話》十卷,宋黃徹常明撰。《書錄解題》謂是莆田人,而《八閩通志》則雲邵武人,舉紹興十五年進士,殆家本莆田而占籍於邵武者也。編中持論多本少陵。自言官辰、沅逾年。顧志州郡官師者,不載姓氏,集亦失傳。其送弟詩句云:“就舍勿令人避席,過江莫與馬同船。”語淺情真,不失風雅之旨矣。康熙戊子三月,小長蘆朱彝尊識於曝書亭。 吾家詩學,肇自莆陽監察公昆弟。厥後文節為江西鼻祖,而閩中一派,流衍特長,論者以晚唐體目之。不知宗法有本,厚人倫,維風教,常明公《溪詩話》具在,可考而知也。模自壬午入閩,得拜族尊莘田先生。先生官四會令,罷歸家居,蕭然環堵,焚香著書,不特文章媲美前人,氣節尤與常明公符合,益信君子之澤,未有艾焉。新安鮑君以文近有叢書之刻,模因檢所藏曝書亭舊鈔,亟請開雕。以文復購善本,校其訛脫,詳載前後序跋,又皆竹垞先生當日所未見,而常明公之生平功績,於以燦然。發潛闡幽,以文高誼,感不朽矣。乾隆丙申陽月,無雙後裔黃模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