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上海處在日偽控制之下,當時軍統在上海的潛伏組織為上海區,這是一個擁有上千特務人員的龐大潛伏單位,負責蒐集日偽情報,並對日偽要員進行暗殺。這年11月18日,身在後方的戴笠致電上海“友松”抄送“淑嫂”密轉“勵行”:限一小時到,上海,〇密,友松兄即抄送淑嫂密轉勵行弟如見:港島一別,九個月矣,懷念知己,無時或釋!此九個月當中,因為我的上海家裡迭遭變故,致與你有時失了聯絡,並使你生活、活動受了影響,真的對你不起也!現聞你對於工作極其熱心,無論為公為私,我實在感佩萬分!現對某事已有辦法,真是天假予吾人以成功也。此事如能成功,對弟絕無危險,弟不僅可得到重賞,且功在國家,將來歷史上可以成名也。萬望你不必有絲毫之害怕,速與我在滬同志面商一切,勇敢進行!弟之用費,我已電告送上矣。此祝健康、勝利。農叩,巧巳。
查上海區負責者並無“友松”其人,此當系化名,戴笠曾多次致電上海區長陳恭澍向“友松”洽取經費,可知“友松”當繫上海區會計負責人。案上海區負會計之責者為毛宗亮與陳賢榮,而陳賢榮能力較弱,故戴笠曾命毛宗亮“負滬區會計內部之主責”。另據戴笠電文之慣例,凡致電軍統局內年資相仿之同志,均稱“某某兄”,不稱“某某弟”,而致電張冠夫、毛宗亮二人,則大都稱“弟”,較少稱“兄”,此因張、毛二人與戴笠沾親,且年齡小於戴笠,故戴笠稱“弟”以示親近。查戴笠電文多有稱“友松弟”者,由此推斷,“友松”當系毛宗亮之化名。
戴笠命毛宗亮將電文抄送之“淑嫂”,即田淑君,其夫楊虎曾任上海警備司令,與戴笠關係密切。上海淪陷後,楊虎轉往後方,田淑君仍留上海,並協助軍統上海區進行特務活動,戴笠正是通過田淑君與“勵行”進行聯絡的。戴笠此電雖稱“勵行弟”,但據其日後各電改稱“許勵行小姐”、“許小姐”,可知“勵行弟”實為一名與戴笠年齡、地位相差甚多的許姓女子。此電多用口語,這在戴笠電文中並不多見,可知許勵行的文化程度不高。戴笠九個月前曾在香港與許勵行見面,此後許勵行赴滬,戴笠命上海區與她聯絡,但上海區迭遭遇變故,以致“有時失了聯絡”。
現在許勵行“對某事已有辦法”,戴笠鼓勵她“勇敢進行”。案戴笠出於保密考慮,有時在電文中對級別較高的漢奸,如汪精衛、丁默邨等人均稱“某逆”,而不稱“汪逆”、“丁逆”,對刺殺“某逆”的行動則以“某事”代稱,許勵行所稱“對某事已有辦法”即指此類,只不過“某事”系針對何人,此電並無顯示。
接下來11月21日,戴笠電上海區長陳恭澍(化名燕驥):限一小時到,上海,〇密,燕驥兄親譯:友松所稱許對某逆確已能引入其室,如果實在,吾人應先解決某逆,而後再及雙木也,因兩利相權必取其重。事究如何,盼立即查明電示……
此電顯示,許勵行對“某事”的辦法是將“某逆”“引入其室”,由此可見,“某逆”或是好色之徒,另外細檢此電毛筆原件,“某逆”兩字旁有一較小之鉛筆“丁”字,則“某逆”當指丁默邨無疑。戴笠為此特電陳恭澍,囑咐暫緩解決“雙木”,以免打草驚蛇。從戴笠其他電文可知,“雙木”當指投入日偽之軍統叛逆林之江。
同日,中統女特工鄭苹如刺殺丁默邨失敗。戴笠對此十分關注,他於十天后獲悉實情,即迅速致電陳恭澍:限一小時到,上海,〇密,燕驥兄親譯:頃悉丁逆默村上月廿一日在永安公司之被刺系徐恩曾方面之所為,未予當場擊斃,領袖甚為不滿。現丁之傷勢如何,吾人有無再進行可能,許小姐對吾人之工作情緒如何……盼即詳查電示……
如今中統刺丁行動失敗,蔣介石甚為不滿,於是戴笠對上海區“有無再進行可能”及許勵行“工作情緒如何”均甚為關切。1月12日戴笠續電陳恭澍:限一小時到,上海,〇密,燕驥兄親譯:灰未電奉悉。1,丁默邨於去年十二月廿一日在滬南京路被刺確係事實……此事系黨方所為,因行動人員怕死致失此良機,校座頗不滿也,已面諭徐恩曾今後不必再做行動矣。2,昨據楊嘯天兄告弟雲,淑君夫人已定刪日離滬,今後對許小姐聯絡勢必中斷,許膽小愛錢,弟所深知,如吾人對許接濟不斷絕,兄能否有其他方法與取聯絡。據兄觀察許之為人,吾人能否掌握,並盼復及。……
楊嘯天即楊虎,系田淑君之夫。上海區一直通過田淑君與許勵行進行聯絡,如今田淑君要離開上海,故戴笠詢問陳恭澍“能否有其他方法與取聯絡”。陳恭澍素來對女性從事特務工作不以為然,他於1月19日復電戴笠,表達了對許勵行的不信任,甚至覺得許勵行由於“浪漫、愛錢”,有當漢奸的可能,並詢問能否由他親自與許勵行聯絡。戴笠於次日復電陳恭澍稱:……兄對許小姐之觀察甚對,惟許雖浪漫、愛錢,但漢奸似不願做,加以吾人能按月給與活動費,事成尚有五萬元之獎金,基此數點,尚可繼續運用也。惟兄之逕取聯絡,殊屬不妥!友松亦不可與之往返!派汪芳與取聯絡如何?
陳恭澍、毛宗亮均為上海區高級幹部,負有重大責任,故戴笠極力反對陳、毛二人與許勵行直接聯絡,以免有失,而令陳恭澍派遣上海區女交通員汪秋芳(化名汪芳)去承擔這項任務。
2月13日,戴笠分别致電“鄧翠弟”和“許小姐”:其電“鄧翠弟”稱:……鄧翠弟親鑒。感、虞兩電均已奉悉,請弟赴港,原擬面商上海方面之工作,圖有所借重也,今弟屢更行期,我因事須他往,目前已不能待弟赴港或來渝矣……弟在滬能否秘密幫助吾人工作,即由汪小姐與弟密切聯絡,並盼弟勿往南洋,如何,盼即復……
其電“許小姐”稱:……許小姐勵行親鑒……抗戰已近勝利之期,敵軍之崩潰、漢奸之消滅為期不遠,吾輩中國青年男女在此時期為國努力,俟抗戰勝利大功告成之日,論功行賞,吾輩不至落後。你熱心愛國與幫助我工作之熱情,無論公私,我均感佩萬分,故望你不必計目前金錢之多寡。自二月份起,準每月發給你生活費五百元,你如有必要之需,我當另行設法接濟,因我輩救國非為錢也。丁事如能成功,我決給你五萬元,你目前有生活費五百元,當可足敷開支。你雖參加工作,但你之與人交際,我方決不至干預,惟希將交遊之人、交際情形告知吾人耳。你與人交際,萬不可表現你自己有錢之樣子,以免為人注意,反有礙工作也。楊太太暫勿回滬,望你與汪小姐密切聯繫可也……
此電“楊太太”指田淑君,“汪小姐”指汪秋芳。除上述兩電外,戴笠並專電陳恭澍進行指示:燕驥兄親譯:田七小姐與許小姐之電,弟已分別答覆矣,茲將弟對田、許之觀察與吾人運用之目的分別奉告,請注意。1,田頗聰明,對在滬漢奸如周文瑞、尤菊蓀等之眷屬多系青樓之小姊妹。田生活有相當浪漫,聞曾出入於虹口及極司菲爾路之各賭場,對許小姐亦甚熟悉,自淑君離滬後,弟擬以田代吾人聯絡許,策動許,惟田較淑君膽小,體又弱,且不如淑君之慷慨仗義,但對弟有相當信仰,故擬約其來渝一談。現渠屢更行期,足證其意志尚在動搖中也,目前可不必促其來渝,已發之三千元可不必取回。兄可派秋芳與取聯絡,以觀察其究竟。2,許小姐浪漫愛錢,且不懂工作技術,此人實為上海之高等淌白,認識鮑觀澄、李鼎士、周文瑞、尤菊蓀、丁默邨諸逆,如吾人能切實掌握,運用得法,事成許其重金,平日給與相當生活費,實有用處,因渠尚有愛國心也。惟兄不可與渠直接聯絡,至秋芳對之有無把握,請詳詢秋芳電復為盼……
以上三電信息量極大,尤其戴笠致陳恭澍一電將計畫和盤托出,最值得重視。
田淑君離滬後,上海區改派汪芳與許勵行聯絡,但汪芳與許勵行素無淵源,並不能替代田淑君的位置,故戴笠有意運用“對許小姐亦甚熟悉”的“鄧翠弟”,即“田七小姐”幫助上海區“聯絡許、策動許”。田淑君與“田七小姐”均出身青樓,二人之所以和許勵行關係密切,系因許勵行“為上海之高等淌白”,“淌白”又作“淌牌”,是舊時上海對私娼的稱呼,這是許勵行真實身份的唯一證明。可惜的是,“田七小姐”“較(田)淑君膽小,體又弱,且不如(田)淑君之慷慨仗義”,她對戴笠雖然“有相當信仰”,但對於投身危險萬分的抗日工作,“意志尚在動搖中”。
或許正是由於“田七小姐”不願幫忙,此後戴笠檔案中未再出現許勵行,上海區最終是否繼續運用許勵行執行刺殺丁默邨的行動,已經不得而知。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丁默邨死於1947年,即便當年軍統上海區有所行動,也未能成功。
軍統上海區區長陳恭澍晚年在台灣撰寫回憶錄《上海抗日敵後行動》時稱,鑒於“間諜小說中非有女間諜不可”,特有一番現身說法:“我任職期間始終不敢寄重於女同志……女同志在執行任務時雖然有些個占便宜的地方,可是一到緊急關頭,往往就會敗事,檢討其癥結,主要是感情脆弱和意志不堅……中外情報史中,有的女性工作人員,固然留下一些英勇有為、多彩多姿的輝煌記錄,不過那不是常有和常見的事,不知道要經歷多少年代,在多少人當中,才會偶然出現一個人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