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賈平凹文集:高興》是由陝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
圖書目錄
高興
我永遠要後悔的不是那瓶太白酒,是白公雞。以清風鎮的講究,人在外邊死了,魂是會迷失回故鄉的路,必須要在死屍上縛一隻白公雞。白公雞原本要為五富護魂引道的,但白公雞卻成了禍害……
後記一——我和高興
那天,我們談論就儘是有關拾破爛的事,而且,他的拾破爛的經歷似乎成了他考察了解西安和來西安打工的過程,他見我驚訝的神色越發得意洋洋,盤腳搭手坐在沙發上一邊口水淋漓地吸紙菸一邊慢條斯理地排說……
後記二——六棵樹
回了一趟老家,發現村子裡又少了幾種樹。我們村在商丹川道是有名的樹園子,大約有四十多種樹。自從炸藥轟開了這個小盆地西邊的牛背梁和東邊的烽火台,一條一級公路穿過,再接著一條鐵路穿過……
文摘
我最討厭的是那個記者,裝嫩呀,三十多了還梳個齊溜溜!她拍照的時候我根本沒注意,等攏了攏頭髮,把衣領扯平,還擺了個側面讓她再照,但第二天的報紙上刊登出來的,仍然是我半拱著腰在接受筆錄的樣子,而我的面前是一個用繩子綑紮的印花被捲兒,五富的腳沒有裹嚴,露出那隻塞著棉花的黃膠鞋。把他的,這張照片和身份證上的照片一樣么!身份證上的照片要求正面照,要照出耳朵,沒有誰照出來不像個罪犯的,可我的鼻子高,嘴角有棱,她偏不側著照,這×女子!
那不是我,不是,絕對不是。
五富的屍體在運往殯儀館後,我被釋放了,但我必須要在火車站廣場上等候五富的老婆趕來處理五富的後事,而廣場上許多人是看過了報紙,指著我說:瞧,背屍要坐火車的就是他!他們叫著劉哈娃,我不理睬。再叫:商州炒麵客!我們商州地區苦焦,春季里青黃不接主要吃柿子拌稻皮子的那種炒麵。叫我們是炒麵客那是作踐我們哩,我當然更是不理睬。我是要想想問題了,於是我想:五富的屍體被運往殯儀館了,五富的魂肯定還在這個廣場上,在廣場的那一排路燈桿上呢,還是在那一輛推過來的裝滿了燒雞、熟鴨蛋、麵包和寶特瓶的叫賣貨車上?我在那個時候腰又發酸發困,手便撐在了後腰上,就再想:汽車的好與壞在於發動機而不在乎外形吧,腎是不是人的根本呢,我這一身皮肉是清風鎮的,是劉哈娃,可我一隻腎早賣給了西安,那我當然要算是西安人。是西安人!我很得意自己的想法了,因此有了那么一點兒的孤,也有了那么一點兒的傲,挺直了脖子,大方地踱步子,一步一個聲響。那聲響在示威:我不是劉哈娃,我也不是商州炒麵客,我是西安的劉高興,劉——高——興!
孟夷純在初次見我的那天,她說:劉高興,你不像個農民。我當時說:是嗎,羊肉怎么會沒有膻味呢?孟夷純說,她在城裡見的人多了,有些人與其說是官員,是企業家,是教授,不如說他們才是農民。孟夷純的話其實說到了我心上,我一直認為我和周圍人不一樣,起碼和五富不一樣。這話我不會說出口的,但我的確貴氣哩。
我可以舉例說明呀:一、我精於心算。在我小小的時候,加減乘除從不打草稿,你一報數字,三位數四位數都行,我就能得出答案。
後記
回了一趟老家,發現村子裡又少了幾種樹。我們村在商丹川道是有名的樹園子,大約有四十多種樹。自從炸藥轟開了這個小盆地西邊的牛背梁和東邊的烽火台,一條一級公路穿過,再接著一條鐵路穿過,又接著修起了一條高速公路,我們村子的地盤就不斷地被占用。拆了的老院子還可以重蓋,而毀去的樹,尤其是那些唯一樹種的,便再也沒有了,這如同當年我離開村子時那些上輩人使用的那些農具,三十多年裡就都消絕了。在巷道口我碰到了一群孩子,我不知道這都是誰家的子孫,問:知道你爺的名字嗎?一半回答是知道的,一半回答不知道,再問:知道你老爺的名字嗎?幾乎都回答不上來。咳,鄉下人最講究的是傳承香火,可孩子們卻連爺或老爺的名字都不知道了。他們已不曉得村子裡的四十多種樹只剩下了二十多種,再也見不上枸樹、槲樹、棠棣、櫟、檜、柞和銀杏木、白皮松,更沒見過紡線車、鞋耙子、撈兜、牛籠嘴、曳繩、褳枷、檐簸子。記得小時候我問過父親,老虎是什麼,熊是什麼,黃羊和狐狸是什麼,父親就說不上來,一臉的尷尬和茫然。我害怕以後的孩子會不會只知道了村裡的動物只是老鼠蒼蠅和蚊子,村裡的樹木只是楊樹柳樹和榆樹?所以,就有了想記錄那些在三十年間消絕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農耕用具的欲望。
現在,我先要記的是六棵樹。
皂角樹。我們從村子分澗上澗下,這棵皂角樹就長在澗沿上。樹不是很大,似乎老長不大,斜著往澗外,那細碎的葉子時常就落在澗根的泉里。這眼泉用石板箍成三個池子,最高處的池子是飲水,稍低的池子淘米洗菜,下邊的池子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