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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先生在這部雜文集裡,主要談論了日常用語的運用和日常倫理規範兩個方面的問題,先生用流暢風趣的文筆,勾勒出這些生活現象所體現出的普通百姓的思維習慣和行為準則,讀之令人會心一笑。序
大概因為做了多年國文教師,後來又讀了瑞恰慈先生的一些書,自己對於語言文字的意義發生了濃厚的興味。十幾二十年前曾經寫過一篇《說話》,又寫過一篇《沉默》,都可以說是關於意義的。還有兩三篇發表在天津《大公報》的文藝副刊上,七七事變後離開北平,將稿子留在家裡,不知道怎樣丟了,現在連題目都記不起了。這兩三篇東西,有一位先生曾經當面向我說:“好像都不大好了,”我自己也覺得吃力不討好,因此丟就丟了,也懶得托人向報館或自己去圖書館在舊報里查一下。抗戰後又試寫這一類題目,第一篇是《是嘍嘛》,原題《是勒嗎》,還寫了一個副題《語文影》之一。《語文影》是自己擬的一個書名,打算寫得多了,集成這么一本書。
這篇文章卻挨了雲南人的罵,因為裡面說“是勒嗎”這句話是強調,有些不客氣。那時雲南人和外省人間的了解不夠,所以我會覺得這句話本質上有些不客氣,後來才知道這句話已經不是強調,平常說著並不帶著不客氣。當時雲南人卻覺著我不客氣,紛紛的罵我;有些位讀過我的文章來罵我,有些位似乎並沒有讀到我的文章,只是回響罵我的文章來罵我,這種罵更罵得厲害些。我卻感謝一位署名“西”字的先生的一篇短短的平心靜氣的討論,我不知道他是哪裡人。他指出了我的錯誤,說這句話應該寫成“是嘍嘛”才對,他是對的。這回我編輯書本,參照他的意見和材料將這篇文改寫了一部分,題目里跟本文里的“勒嗎”也都改過了。
《是嘍嘛》之後,我又陸續的寫了一些。曾經打算寫得很多,《語文影》之外,還要出《語文續影》、《語文三影》。但是這些文章里不免夾帶著玩世的氣氛,後來漸漸不喜歡這種氣氛了,就擱了筆。後來卻又想寫些只關於日常的說話的短文,用比較嚴肅的態度寫出,書名也擬了一個,叫做“話的話”。但是也只寫出《人話》和《論廢話》兩篇,覺得不滿意,就沒有寫下去,當時擬的一些題目里有一個是昆明罵人的話,“老鴉啄的!”念作“老哇抓的!”比“殺千刀的!”有意思得多,我現在還感著趣味。《人話》的稿子在復員中丟了,最近承蕭望卿同學托熊劍英先生輾轉抄來,極為感謝!現在將這僅有的兩篇跟《說話》等篇合在一起,按性質排比,就成了本書《語文影之輯》,《語文影》也就成了書名的一半兒。
書名的另一半《及其他》,指的是《人生的一角之輯》,《人生的一角》也是計畫了而沒完成的一部書。我沒有發表過這個書名,只跟一兩位朋友談起過。這一類文章應該說是從《論誠意》起頭,本來打算叫做《世情書》,“世情”是“世故人情”的意思。後來恐怕有人誤解“世情”為“炎涼”的“世態”,而且“世情書”的名字也似乎太大,自己配不上,就改了《人生的一角》。“一角”就是“一斑”,我說的種種話只算是“管見”;一方面我只是站在“一角”上冷眼看人生,並不曾跑到人生的中心去。這個冷眼,又玩世的味兒。《正義》一篇,寫在二十五年前,也沾著這個味兒,是這回編書,忽然想到,就將它一起排比進去。
這個世紀的二十年代,承接著第一次世界大戰,正是玩世主義盛行的時候,也正是作者的青年時代,作者大概很受了些《語絲》的影響。但是三十年代漸漸的變了,四十年代更大變了,時代越來越沉重,簡直壓得人喘不過氣,哪裡還會再有什麼閒情逸緻呢!我計畫的兩部書終於都在半路上“打住”了。這兒這本拼湊起來的小書,只算是留下的一段“路影子”罷了。
1948年3月,北平清華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