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記事時起,村口的阿金婆就自己帶著三個孩子過。她的男人是哪一個,去了什麼地方,於我而言至今還是個謎。我沒有主動打聽過,也沒有人告訴過我這些。
在農村生活過的人都知道,無論大村小村,是是非非都少不了。我們村窩在山裡,攏共就一兩百口人,互相都知根知底,婦人們冬天圍著火爐嚼起舌頭來,連誰家的母雞一個月下幾個蛋都清清楚楚。但是,沒人敢嚼阿金婆的閒篇兒。你道為啥?讓我告訴你:阿金婆是神婆!
阿金婆的拿手好戲是“叫魂”。有一次,我的小夥伴連根下河摸魚蝦,竟從洞裡摸出一條水蛇,當即嚇得渾身哆嗦,回到家便躺在床上發高燒說糊話。連根的母親趕忙去請阿金婆。阿金婆來到連根的床前,取出隨身帶著的一個竹筒,裝滿白米,用一方手帕包緊,然後倒過來拿著,在連根的頭上轉著圈圈,嘴裡念念有詞。過了一會,阿金婆把竹筒倒過來,揭去手帕,眯著老眼認真端詳米上出現的圖案。突然,阿金婆日漸稀疏的眉毛往上一跳,似乎發現了什麼。
“孩子受了驚嚇,魂丟了。”阿金婆慢悠悠地告訴連根的母親,“魂丟在了河裡,就在橋下不遠的地方,晚上趕快去把魂叫回來。”
當天晚上夜深人靜時,阿金婆端著一碗米在前,連根的母親提著一隻雄壯的紅公雞並扶著連根緊隨其後,由四個請來助威的高大男人壓陣,悄無聲息地來到河邊。阿金婆照例先念一通誰也聽不懂的咒語,然後往河裡撒一把米,再往連根的頭上灑幾滴河水,一行人便開始按來時的先後順序往回走,走幾步,阿金婆往連根身上撒把米,拖長聲調說一聲“來—家—啦”,眾人便也拖長聲調附和一聲“來—家—啦”;再走幾步,阿金婆又往連根身上撒把米,拖長聲調說一聲“來—家—啦”,眾人便又拖長聲調附和一聲“來—家—啦”……如此循環往復,直到把連根送進家門才停止。說也奇怪,連根沒打針沒吃藥,第二天就活蹦亂跳地下床了。
正因為阿金婆會“叫魂”,人又熱心,所以在村里很受人敬重。那些請阿金婆叫過“魂”的人家,逢年過節就要去“回情”,送上些白米和菜油。農村孩子野,成天上山下河,隔三差五的就會把“魂”弄丟了,所以全村多數人家都欠著阿金婆的情。這樣一來,儘管阿金婆獨自撫養三個孩子,但日子倒還過得去。
阿金婆生養了一男二女。阿金婆的兩個女兒長得有模有樣,但她的兒子卻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阿金婆是個會打算的人,她為大女兒招了個上門女婿,把二女兒許配在鄰村,這樣一來,就不怕啞巴兒子沒人照顧了。事實證明,阿金婆看人很準,她為兩個女兒挑選的女婿不僅對她言聽計從,而且照顧她的啞巴兒子也盡心盡力。正是在兩個女婿的操持下,她的啞巴兒子順利地成了親。雖然啞巴媳婦有些弱智,但生下的孩子卻個個聰明伶俐,說話也順溜。阿金婆經常抱著孫子在村里轉悠,喜笑顏開。村里人都說,阿金婆做了那么多好事,應該有好的報應。
阿金婆整整活了七十歲。在我的記憶中,她從來沒有生過病。她是在一個風雨之夜睡過去的,當得起“善終”二字。聽說村里許多老人羨慕她呢。
作者:止止壺天 (中國婺源網閬山論壇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