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金明池
天闊雲高,溪橫水遠 ,晚日寒生輕暈 。閒階靜、楊花漸少,朱門掩 、鶯聲猶嫩。悔匆匆、過卻清明,旋占得余芳 ,已成幽恨。卻幾日陰沉,連宵慵困 ,起來韶華都盡 。
怨入雙眉閒斗損 。乍品得情懷,看承全近 。深深態、無非自許 ;厭厭意、終羞人問 。爭知道、夢裡蓬萊 ,待忘了余香,時時音信。縱留得鶯花,東風不住,也則眼前愁悶 。
注釋譯文
詩詞注釋
①金明池:秦觀創調,詞詠汴京金明池,故取以為名。另作“夏雲峰”,並題日:“傷春”。有人認為“傷春”之題可能並不太符合原作意,應是後人所加。
②溪橫:溪水橫在眼前。
③輕暈:指淡淡的光圈。
④朱門:紅顏色的門。
⑤旋:很快的、不久。
⑥宵:夜。連宵:從白天到晚上。慵困:懶散睏倦。宋歐陽修《阮郎歸·南園春半踏青時》詞:“鞦韆慵困解羅衣,畫堂雙燕歸。”
⑦韶華:美好的時光,這裡指代無限春光。
⑧閒斗損:空對煞。損:甚,十分的意思。意謂終日雙眉緊鎖。
⑨乍:恰、正當。看承:特別看待。全近:非常親近。全,副詞,甚或很的意思。
⑩深深態:深深失望的樣子。自許:自我有期許。
⑪厭厭:通“懨懨”。精神不振的樣子。曾覿《南柯子》有“兩兩人初散,厭厭夜向闌”之句。
⑫爭知道:即怎知道。蓬萊:喻仙境,指與戀人相會處。
⑬也則:依然。
白話譯文
天宇廣闊,白雲高浮,清溪在前,流水去遠,傍晚的太陽在寒冷的空氣中蒙上一層輕暈。無人的台階靜悄悄地,楊花也逐漸稀少了。大紅門關閉著,黃鶯的叫聲聽去還很稚嫩。我後悔匆匆忙忙地就讓清明節過去了,便趕緊去觀賞餘留下來的花朵,但也已經成了內心的憾恨。卻又接連好幾天天氣都陰沉沉的,從白天到夜晚,人都感到懶洋洋的,十分倦困,等我再起來去看,大好春光都已完結了。
怨恨進入雙眉,眉頭總是緊蹙,只是白白地折磨自己。我忽然對這種情懷有所領悟,仔細想來,還十分親切。人們深深地表示失望,無非是自己有所期求;懶懶地精神不振,必不好意思被人追問。你哪裡知道只有幻夢裡才有蓬萊仙境,等到把你留戀的一點余香都忘個乾淨,自然會時時傳給你美好的音信。否則你即使能留得住黃鶯和鮮花,只要東風不停,也依然會讓你的眼前充滿愁緒和煩悶。
作品鑑賞
通常認為這首詞為傷春之作。惜春傷春是歷代詞的傳統題材,留下的佳篇汗牛充棟,僧揮的這首《金明池》即為其一,被選編進《宋詞三百首》。全詞基調哀婉,上片主描景,下片主抒情,行文多有綺語;而作者又為僧人,詞作別有一種情趣。
“天闊雲高,溪橫水遠,晚日寒生輕暈”,上片首句一氣連用了三個境界開闊的短句,一反傷春詞細膩入文的模式,起筆突崛。三個遠景,如果只從單個分開細看,純粹只顯豪闊蒼遠的境界,於傷春主題並不切合,但一經組合排列,哀氛就透過詞句四處瀰漫,奠定了全詞“傷”的基調。起筆突崛而又不顯唐突、違拗,且自有新意,正是這首詞入文的妙處。
“閒階靜、楊花漸少,朱門掩、鶯聲猶嫩”,這是近景,與首句遠近結合,成一畫境。首句奠定了詞意的氣氛基調,但並不能判斷句中所描繪的是什麼時間季節,這第二句作者點明了是暮春時節。“閒階靜,楊花少,朱門掩”,是目之所及的視覺感受,鶯聲嫩則為聽覺感受,這幾個“冷色調”意象的有機疊砌,予人幽深、淒切的感覺。然而,作者並未讓這些意象營造的感覺如滔滔江水一放到底,一覽無遺,而是且放且收,“鶯聲猶嫩”,一個“猶”字,恰如其分地把前頭的表達“收”了起來。但不是單為了收而收,是為了接下去能更好地放。雖然鶯聲“猶”嫩,但也不能再“嫩”很長日子了。
“悔匆匆、過卻清明,旋占得餘芳,已成幽恨”,此句既是前面景的描繪後的情的流露,也是“鶯聲猶嫩”收了之後的續放。時光易流,一過了清明,各種各樣的花兒,就都陸續委地凋謝了,叢中和枝頭只疏疏落落地留了一點兒殘英。到這時,鶯聲已老,不再嫩了;可見“猶”得短暫、無奈。“卻幾日陰沉,連宵慵困,起來韶華都盡”,這句是接前句的深延。幾天前還有若有若無的遺留的花兒,可忽忽幾日,稍沒注意,一下子就只剩滿目綠肥,些許瘦紅也難覓了。
上片主描景,景中時也露情,下片主抒情,全為傷春心事。“怨入雙眉閒斗損,乍品得情懷,看承全近”,寫的是春愁怨情。怨入雙眉,思量甚苦,皆因春去無情。“深深態、無非自許,厭厭意、終羞人問”,寫的是怨態,情動於衷而形於表。因春去而心怨,因心怨而神形繾綣。“深深態”兩句是女子自憐自愛、自怨自艾的情態,大有美人惜春遲暮之感。“深深態”和“厭厭意”二詞運用對比,將女子愁緒滿懷的怨態和因春去精神萎靡的無力之狀形象描寫出來,讀之令人感同身受,心懷大動。
末句“縱留得鶯花,東風不住,也則眼前愁悶”是全詞最堪回味處。心怨源於春逝,這裡卻說即使鶯聲和花香留住了,仍還是愁緒難遣。原來春去僅是引子,最傷心處,並非春天美景消逝,而是時間老去人老去——春天可以再來,人卻難以再少。無言之傷,盡在其中矣。
此首傷春之詞,卻出自詩僧筆下,可見其性情坦蕩,不拘禮法。上片階靜門掩,美人春睡。楊花漸少,鶯聲猶嫩,正是暮春景象。睡起方識春色已闌,幽恨遂油然而生。下片因惜眷而自憐,因傷春而厭厭。這首詞把年輕女子的多情與嬌羞寫得十分動人,她有些慵懶,有些感傷,有些哀怨,也有些甜蜜。一個感情真摯、熱烈而又羞澀矜持的女性形象躍然於紙上。
有觀點認為下闋以“怨入雙眉閒斗損”句過片,承上闋末意,也補足了人對春光去盡的反映。一“閒”字、一“損”字,暗暗透露作者對這種傷春怨情的保留態度。以下漸漸轉出真意:先用“乍品得”二句過渡,語極委婉。這兩句真像耐心布道者的口吻。“深深態”二句,又忽作獅子吼,將悔憾怨恨種種情懷之實質一語道破:自我期許太多,就難免不深深作態;羞於向人吐露,才必定會懨懨不振。“怎知道”以下又如佛手指點迷津。從正反兩面說去:想聞得好“音信”,關鍵在於“忘了余香”,不必有所留戀,這是從正面說;若總想“留得鶯花”,執迷不悟,那只會招來“愁悶”,自墮苦海,這是從反面說。禪理而能入詞,又說得如此有詩趣、理趣,實屬不易。
作者簡介
僧揮(生卒年不詳),俗姓張,安州(今湖北安陸)人,曾舉進士。後出家為僧,名仲殊,字師利,住蘇州承天寺、杭州吳山寶月寺。與蘇軾有交往。徽宗崇寧中,自縊卒,詞風奇麗清婉,佳作不少,尤以小令取勝。仲殊詞集已失傳,近人趙萬里輯得三十首為《寶月集》一卷,刊入《宋金元人詞》第一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