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憶舊

雅舍憶舊

小說。《雅舍憶舊》一書由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是梁實秋晚年最為重要的作品。

基本信息

編輯推薦

目斷長空迷津渡。淚眼倚樓,樓外青無數。往事如煙如柳絮,相思便是春常駐。

——梁實秋

作者簡介

梁實秋(1903~1987),原名梁治華,筆名秋郎。浙江杭縣(今餘杭)人,生於北京。 他是20世紀華語世界一代文學宗師,為文壇留下了兩千多萬字沉甸甸的著譯。 他用他的生命壘起了一座座了不起的文化豐碑—— 獨力譯成四百多萬字的莎士比亞全部劇作和三卷詩歌; 著成一百萬字的《英國文學史》,並選擇了一百二十萬字的《英國文學選》; 主編《遠東英漢大辭典》及三十多種英文詞典和教科書。 他更以《雅舍小品》等十餘部膾炙人口的散文作品,奠定了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獨特地位。

目錄

第一輯 雅舍憶事

我在國小

清華八年

清華七十

琵琶記的演出

海嘯

“疲馬戀舊秣,羈禽故棲

回憶抗戰時期

第二輯 雅舍懷人

酒中八仙

想我的母親

回首舊遊

徐志摩的詩與文

關於徐志摩的一封信

葉公超二三事

懷念陳慧

關於老舍

我的一位國文老師

“但恨不見替人”!

悼齊如山先生

記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講

憶冰心

記張自忠將軍

第三輯 槐園夢憶

槐園夢憶

書摘

我在六七歲的時候開始描紅模子,念字號兒。所謂“紅模子”就是紅色

的單張字帖,小孩子用毛筆蘸墨把紅字塗黑即可。帖上的字不外是“上大人

孔乙己化三乾……”“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以及“王子去求仙丹成

上九天……”之類。描紅模子很容易描成墨豬,要練得一筆下去就橫平豎直

才算得功夫。所謂“字號兒”就是小方紙片,我父親在每張紙片上寫一個字

,每天要我認幾個字,逐日複習。後來書局印售成盒“看圖識字”,一面是

字,一面是畫,就更有趣了,我們弟兄姊妹一大群,圍坐在一張炕上的矮桌

周邊寫字認字,有說有笑。有一次我一拱腿,把炕桌翻到地上去。母親經常

坐在炕沿上,一面做活計,一面看著我們,身邊少不了一把炕苕帚,那苕帚

若是倒握著在小小的腦袋上敲一擊是很痛的。在那時體罰是最簡截了當的教

學法。

不久,我們住的內政部街西口內路北開了一個學堂,離我家只有四五個

門。校門橫楣有磚刻的五個福字,故稱之為五福門。後院有一棵合歡樹,俗

稱馬纓花,落花滿地,孩子們搶著拾起來玩,每天早晨誰先到校誰就可以撿

到最好的花,我有早起的習慣,所以我總是拾得最多。有一天我一覺醒來,

窗欞上有一格已經有了陽光,急得直哭,母親匆忙給我梳小辮,打發我上學

,不大工夫我就迴轉了,學堂尚未開門。在這學堂我學得了什麼已不記得,

只記得開學那一

P3天,學生們都穿戴一色的纓帽呢靴站在院裡,只見穿戴整齊的翎頂袍

褂的提調學監們搖搖擺擺的走到前面,對著至聖先師孔子的牌位領導全體行

三跪九叩禮。

在這個學堂里渾渾噩噩的過了一陣。不知怎么,這學校關門大吉。於是

家裡請了一位教師,賈文斌先生,字憲章,密雲縣人,口音有一點怯,是一

名拔貢。我的二姊、大哥和我三個人在西院書房受教於這位老師。所用課本

已經是新編的國文教科書,從“人、手、足、刀、尺”起,到“一人二手,

開門見山”,以至於“司馬光幼時……”。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這一段就沒

有經歷過。賈老師的教學法是傳統的“念背打”三部曲,但是第三部“打”

從未實行過。不過有一次我們惹得他生了大氣,那是我背書時背不出來,二

姊偷偷舉起書本給我看,老師本來是背對著我們的,陡然回頭撞見,氣得滿

面通紅,但是沒有動用桌上放著的精工雕刻的一把戒尺。還有一次也是二姊

惹出來的,書房有一座大鐘,每天下午鐘鳴四下就放學,我們時常暗自把時

針向前撥快十來分鐘。老師漸漸覺得座鐘不大可靠,便利用太陽光照在窗紙

上的陰影用朱筆劃一道線,陰 ……

【美文鑑賞】雅舍[梁實秋]

到四川來,覺得此地人建造房屋最是經濟。火燒過的磚,常常用來做柱子,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磚柱,上面蓋上一個木頭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嶙,單薄得可憐;但是頂上鋪了瓦,四面編了竹篦牆,牆上敷了泥灰,遠遠的看過去,沒有人能說不像是座房子。我現在住的“雅舍”正是這樣一座典型的房子。不消說,這房子有磚柱,有竹篦牆,一切特點都應有盡有。講到住房,我的經驗不算少,什麼“上支下摘”,“前廊後廈”,“一樓一底”,“三上三下”,“亭子間”,“茅草棚”,“瓊樓玉宇”和“摩天大廈”各式各樣,我都嘗試過。我不論住在哪裡,只要住得稍久,對那房子便發生感情,非不得已我還捨不得搬。這“雅舍”,我初來時僅求其能蔽風雨,並不敢存奢望,現在住了兩個多月,我的好感油然而生。雖然我已漸漸感覺它是並不能蔽風雨,因為有窗而無玻璃,風來則洞若涼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來則滲如滴漏。縱然不能蔽風雨,“雅舍”還是自有它的個性。有個性就可愛。

“雅舍”的位置在半山腰,下距馬路約有七八十層的土階。前面是阡陌螺鏇的稻田。再遠望過去是幾抹蔥翠的遠山,旁邊有高粱地,有竹林,有水池,有糞坑,後面是荒僻的榛莽未除的土山坡。若說地點荒涼,則月明之夕,或風雨之日,亦常有客到,大抵好友不嫌路遠,路遠乃見情誼。客來則先爬幾十級的土階,進得屋來仍須上坡,因為屋內地板乃依山勢而鋪,一面高,一面低,坡度甚大,客來無不驚嘆,我則久而安之,每日由書房走到飯廳是上坡,飯後鼓腹而出是下坡,亦不覺有大不便處。

“雅舍”共是六間,我居其二。篦牆不固,門窗不嚴,故我與鄰人彼此均可互通聲息。鄰人轟飲作樂,咿唔詩章,喁喁細語,以及鼾聲,噴嚏聲,吮湯聲,撕紙聲,脫皮鞋聲,均隨時由門窗戶壁的隙處蕩漾而來,破我岑寂。入夜則鼠子瞰燈,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動,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順坡而下,或吸燈油而推翻燭台,或攀援而上帳頂,或在門框棹腳上磨牙,使得人不得安枕。但是對於鼠子,我很慚愧的承認,我“沒有法子”。“沒有法子”一語是被外國人常常引用著的,以為這話最足代表中國人的懶惰隱忍的態度。其實我的對付鼠子並不懶惰。窗上糊紙,紙一戳就破;門戶關緊,而相鼠有牙,一陣咬便是一個洞洞。試問還有什麼法子?洋鬼子住到“雅舍”里,不也是“沒有法子”?比鼠子更騷擾的是蚊子。“雅舍”的蚊風之盛,是我前所未見的。“聚蚊成雷”真有其事!每當黃昏時候,滿屋裡磕頭碰腦的全是蚊子,又黑又大,骨骼都像是硬的。在別處蚊子早已肅清的時候,在“雅舍”則格外猖獗,來客偶不留心,則兩腿傷處累累隆起如玉蜀黍,但是我仍安之。冬天一到,蚊子自然絕跡,明年夏天——誰知道我還是住在“雅舍”!

“雅舍”最宜月夜——地勢較高,得月較先。看山頭吐月,紅盤乍涌,一霎間,清光四射,天空皎潔,四野無聲,微聞犬吠,坐客無不悄然!舍前有兩株梨樹,等到月升中天,清光從樹間篩灑而下,地上陰影斑斕,此時尤為幽絕。直到興闌人散,歸房就寢,月光仍然逼進窗來,助我淒涼。細雨濛濛之際,“雅舍”亦復有趣。推窗展望,儼然米氏章法,若雲若霧,一片瀰漫。但若大雨滂沱,我就又惶悚不安了,屋頂濕印到處都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擴大如盆,繼則滴水乃不絕,終乃屋頂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綻,砉然一聲而泥水下注,此刻滿室狼藉,搶救無及。此種經驗,已數見不鮮

“雅舍”之陳設,只當得簡樸二字,但灑掃拂拭,不使有纖塵。我非顯要,故名公巨卿之照片不得入我室;我非牙醫,故無博士文憑張掛壁間;我不業理髮,故絲織西湖十景以及電影明星之照片亦均不能張我四壁。我有一幾一椅一榻,酣睡寫讀,均已有著,我亦不復他求。但是陳設雖簡,我卻喜歡翻新布置。西人常常譏笑婦人喜歡變更桌椅位置,以為這是婦人天性喜變之一征。誣否且不論,我是喜歡改變的。中國舊式家庭,陳設千篇一律,正廳上是一條案,前面一張八仙桌,一旁一把靠椅,兩旁是兩把靠椅夾一隻茶几。我以為陳設宜求疏落參差之致,最忌排偶。“雅舍”所有,毫無新奇,但一物一事之安排布置俱不從俗。人入我室,即知此是我室。笠翁《閒情偶寄》之所論,正合我意。

“雅舍”非我所有,我僅是房客之一。但思“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人生本來如寄,我住“雅舍”一日,“雅舍”即一日為我所有。即使此一日亦不能算是我有,至少此一日“雅舍”所能給予之苦辣酸甜我實躬受親嘗。劉克莊詞:“客里似家家似寄。”我此時此刻卜居“雅舍”,“雅舍”即似我家。其實似家似寄,我亦分辨不清。

長日無俚,寫作自遣,隨想隨寫,不拘篇章,冠以“雅舍小品”四字,以示寫作所在,且志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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