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作品《阿卡狄亞》
Arcadia 《阿卡狄亞》是由文藝復興時期的菲利普。錫尼爵士所作的一部傳奇散文。它被視作現代社會的先驅者。《阿卡狄亞》
《阿卡狄亞》給人非常美妙的享受,像一件精美的瓷器,令人愛不釋手;你可以只看它表面的光澤色彩和圖紋形狀,也可以去考究釉彩下更深層次的東西。比起斯托帕以前的作品,這部戲色彩明快,味道清雅,完全是現實主義的,人物生動豐滿,情節複雜巧妙,像一部拜厄特的小說。然而不僅僅是這些。在波光瀲灩的表面下是深邃沁涼的內涵。斯托帕決不是個只有表面的人。《阿卡狄亞》和別的劇一樣,幾乎每句台詞,每個情節,都有講究,都有深意;也有很強的思想性,蘊涵的智識成分很深厚。
“阿卡狄亞”這個標題,其實是個統領全劇的意象。它當然指的是故事發生地西德利莊園,一個典型的風景如畫的英國貴族的莊園。它的宅邸和園林構成一方完美的鄉村景致,宛如維吉爾詩中的理想田園勝地阿卡狄亞——牧羊的年青男女悠閒度日的天堂。但劇中多次點題之處,提到一句拉丁文:“Et in Arcadia ego”——“即使在阿卡狄亞,也有我。”這句話最先在英國出土的一塊墓碑上發現,被法國古典畫家尼古拉•普桑畫進其作品《阿卡狄亞牧羊人》:幾個牧羊人圍看墓碑上的這句題詞。托馬西娜一聽就知道這個“我”指的是死神,不過她輕鬆地打發掉了這個陰鬱的念頭。阿卡狄亞是個古典意象。基督教里相應的是伊甸園。伊甸園是上帝安排給人類始祖亞當夏娃的園子,世上萬物,應有盡有,完美無缺。但即便是在伊甸園裡,也有毒蛇撒旦。撒旦引誘夏娃摘下園中善惡樹上的一個蘋果,夏娃自己嘗過後又誘勸亞當吃。他們因此被上帝逐出伊甸園,並且從此必須面對死亡。蘋果象徵什麼?有人說是知識,有人說是性愛。《阿卡狄亞》一劇從始至終影射著這個故事。在《阿卡狄亞》的紐約林肯中心的演出中,戲劇開始前幕布上有一幅普桑油畫《春天》的投影,畫面上就是伊甸園裡的夏娃指給亞當看樹上的蘋果。緊接著是開幕後的第一場,托馬西娜問塞普蒂莫斯:“什麼是交媾?”這句話是托馬西娜呈給塞普蒂莫斯的蘋果,既有關知識,又有關性愛。蘋果在劇中也是一個重要道具,由格斯呈給漢娜,表達的是愛意。蘋果葉子引發托馬西娜要發明“不規則形狀的新幾何”的想法,這是對知識的尋求。劇末格斯為漢娜找到她在尋找的證據,這是知識的滿足。蘋果由童真無邪的女孩、男孩遞給異性的成人,是否是對原有理解的顛覆?本劇結尾是塞普蒂莫斯在托馬西娜、漢娜在格斯的邀請下,雙雙起舞。在這裡,蘋果是很美好的東西。
《阿卡狄亞》是一部關於尋求的戲劇:對知識的尋求,對性愛的尋求。兩個時期的人尋求的知識不盡相同。20世紀末的這代人尋求的知識,是對19世紀初的那代人的真相的追索:漢娜想確定隱士是誰,伯納德要弄明白拜倫、查特之間發生了什麼,瓦倫丁則在破解塞普蒂莫斯和托馬西娜所思考的問題。1809年的這對師生,所掌握的是古典和啟蒙時期的知識,然而在那個什麼都在發生變化的時期,這些知識也在接受著挑戰。本劇中首先對這些知識發難的是聰慧異常的托馬西娜。啟蒙時期亦即理性時代,統領知識領域的是牛頓力學,以至於托馬西娜會問:“上帝是不是個牛頓派?”在牛頓的機械決定論里,世界是線性的,穩定的,有序的,規則的,可預測的,是理性可以把握的。這樣的世界裡沒有給自由意志和不可預測之物留出地方。托馬西娜對此的理解是,如果一切都遵循牛頓力學的話,“你就能寫出關於所有未來的公式”。托馬西娜發現這樣的知識是不完備的,不能表達自然:“……它們畫出來的圖形只是普通幾何,似乎形式世界只不過是弧和角而己……如果像鍾那樣的曲線有一個方程式,那么像藍鈴花那樣的曲線肯定也有,如果藍鈴花有,玫瑰又怎么會沒有?我們相信大自然是以數字寫成的嗎?”她立志要找到“不規則形狀的新幾何”,要探索“大自然中的數學”。當時她還沒有足夠的數學手段來實踐這個構想。然而20世紀末她的家族的後代,從事科學的瓦倫丁,在她剛開始的算術中發現她在用150年之後才會出現的疊代法。由此引出現代的混沌理論。混沌理論,更確切的命名應是“決定論的混沌理論”:在決定論的系統中存在不可預測的、混亂的因素。瓦倫丁對此有一個很明了的解釋:“如果你知道算法,並反饋運算一萬次,每次都會在螢幕上得到一個點。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點出現在哪裡。但是漸漸地,你開始看出這個形狀,因為每個點都會出現在這片葉子形狀中。它並不就是一片樹葉,而是個數學物體。不過沒錯,不可預測的和預先決定的一起展現,造就一切事物的樣子。這就是大自然如何創造自身,無論規模大小,雪花和暴風雪都適用。”托馬西娜在布丁里果醬的不可逆中,從諾克斯先生的熱力發動機上,預見到了“熱力學第二定律”:“牛頓的等式左邊可以等右邊,右邊也可以等左邊,從哪到哪兒都無所謂。但熱能等式很有所謂,它只能有一個方向。所以諾克斯先生的發動機產生不了能推動這個發動機本身的動力。”“所以改進了的牛頓式宇宙注定消亡並且變冷。”托馬西娜死於一場火災(熵化的最終結果是“熱死亡(heat death)”),受刺激而變瘋的塞普蒂莫斯從此在隱居屋中耗時幾十年奮力計算,“想通過優良的英國代數來恢復希望,但仍無法推翻他所做預言的證據”。托馬西娜曾說她把塞普蒂莫斯畫得像荒野上的施洗者;變瘋以後的他確實一心想通過證明熱力學第二定律是錯誤的,來拯救世界。瓦倫丁對此結局倒更坦然:“它仍然注定要毀滅。但如果這是它的開始方式,那么下一個世界可能也是這樣來的。”
劇中眾人對性愛的尋求,似乎也在駁斥牛頓理論的局限。瓦倫丁的那個有趣的說法是:“牛頓落掉的引力,一直可以追溯到伊甸園裡的那個蘋果”。在《阿卡狄亞》的世界裡,這個引力往往不是相互作用的,更多的是陰差陽錯。就像克魯姆夫人所說:“這是上帝的幽默感中的缺點,他把我們的心導向四方,可就是不導向有權得到那些心的人。”劇中幾乎人人都受性愛的影響:或尋求,或困擾。幾乎每個人都在愛著不愛自己的人。這是另一種形式的混亂。或許這也是在找尋求穩定的婚姻制度和社會道德觀的漏洞?劇末托馬西娜請求塞普蒂莫斯晚上去她房間,三請三拒。就在那個晚上,托馬西娜因為想留著燭火等塞普蒂莫斯來(這燭火是塞普蒂莫斯為她點上的),而喪生於這燭火引起的大火中。塞普蒂莫斯一定非常懊惱自己當時的道德感:如果他最終去了,就不會有這場大火了。可是誰又知道什麼是絕對正確的?誰又能預測未來呢?
然而,即便在阿卡狄亞也有死亡,這兒仍然是讓人眷戀的地方。即便可以預見到這個世界終將在劫難逃,活在當下的人們還是可以繼續跳舞。
塞普蒂莫斯:“當我們發現了所有的秘密,失去所有的意義時,我們就會孤單地身處空曠的海岸上。”
托馬西娜:“那我們就跳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