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耘舫

鍾耘舫（1847-1911），清末廩生、文學家、學者。名祖棻，字以行，自號錚錚居士。四川省江津人，長期從教，“生平不作欺人語”，“性剛簡而不能諛”。工詩善文擅詞，尤擅撰楹聯。生平著作甚多，聯語尤其不落窠臼。傳世聯作約1800餘副，最長者為題四川省江津縣臨江城樓聯，被稱為“天下第一長聯”。時人譽之為“江津才子”、“長聯聖手”。有《振振堂文集》傳世。

鍾耘舫，字祖棻，自稱鐵漢，號錚錚居士。清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生於四川江津縣，卒於清宣統三年（1911年）正月。鍾自幼熟讀詩書，但因家境貧寒，補廩後，即在縣內闕氏祠堂設館授徒，聊以謀生。因侍奉先後臥病的祖母和父親達十七年之久，誤了考場進取。《江津縣誌》說他為人“性情真摯，平生不作欺人語”，“性豪俠，博於交”，“剛簡而不能諛”，“與人直言不諱”。事實上，同治年間，江津關廟廟產被強占，鍾撰聯抱不平，便將鋒芒指向強豪；光緒初，因撰聯諷剌江津縣令朱錫蕃之顢頇貪財，被逼遠走成都避禍。避禍期間，作“錦江城樓聯”：
幾層樓，獨撐東面峰，統近水遙山，供張畫譜，聚蔥嶺雪，散白河煙，烘丹景霞，染青衣霧。時而詩人弔古，時而猛士籌邊。最可憐花蕊飄零，早埋了春閨寶鏡，枇杷寂寞，空留著綠野香墳。對此茫茫，百感交集。笑憨蝴蝶，總貪送醉夢鄉中。試從絕頂高呼：問問問 ，這半江月誰家之物？
千年事，屢換西川局，盡鴻篇巨製，裝演英雄，躍崗上龍，殉坡前鳳，臥關下虎，鳴井底蛙。忽然鐵馬金戈，忽然銀笙玉笛，倒不若長歌短賦，拋撒寫綺恨閒愁；曲檻迴廊，消受得好風好雨。嗟予蹙蹙，四海無歸。跳死猢猻，終落在乾坤套里。且向危樓附首：看看看 ，那一塊雲是我的天？”
光緒二十九年：四川總督岑春煊調任，由水道過江津，舉人張泰階約鍾以詩聯訪岑於舟中。適逢新任縣令武文源因他案被摘頂戴，武疑張鍾二人揭其短，於是千方構陷。先是，江津糧稅章程，因其弊端百出，張泰階曾聯絡士紳提出糾彈，鍾亦署名其上。既而勝訴而案未結，督署派員來縣複查。武遂乘機賄賂重慶府尹，將張鍾二人解赴省城“質詢”，拘禁於臬署待質所。鍾在押期間，寫下“六十自壽聯”（見下）和“擬題江津臨江城樓聯”（見昨日“天下第一長聯”）：
六十年東碰西撞，誤落乾坤圈套。亂烘烘，疊床夢；急搶搶，架肩愁。遍三川草木煙霞，滴滴皆啼痕血漬。長歌代哭，猛驚姬蹶嬴顛；短笛助謳，痛寫劉聾趙瞶。嘈嘈二十七史，阿孰算個男兒？意岳粹嵩華，安肯漫鍾賢秀。將上馬殺賊, 下馬作檄。開拓往哲之心胸，推倒亞洲之豪傑。豈料文章賈禍，魑魅興波，即茲傲骨剛腸，早沖犯著奎宿仇星，耨惱著孔兄醜臉。毀者譽者，詛者祝者，投石者，設餌者，頌項斯者，銜魯國者，悠悠眾口，鮮定評也。而進躡網羅，退蹊坎壈，無端囚戮管仲，無端謗辱宣尼。懵懂之條科，恁般顢頇。提起我半生鮒轍，歷歷愴懷。這滿腔義膽忠肝，都付與狼吞犬噬。只筵間酒，鏡邊花，碗底肥鱸，柈中瘦鹿，還值得濃餐淡飲，淺唱低斟。好福澤，需好精神。奈壯志久受磨礲，浩劫毓奇才，奇才動遭浩劫。已矣，吾其伴赤松子游矣。悔韶齡酷嗜簡篇，便欲支撐宇宙；至今日筋疲腦碎，斗米跳斃猢猻。髭鬢飄霜，乾徹甚么經濟！罷罷罷，從此卷旗收傘。要利刀闊斧，斫盡情根；秘訣靈符，消除慧業。把些嫠婦恤，杞人憂，團體欷，同胞嘆，都拋向縹渺虛空。第取一件衣，一盂粥，葆護皮囊。那富貴功名，總屬貪嗔痴妄。黃粱熟，黑種滋，問間常喜怒悲歡，為的是誰家世界？擁被窩呵呵竊笑，自笑某辛辛苦苦，碌碌忙忙，做了齕書蠹，斅了鑽紙蚊，狂了采蜜蜂，瘋了鬧山鵲。
二萬里南暹北韃，割殘周徑球圖。霹靂炸，銅鐵炎；水火馳，輕養驟。聽盈庭纂組錦繡，嘐嘐說杜斷房謀。裂指叩階，夸許擎天手段；咬牙變法，矜持補袞金針。縷縷數千言，非咱難爭霸局。諒蟭哄蠋斗，烏能抵抗旃皽。須左挾虬龍，右挾蛟蟒。仗鉞鬇鬡之窟穴，請纓椎髻之殿庭。寧知壓力弗道，風潮忒逆。就論聲光氣電，僅剿襲點歐羅糟粕，咀嚼點新學饞涎。英耶德耶，班耶葡耶，拒俄耶，聯美耶，購倭械耶，増比款耶，睒睒凶睛，胡閃爍也？而朝修船政，暮整海軍，忽焉賞息京垓，忽焉賠兵億兆。羲農之胄裔，改號野蠻。但聞伊幾陣羊鳴，齊齊褫魄。本濫臭行屍走肉，怎禁彼艦碾輪研。惟剝閭閻，刳士族，搜擒瓮鱉，攫捉籠雞，倒足稱頂選尖毫，頭批腳色。大完全，先大破敗。計蒼昊潛徯運會，英雄造時勢，時勢亦待英雄。傷哉，予竟以白髪翁老哉！念聖主勩勞宵旰，隱求醞釀氤氳；乃諸公蟆蠱蛇妖，驕焰吐來瘴霧。腥臊噴毒，散成各道瘟蝗。哈哈哈，假饒乞借斧柯。當傾瀉銀河，湔鋤骯髒；掀翻玉軸，搜檢貞元。雖有測量方，格致理，工商戰，汽化機，殊不是治平漿汁。應該兩撒腿，兩拗捶，剔穿地殼。掃貪污庸懦，悉歸斬絞徒流。盤古蘇，混沌死，嗟若輩檮窮饕渾，究竟由何處胚胎？登舞台悄悄私看，且看他擾擾營營，轟轟烈烈，躍出五爪獅，吼出獨角虎，嗥出四眼狗，現出九尾狐。
據說，鐘被拘禁三年後，新任四川總督錫良的幕僚讀到鐘的“錦江城樓聯”，深惜鍾才，於是向錫良辯冤，鍾才得開釋出獄。
鍾“生平著作甚多，聯語尤奇橫不落窠臼”。其《招隱居傳奇》，將菸具（鴉片菸具）擬人，亦莊亦諧，寓諷於戒，甚具影響；其為人書聯，皆即事構思，揮筆立就，從不抄襲舊作。一生為聯1800餘副，而以長聯最為突出。
對於鍾所作之“擬題江津臨江城樓聯”，有必要多說幾句：該聯原有小序：“飛來冤禍，理所不解，偶一觸念，痛徹心肝。遲遲春日，藉此搜尋枯腸，欲其不以冤情攖念耳。以淚和墨，以血染紙，計得一千六百餘字，明知拋查取厭，而故曼其詞，謬欲以長制勝。閱者笑我之無恥，當諒我之無聊也。噫!”後來，又在《自記》中說，“……創稿一日，重檢七、八日，因此中無一詩冊擷拾，而牢愁鬱結，意不開展，徒以此撩鄙懷、度永日耳!”鍾氏作此聯的背景與環境，以及他的才華，由此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