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烏爾夫·D·馮·盧修斯,Wulf D. von Lucius是德國圖書藝術基金會主席,圖書出版界的行家裡手,藏書家。
圖書目錄
前言
第一章 我們為什麼藏書
第二章 從書架到收藏
第三章 書,不僅僅是文字
第四章 藏書擷要
第五章尋蹤覓跡
第六章 舊書的價格
第七章 收藏的生活與工作
第八章 不承擔的義務
第九章 同道切磋
第十章 書迷萬里行
第十一章 從前活在世上的人都去哪兒了
書摘插圖
第一章 我們為什麼藏書
“不問從哪兒來,不問到哪兒去,我只驚訝我怎么這么快樂。”天使般快樂的漫遊者所吟唱的這些輕鬆(也許只是看似輕鬆)的詩句必定博得許多收藏家的共鳴,他們認為根本沒有必要對收藏的動機以及何去何從的問題做出解釋。確實,最重要的是讓收藏成為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不要過於瞻前顧後,更不要勞心費力地試圖去為一件別人反正不熟悉、不理解的事情進行辯護。儘管如此,還是有許多收藏家和非收藏家沒完沒了地苦苦追究收藏的意義和動機。各種文獻中充滿了形形色色的解釋和分析,有人慷慨激昂地高唱讚歌,也有人以懷疑的眼光對收藏活動提出了道德批判。本書既不可能一一羅列所有這些意見和看法,更不可能對它們進行比較和評估,然後得出某種結論來。
但是如果一個收藏家對正反兩面的意見都稍加研究,然後細細斟酌他自己的收藏動機和立場,我覺得還是很有意義的。幾乎每個收藏家的動機都不止一個,而是由各種不同的動機組成了一個混合體。單個動機在混合體中的分量對比就構成了這個收藏家的獨家特色。而且,這個動機混合體在收藏過程中極有可能發生變化和挪移,比如一個收藏家收藏了三十年後,可能突然改變初衷,從別的動機出發,採取別的標準繼續他的收藏活動,甚至在一開始對他特別重要的起主導作用的動機,到後來變成了他自己批判和排斥的對象,這種情況也不罕見。
美國記者尼古拉斯.A.巴斯班斯(Nicholas A.Basbanes)幾年前曾寫過一本講藏書家的書(重點是美國的藏書家),寫得非常引人入勝,書名也很可愛:《文質彬彬的瘋狂》。如果允許我現在就預先透露結論,那么我要說,對於幾乎每一個收藏家都適用的真正的關鍵字也許就是:傻得可愛(那些身陷其中的人還傻得不亦樂乎)。
為了在一開始就對收藏活動中情感因素的魅力有所認識,讓我們來看看瓦爾特·本雅明(Waiter Benjamin)是如何評說收藏動機的,他在一篇小隨筆《我清理我的藏書室》中說道:
……反正我下面的這些話,意在說明某些淺顯明白的道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讓您了解藏書家與他的藏書的關係,了解收藏本身,而不僅僅是了解藏品……每一種激情都近於騷動,而藏書的激情則近於回憶的騷動,但我想說的還不止這些。在我眼前,過去的歲月被染上了偶然和命運的色彩,而在那些我已司空見慣的亂書堆中,也正有這種色彩在熠熠生輝。藏書家所擁有的無非是混亂,他們對這種混亂如此習以為常,以至於視之為秩序。您肯定聽說過有人因為失書而抑鬱成疾,有人為了得書而成為罪犯,在這些情形中,每一種秩序都不過是懸浮於深淵之上的暫時狀態。“唯一確切知道的,”阿納托爾·弗朗斯曾說,“就是書籍的出版年月和開本大小。”說真的,如果說還有什麼東西能與藏書室的雜亂無章相抗衡,那就只有井井有條的藏書室目錄了。
於是,藏書家的生命線就緊繃在混亂與秩序這一對辯證關係的極點之間。
當然還有許多別的因素,比如藏書家與他的占有物之間不可思議的關係——這個後面還會提到——在這種關係中,物對於人的價值首先不在於它的功能,也就是它的實用性,而在於人可以將它看成它自己命運的活動舞台,從而研究它,愛護它。最讓藏書家陶醉的事情就是把一件件藏品關進禁區,讓它們在最後的驚悸——被俘的驚悸——煙消雲散之後,呆呆地站在裡面發愣,他的一切回憶、思想和意識就是他的財產的基石、底座、框架和鎖閂。對於真正的藏書家來說,他的每一件財物的產生年代、產地、工藝和前任主人都能匯集成一部引人入勝的百科全書,所有這些因素構成的整體就是藏品的命運……重建舊世界——這是藏書家尋求新藏品的最深層的動力。
瓦爾特·本雅明這些玄妙的思想可以讓我們做好情緒上的準備,下面我們就以比較客觀冷靜的方式展開關於收藏動機的討論。
每一個上過歷史課的人都知道獵人和採集者的概念,那是人類最早的存在形式。很多人都在思考,在現代社會文明的收藏方式中是不是還有這種以狩獵和採集為生的早期人類的原始本能在微微發光。反對這種說法的理由首先在於:絕大多數現代人對於決定生活方式的收藏活動並不理解或不太理解,再說,性情中帶上原始人烙印的也並不一定非得是藏書家。但是,對於不少藏書家來說,獵取和獵取中的樂趣是最重要的——就像貓捉老鼠——這也是不可忽略的事實。在苦苦尋覓了很久之後,意外收穫的時刻往往是極為難忘的,以至於——瓦爾特·本雅明也提到這一點——這份感情牢牢地固結在獵物上,決定了獵物的價值。關於收藏中的原始衝動的因素,讓我們就這樣點到為止,下面我們來對別的收藏動機進行歸納整理。
很多收藏家的首要動機是喜愛美好的事物。阿路易斯·哈恩(AloisHahn)在一篇名為《收藏家社會學》(1984)的文章中說道,收藏家往往對藝術有強烈的親和性,藏書家肯定也不例外。對於他們來說,書不僅僅是文本或知識載體,而且還是藝術品,這一點我們將在第三章中詳細討論。很多人認為,把書籍當成藝術品看待,一如洛可可的銀器或青春藝術風格的玻璃杯,對書籍的外表和內容一視同仁,甚至把外表看得更重,這有失書籍的身份。1965年曾有過一次令人難忘的展覽,展出的是大藏書家漢斯.菲爾斯滕貝格(Hans Fiirstenberg)收藏的法語書籍,展覽的主題就是“書籍作為藝術品”,在第三章中將對這個命題做出論證。
收藏的第二個重要動機是搶救與保存。收藏行動表達的是懷念和崇敬之情,其對象是我們文化中的有形遺產,是那些曾經輝煌的東西,如果沒有收藏家,它們最終將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本雅明謂之“重建舊世界”。但是,要想在收藏實物的過程中通過“搶救工作”把過去“如實”地保存下來,那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而已,就像史家撰史一樣,也不過是一種構想,不論收藏家怎么努力,不讓自己的好惡左右他的收藏行動,他自己一手締造的那個屬於他一個人的世界還是難免要帶上主觀色彩,這既表現在他選擇最具代表性和說服力的藏品的過程中,也表現在他闡釋他的選擇的意義的時候,本雅明指的也許就是這樣的主觀再造。
即便不可能通過收藏如實地再現過去,深藏其中的那種動力還是有其重大的文化意義乃至社會意義:無數的文化物質遺產,如果不是古往今來的收藏家在它們瀕臨滅絕的緊急關頭收藏和保存它們,它們早就失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