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有一個沒有什麼名氣的小城邦叫亞底斯德,一直得到愛與美之神的青睞。那裡的人特別愛美,而且懂得什麼是美。小城邦里每一處都有愛與美之神維納斯的廟宇,人們尊重她,熱愛她,總是把最好的祭品獻給她。但是這一兩年來,情況似乎發生了變化。維納斯的神殿被冷落,去獻祭的人越來越少,後來簡直門可羅雀;聖龕沾滿灰塵,地上的塵土積了很厚,殿宇的牆角也掛滿了蜘蛛網。虛榮的女神當然不甘心忍受這種待遇,她立即變作凡人到城中查訪。
原來這個小城邦的國王有三個女兒,老大老二長得平平常常,但是最小的女兒卻出落得十分美麗。她體態娉婷,面容姣好,一雙眼睛水靈眩目。城裡的人民都以公主的美作為自己國家的驕傲,見過她的人都不知道用什麼辭彙來形容她,只是逢人便夸,於是這位公主貌美的盛名傳遍各地,甚至她的名字賽姬(psyche)早已被人們遺忘,大家都叫她美神,仿佛她就是維納斯。每天都有無數的人來到王宮爭睹她的風采,還有人遠道來讚賞她,瞻仰她,把她當女神來膜拜,把最好的東西獻給她,甚至說愛神維納斯也比不上這位凡人。
[Bouguereau-Psyche]
一切原本屬於維納斯的榮華都落在一個凡間女子身上,維納斯當然不能忍受這種侮辱,於是她向兒子愛神丘比特道出委屈,並告訴他:“運用你的神威,讓那丫頭愛上全世界最卑賤最可鄙的動物。”丘比特同意了,無論天庭人間,沒有神或人能抵擋愛神之箭。
維納斯把賽姬指給兒子,妒火中燒的她沒有預料到那種美對愛神也會發生作用。丘比特一望見賽姬,就感覺自己也被愛情之箭射中。驚訝萬分的他說不出一句話,母親以為他會立刻痛懲賽姬,便滿意地走了。
賽姬沒有愛上可怕的怪物,也沒有愛上任何人,更奇怪的是,居然也沒有人愛上她。男人只來看看她,讚美膜拜一番,就去跟別人結婚了。兩位姐姐遠不如她,卻體體面面嫁給了國王。大媒人賽姬悵然呆坐著,只受到敬仰,也從未得到愛情。
她的父母當然很擔心,最後她父親前往一座阿波羅神殿,請教神明如何為女兒找到個好丈夫。神明答覆了,但他的話讓做父親的震驚不已。原來丘比特曾告訴過阿波羅事情的原委,求他幫忙。於是阿波羅說:“因為她是如此之美,不值得為塵世之間的男子擁有。賽姬必須穿上孝服,獨自留在一座岩峰頂上。她命中的丈夫,一條比神明更強大的帶翅大蛇,會來找她並娶她為妻。”
賽姬的父親帶回這個可怕的訊息,城中所有人都悲痛不已。他們為少女穿上喪服,帶她到山頂,心情比埋葬她更悲痛。賽姬自己倒是很勇敢,她告訴大家:“美貌害我遭到天妒,現在我慶幸有個了結,你們走吧!”他們傷心欲絕,撇下可憐的賽姬自生自滅,回宮後整天關在屋裡哀悼她。
賽姬摸黑坐在山頂,等待著未知的恐怖命運。她一面哭一面發抖,這時一股微風,最溫柔的西風,由寂靜中吹來。她覺得身體被西風托起,飄離峰頂,落在一片床鋪般柔軟、處處花香的草地上。
[The Abduction of Psyche by 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
愛神丘比特似乎是唯一一個經常以兩種年齡身份出現在油畫等藝術品上的希臘神話人物。
一種是大家熟知的那個光著屁股、拿把小弓箭漫天亂飛的可愛嬰兒;另外一個就是生就一雙白色羽翼的的俊美少年。
阿波羅這位老兄曾經因為嘲笑丘比特的弓小而吃過苦頭——他因金箭瘋狂地愛上達芙妮,而後者卻因鉛箭怕他要死避之不及最後變成了月桂樹……
就這樣,光輝無匹的太陽神竟然失戀了……可見愛神的力量還是很強大的,呵呵。
她在一片靜謐安詳中暫時遺忘了一切煩惱,沉沉墜入夢鄉。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條清澈的小河邊,河岸上有一座美麗壯觀的宮殿,黃金為柱,白銀為壁,地板用寶石鑲成,仿佛為神明所造。但屋裡一點聲音都沒有,好像沒有人住。賽姬慢慢走上前去,在門檻上猶豫不決,耳邊忽然響起人聲。她看不見人,但是他們的話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他們說這棟房子是給她住的,她必須勇敢進去,沐浴一番,到時候會有人為她擺一桌筵席。那聲音說:“我們是你的僕人,隨時找你的意旨行事。”
她一生從未洗過這么快活的澡,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用餐的時候,四周響起悅耳的音樂,好像有一個大合唱團配著豎琴聲歌唱,但她只聽得見聲音,看不見人。除了各種聲音相伴,她整天孤零零的,但依稀覺得晚上丈夫會跟她在一起。
直到夜幕降臨,新郎到來。當她感覺到他在身邊,聽見他的聲音在耳邊呢喃,賽姬的一切疑懼都消失了。她不必看就知道他不是怪物或可怕的東西,是她渴望和等待已久的情郎與丈夫。她融化在丈夫充滿愛意的懷中。
這種半聚半離的關係雖然有些苦,但賽姬還是覺得很快樂,而且她很快懷孕了。有一天未謀面的丈夫鄭重地警告她的兩個姐姐即將帶來危險。他說:“她們會到你失蹤的山頭去哀悼你,你千萬不能跟她們相見,否則會給我帶來極大的悲哀,也會結束我們的生活。”她保證不會去見她們,可是第二天她想起姐姐,覺得自己不能安慰她們,於是便整日以淚洗面。她丈夫來了,她還在流淚,連他的愛撫都抹不去她的淚痕,他只得傷心地順從她的願望。他說:“你愛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過你是自取滅亡。”然後又警告她不要聽人慫恿偷看他,否則夫妻就會永遠分離。賽姬保證不會,她寧願死一百次,也不願失去他。她說:“容我見見我的姐姐吧。”他悽然應允。
第二天早晨,兩位姐姐由山頂乘西風而來,賽姬正在等她們,心情快樂而激動。三姐妹很久沒交談了,她們高興得流淚相擁,最後大伙兒走進宮殿,姐姐看到屋裡富麗絕倫的珍藏,坐享豐盛的大宴,聽著美妙的音樂,心裡不禁羨慕萬分,好想知道這一切的主人和妹妹的丈夫到底是誰。但是賽姬信守諾言,只告訴姐姐他是一個年輕人,現在遠行打獵去了。接著她送姐姐好多黃金和珠寶,叫西風載她們回山頂。她們假裝快樂地告別,心裡卻嫉妒得半死。與賽姬比起來,她們的財富和幸運都算不了什麼,於是嫉妒的姐姐們終於計畫要陷害賽姬。
那天晚上丘比特又警告她一次,求妻子別讓姐姐再來,她不肯聽。她提醒道,她始終見不著他,難道也不能見別人嗎?連親愛的姐姐也不能?他照例屈服了。不久兩個壞女人帶著仔細想好的計畫來到他們家。
上次她們問賽姬丈夫的長相,妹妹支支吾吾,說話前後矛盾。她們已確定她沒見過他,真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她們沒說出真心的話,只責備她隱瞞可怕的處境,不告訴親姐姐。她們說:“聽說你丈夫不是人,是阿波羅神殿預言的大蛇。他現在當然很和藹,可是某一天夜裡說不定會翻臉無情吃掉你和你未出世的孩子。”
賽姬非常害怕,滿腔的恐懼趨走了愛情。她常常奇怪丈夫為什麼不讓她見一面,一定有可怕的理由。她對他知道多少?他的外貌若不嚇人,那他不準妻子見他就是太殘忍了。她哭著承認自己只在黑暗中跟他在一起,“他一定有什麼不對勁,才會躲著日光。”賽姬求姐姐告訴她該怎么辦。
她們的忠告早就想好了。那天晚上她應該在床邊藏一把尖刀和一盞燈,等丈夫睡熟就下床點燈拿刀子,燈光照出怪物後,再鼓起勇氣刺他一刀。她們說:“我們會在附近,等他死了,我們就帶你走。”
於是姐姐們走了,留下賽姬猶豫不決,心慌意亂。她愛他,他是她心愛的丈夫。不,他是可怕的大蛇,她討厭他。她應該殺他,她又不願意,她必須有決心,她又不要決心。各種思緒互相掙扎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她不再掙扎了。她決心做一件事:她要看他。
他睡著以後,她鼓起勇氣點了燈,躡手躡腳走到床邊,高舉著燈盞凝視床上的人。眼前出現的不是怪物,是俊美的少年,是愛神本人,連燈火看見他都仿佛明亮起來。賽姬為自己的愚蠢和多疑而慚愧。她跪倒在地上,本想把刀刺進自己胸膛,幸虧顫抖的手救了她,刀落在地上。她站在他面前,望著他心蕩神弛,忍不住多看幾眼,這時候一滴熱燈油掉在他的翅膀上。丘比特驚醒了。看到燈光,愛神知道她背信,一言不發就離她而去。宮殿、花園隨著愛神的離去消失了,賽姬從床邊墜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發現自己獨自躺在一片荒野上。
她跟著他奔入夜色中,看不見他,只聽見他的聲音對她講話。他說出自己的身份,悽然向她道別。他說:“沒有了信賴,愛情不能持久。”接著就消失了。悲慟不已的賽姬心碎了,“愛神!他是我的丈夫,我這個卑鄙的人竟不能對他守信,他永遠離開我了嗎?”她想了又想,最後鼓足勇氣說:“至少我餘生可以去找他,就算他不再愛我,至少我可以讓他知道我多么愛他。”於是她踏上旅程,不知道該去哪裡,只知道要永遠追尋到底。
這時候丘比特到母親的閨房去養傷,維納斯聽說他的故事,知道他的心上人竟是賽姬,氣得撇下他一個人受罪,就去找賽姬。兒子的愛情使得她更嫉妒這個女孩,她決定要讓賽姬知道得罪女神的下場。
賽姬很快發現自己流浪到了一個嫉妒的姐姐生活的城市,她告訴姐姐發生的事情,然後讓姐姐相信愛神選擇了她作為新的妻子。後來她又同樣欺騙了另一個姐姐。兩個姐姐都返回那座山峰急切地跳下去,但這次西風沒有來接住她們,而是任由她們墜落山崖而終。
賽姬繼續拚命地找尋她的愛人,終於踉蹌地進入了一間荒涼破敗的神殿。賽姬好心地在這裡打掃和收拾,這時色列斯(Ceres,穀物女神)出現了,賽姬向她求助,被女神拒絕了。但色列斯建議,賽姬應該直接去找維納斯,是這個女神的嫉妒造成了這一切。賽姬又去了朱諾的神殿,而天后也給了她相同的回答,要她去找維納斯自願委身為仆,讓對方消消氣。
她終於來到一座維納斯的神殿前。維納斯出現在她面前,滿懷不屑地問她:“你原來的丈夫差一點被你燙死,因此不肯理你了,你是不是來找她的丈夫的?”又說:“你是討人嫌的醜女孩,除了辛苦服役,休想找到情郎,所以我要好好教訓你。”說完就拿出很多小麥、豆粒、玉黍等小種子,混成一堆說:“天黑前得把這些種子分開來,為你自己,務必辦到。”說完就走了。
賽姬孤零零地坐著翻檢著那堆種子,眼看在天黑前怎么也做不完。就在這悲慘的一刻,好心的螞蟻來幫她的忙了。它們互相叫道:“來,可憐可憐這位少女。努力幫助她吧!”它們立刻一撥一撥趕來,辛勤整理,不久亂糟糟的種子就被分門別類擺好了。
維納斯回來看見已經檢好的種子,非常生氣。她說:“你的工作還沒完哩。”說著給賽姬一塊麵包皮,叫她睡在地上,自己則到又軟又香的臥榻去安歇。如果她讓賽姬做苦工、再讓她挨餓,她那可惡的姿容一定會變醜;兒子還在寢宮裡療傷,維納斯要派人牢牢看著他,直到那時侯才放他出來,她幸災樂禍地想,到時候肯定有好戲看。
第二天早晨,她又想出一個差事給賽姬做,這回相當危險。她說:“河岸邊的灌木叢有一群長著金毛的綿羊,去給我弄些金羊毛來。”憔悴的姑娘走到河邊,俯身對著河水,忽然聽見腳邊傳來說話聲。原來是一根蘆葦對她說:“千萬別跳水自殺,事情並沒有那么嚴重,綿羊確實很兇,不過若等到傍晚它們走出灌木叢到河邊休息的時候,再進密林去,就會發現荊棘上懸著很多金羊毛。”
好心的蘆葦說了這番話,賽姬依照指示,終於帶回一些金羊毛給殘酷的女主人,維納斯獰笑著收下。她厲聲說:“有人幫你的忙,不是你自己辦到的。不過,我給你機會證明你內心也象外表那么堅貞和懂事。你看見那邊山上流下來的黑水沒有?那可是可怕的守誓河的源頭,你去裝一瓶黑水回來。”賽姬走近瀑布,才看出這是最難辦的工作。四面岩壁又陡又粘,瀑布水勢洶湧,惟有長翅膀的動物才夠得著。不過賽姬每次的考驗雖然艱巨無比,總有絕妙的法子可以脫身。這回她的救星是一隻老鷹,它展翅停在她身邊,用尖喙搶過她手中的圓瓶,帶回滿滿一瓶黑水給她。
維納斯繼續刁難賽姬。她拿一個盒子給賽姬,要她帶到陰間,讓冥後珀耳塞福涅把她的美貌裝一點進去,告訴她說維納斯為兒子療傷,憔悴得要命,很需要那份美麗。賽姬沒辦法,只得動身尋找陰間的道路。她經過一座高塔,找到了指引:先穿過地里的一個大洞,然後走到死亡河,給船夫查融一文錢,請他載她過去。那邊有一條路直通宮殿,長著三顆腦袋的地獄犬守在門邊,她若給它一個蛋糕,它會客客氣氣讓她通行。
在賽姬前往地府的旅途中,一個聲音一直指引著她如何擺脫各種死亡的威脅,並警告她取回盒子後,無論如何不能打開。災難是她自己的好奇心和虛榮心造成的。她很想看看盒子裡裝了什麼樣保持美貌的符咒,甚至想盜用一點。她和維納斯都知道她吃盡苦頭,比以前憔悴了許多。而她心裡一直盼著早日見到愛人,而且要讓愛人見到最美麗的自己。抗拒不了這個誘惑,她還是打開了盒子。
她大失所望地發現裡面空無一物,但死寂的倦意包圍了她,讓她昏沉沉睡去了。其實盒子裡裝的是永恆的睡眠——讓人永遠保持美貌的唯一良方。
這時丘比特的傷已經養好,他也一直很想念賽姬,並且早已原諒了她。維納斯鎖了門,但愛是關不住的。愛神振翅從視窗飛了出去,去尋找他的愛人。他發現了僵睡在地的賽姬,於是抹去她眼中的睡意,把它收回盒子裡,然後用箭輕觸將她喚醒,責備她不該這么好奇,又吩咐她把珀耳塞福涅的那盒禮物交給他母親,並向她保證情況會好轉。
賽姬開心地去交差,丘比特則飛向奧林匹斯山。他希望維納斯不再找他們的麻煩,遂直接去找天神朱庇特(宙斯),向他求情。神和人之父答應丘比特的要求,他說:“雖然你過去常常害我,讓我因愛變成公牛、大鵝等等,嚴重損害我的名譽和尊嚴……但是,因為愛的名義,我無法拒絕你的請求。”
於是他召集眾神開會,眾神被賽姬對丘比特執著的愛情感動了。於是宙斯決定向眾神、包括維納斯宣布丘比特和賽姬正式結為夫妻,並建議讓賽姬成為不朽的女神。使神墨丘利帶賽姬到神明的宮殿,朱庇特親自拿仙糧賜予她長生不老。情勢完全改觀,維納斯無法反對門當戶對的神靈間的婚姻,她也頗不情願地原諒了賽姬。她一定也想到:以後賽姬住在天庭相夫教子,不會常常下凡去妨害人民敬拜她了。
故事圓滿收場,“愛”和“心靈”(賽姬,psyche即“心靈”之意)尋找對方,歷盡艱辛終於找到彼此並結為伉儷。他們將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