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卷八分鐘:金宇澄《繁花》 (二)

作品內容

《繁花》

梁文道:除了在語言上面別開生面之外,我覺得金宇澄的《繁花》在我們當代的中國小說書寫裡面,還有其他非常重要的意義,這個意義就在於他可以讓我們重新去想想到底什麼叫做小說,小說是不是就是講故事呢。
我過去也曾經批評過,長期以來我們很多當代的文學讀者中國文學讀者已經被養成一個習慣,覺得小說就是要講故事,那么至於用什麼語言來敘述故事那個面向則被忽略掉,或者敘述本身怎么結構怎么進行也被忽略掉,因此很多讀者在讀到一些當代西方小說,或者同樣是華文世界之內,但是對小說看法跟我們截然不同的作家的作品,比如說一些香港、台灣、馬來西亞作家的作品的時候會覺得不適應。
那么從這點上面講,我們可以說金宇澄的《繁花》他的語言上面的大膽豐富,當然這個大膽是對我們來講,對他來講對一個上海人他終於能夠不用那么扭曲的心裏面是上海話,然後換成一個國語,然後再寫成白話文,直接想著上海話發音上海話,寫成上海話,寫成的書,對他來講很自然。
這個實驗固然已經很厲害,但是更重要的就是當代小說裡面就算說故事這一點也常常被忽略了,什麼意思呢,是這樣的,到底什麼叫故事,我們知道我們今天的當代小說的觀念是一個西方人的觀念,那么中國傳統裡面我們講說書講話本,那是另外一種說故事的方法,跟現代小說不一樣,我們那種原來的說故事的方法其實更像德國思想家本雅明哀嘆的以消逝的說故事的藝術的那種故事,那個故事是什麼樣的故事呢,那樣的故事是一種沒有太多的心理描寫的,當代小說很重要的要確立人物的性格確立人物的典型,要有人物的內心的獨白,越來越強調很多心理剖析,但是以前的故事沒有,我們看《河馬史詩》哪有什麼心理分析對不對,你看《水滸傳》也沒有什麼心理描寫,完全都是對一個人物表象,他說什麼,他做什麼,他穿什麼,他在什麼地方住,是這么一個表象的現象的描述。
而本雅明說在過去的說故事的傳統裡面,我們這樣子說一些人物他的經歷故事,我們好像沒有太強調心理,也不太強調這個故事有什麼寓意要講出來,因為那一切都是不言自明的,那一切都是可以互相交流的,不需要為他賦予太多太多太厚重的東西,但是他本身已經十足飽滿的能夠溝通智慧了。
我講這個是為了要回過頭來講講金宇澄,他在《繁花》裡面他寫的是當代小說,他做了那么久的文學雜誌編輯,讀了那么多當代文學中國的西方的,他當然知道小說敘事可以發展成什麼樣子,但是這時候他好像更刻意的想找回一種傳統的中國說書說故事的方法,或者說就算本雅明也會認同的古典的說故事的方法,而這種故事基本上就是一個故事套一個故事,一個故事蔓延出另一個故事。

解析

比如說像我們在《繁花》這本書裡面讀到的情況,這本書當然有它的結構,結構甚至可以說相當嚴謹,它分了幾十章裡面,這幾十章是交叉的單數雙數章分別賦予他們不同的時間敘事線,有一部分是談的是60年代、50年代建國到文革期間的故事,一部分則是談改革開放之後一直到90年代其實是已經到了2000多年後的故事,那么這兩條敘事線是交錯的,而其中的人物主要的人物就三個人物,這三個人物打小是好朋友,然後一直講到他們到了兩千年之後的經驗。
這三個人物又是不同背景出身的,有的是軍人家庭,是當年的空軍幹部的子女,後來因為林彪事件家裡受牽連了,有的人是工人家庭出身的,有人則是前資本家家庭出身,這三個上海人從小到大的故事,這么聽起來很簡單,但他一點都不簡單,為什麼?我就拿一個很多讀者覺得寫的沒那么有趣的他講的是90年代的那條敘事線來講。
為什麼覺得那條敘事線沒那么有趣呢,是因為前半部的敘事線都還是比較能夠瞬時的,雖然這個故事會如叢林般的枝蔓蔓延出去,像紅樹林一般增長,像德勒茲講的那種根莖狀態生長,但是後半部跟前半部始終有持續,後半部是什麼,後半部整個給人的印象就是這幫上海人好像沒事兒乾,一天到晚就吃、喝,從這個咖啡館逛到那個飯局,一個飯局接一個飯局接一個飯局,而所有的故事都是飯局上聽回來的故事,或者在飯局上發生的故事。
那么這樣的一個場景我們當然很容易會想起什麼,就是《海上花》,尤其像侯孝賢拍的那部《海上花》,上海話說的都不好,但是那個氣氛很對,我們記得侯孝賢的《海上花》那部電影裡面那個鏡頭,怎么樣緩緩搖搖晃晃的擺盪在一個酒桌上一個飯局上,那些男男女女紅男綠女燈紅酒綠的那個狀況之中,晃來晃去擺擺動動,那么那樣的一個狀態就可以說是一個非常《繁花》裡面其中一個很重要給人的一種氣氛一種氛圍一種感覺。
那么這樣的一種說故事,他想說什麼呢,我覺得最簡單的方法莫過於讓大家直接讀一下這本書的引子,這本書的引子寫的簡直是太好了,一開頭這么寫,滬生我們男主角之一,經過靜安寺菜場,聽見有人招呼,滬生一看是陶陶,前女朋友梅瑞的鄰居,滬生說陶陶賣大閘蟹了,陶陶說,長遠不見,進來吃杯茶。滬生說,我有事體。陶陶說,進來嘛,進來看風景。滬生勉強走進攤位。陶陶的老婆芳妹,低鬟一笑說,滬生坐,我出去一趟。兩個人坐進躺椅,看芳妹的背影,婷婷離開。滬生說,身材越來越好了。陶陶不響。
不響是從頭到尾都出現的一個字眼,就上海話就不吭聲,不做聲。
滬生說,老婆是人家好,一點不錯。陶陶說,我是煩。滬生說,風涼話少講。陶陶說,一到夜裡,芳妹就煩。滬生說,啥。陶陶說,天天要學習,一天不學問題多,兩天不學走下坡,我的身體,一直是走下坡,真吃不消。滬生說,我手裡一樁案子,是老公每夜學習社論,老婆吃不消。陶陶說,女人真不一樣,有種女人,冷清到可以看夜報,結絨線,過兩分鐘就講,好了吧,快點呀。滬生說,這也太嚇人了,少有少見。
接下去這一整大段都非常精彩,明天還要給大家接著念。

作者簡介

金宇澄,原名金舒舒。上海人。1969年赴黑龍江農場務農。1977年回滬。1988年起任《上海文學》雜誌編輯、編輯部副主任、副主編,編審,1985年開始發表作品,處女作《失去的河流》發表,即被《小說選刊》和《新華文摘》轉載。後加入上海作協首屆“青創班”。2006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長篇小說《繁花》,中短篇小說集《迷夜》,隨筆集《洗牌年代》等。2012年,《繁花》發表於 《收穫》(長篇專號)2012年秋冬卷。

作品賞析

《方島》
《風中鳥》
《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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