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文
老葛終於趕在快遞公司下班前把月餅寄出。
團圓之夜,主任看老葛一人在家,便請他到自己家喝酒。主任還說,他要好好向老葛學習怎樣教育孩子。
老葛老來得女,為了女兒小若能考出好成績,可謂勞心勞肺,煙不抽酒不喝,掙斷脊樑筋大手大腳為小若買書,送學習班。用別人的話說,這些年,老葛為了孩子活得極其不男人。
小若的高分數給老葛長了不少臉,從玉城國小到玉城高中,多少次家長會,老葛都被請到主席台就坐。高考後,老葛還被請去演講。
“老葛兄,在做父親方面,我要向你學習。來,我敬你。”主任舉起酒杯,老葛惶恐地站起來,主任“吱”的一聲把酒喝了下去。老葛覺得主任喝得很有型,很有風範,很男人。擱以前,主任是不用正眼瞧自己的,更別提敬酒。老葛也想大男人—回,像主任一樣“吱”的一聲喝下去,可剛喝一半,就被嗆住了,憋紅著臉直直地僵著,像房事進行到一半腳抽筋一樣。等緩過了勁,老葛才喝下剩下的半杯酒。
“老葛兄,你教子有方呀,你家小若九年時間就完成了十二年的學習,現在進的還是名牌大學!”主任豎起大拇指,“連跳三級。”
“哪有?國小跳了兩級,國中才跳了一級。”老葛打著酒嗝習慣性地回答。這話回答主任是頭一回,可回答三親六戚左鄰右舍像背九九乘法口訣。小若成長的這些年,老葛跟他們也只有這幾句話了。從孩子一駐紮在婆娘的肚子裡,老葛就開始忙胎教,接下來忙這教忙那教,一忙就是十六年。
“爸爸,爸爸,你是我的大樹!”主任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主任看了一眼,把電話掐了。“老葛兄呀,不怕你見笑,做為家長,我是失敗的。我兒今年連三本都考不上,現在還拒絕複習,跑去讀什麼高等職業技術學校。”主任的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主任看了電話一眼,又想掐掉。
老葛問:“誰的電話?毛毛嗎?接吧!”
主任一接通就說:“毛毛,你如果不回來複習,別想我搭理你。”
“老爸,彆氣壞身子,中秋節快樂!”電話那頭傳來毛毛的聲音,“收到我給你寄的月餅了嗎?你嘗嘗跟家裡的有啥區別。”
老葛搖了搖微暈的頭,看見月光從天空灑下來,像銀色的緞子,扯都扯不斷。老葛責怪自己,早一天給小若寄月餅就好了。
這時,老葛的手機也響了起來。老葛一看電話,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笑成了一團,像地球儀上密密麻麻的經緯線:“我家小若的!喂,小若呀……”老葛愣了一下,看了看主任,樂呵呵地說,“知道了,今天中秋節,我很快樂,你也要快樂!”說完,老葛埋怨,“這孩子,真浪費,千里迢迢打電話就為了祝我中秋節快樂!”
“小若懂事,不像毛毛。你看他都這年齡了,還把我手機接他電話的鈴聲設成《爸爸去哪兒》……”
老葛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是簡訊!老葛看了一眼就刪了,邊刪邊說:“是婆娘的。不管她,來,咱倆繼續喝,不醉不休!”
兩個男人繼續喝。
中間,老葛的手機又響了起來。老葛看了一眼,沒接。
“誰的電話?小若嗎?接吧!”主任說。老葛搖晃著接電話:“喂,喂,你說什麼……我不是,你打錯了!”說完,搗鼓了幾下手機,又灌起酒來。
酒局殘餘,老葛喝得醉醺醺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主任嘟噥:“誰的電話呢?”拿起老葛的手機一看,來電顯示:“討債的,別接!”
老葛人雖醉,可腦里還記得小若剛才的電話和信息。小若第一次來電話,只說了一句:“喂,這個月打一千!”就掛了。
過後又發來一信息:“還是打一千一吧,我看中了一條裙子!”
看老葛不回信息,小若第二次來電話:“看到信息了嗎?打一千一!”老葛氣急地說:“打錯了!”話還沒說完,那頭已是忙音。老葛一氣之下,把小若的電話備註名改成:“討債的,別接!”
老葛醉倒下去時,腦里回現出小若給自己長臉的高分試卷外,耳邊也迴蕩著小若這些年簡潔的話語:國小時“我得了第一”,國中時“我又得了第一,匯三百”,高中時“我還是第一,匯六百”,到現在的“打一千”。沒有問候,也沒容老葛說話。像剛才,老葛多想跟小若說說你媽病了,我在醫院忙了兩天……當然,也有老葛不想說的,那就是他把家裡唯一的月餅快遞了。
老葛也想跟主任說,在做父親方面,他要向主任學習。
可醉了的老葛什麼都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