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民國對話:烽火連天的回憶

與民國對話:烽火連天的回憶

2014年,重慶葦子 採訪一位89歲的台灣抗戰老兵,寫下《與民國對話:烽火連天的回憶》,內容是抗戰老兵口述歷史,發表在純文學刊物《當代》2014年第4期。這位名叫孫雲武的老人在海峽對岸生活了六十四年,至今鄉音未改。他的老家在雲南昆明,曾是當地有名的大戶。年輕時,國難當頭,老人不願整天在學校里搖頭晃腦念子曰詩云,於是背著父母私自應徵入伍,進了滇軍60軍184師,在雲南邊境參加過抗日戰爭,後來又稀里糊塗被改編成中央軍,遠赴東北遼瀋戰場打過內戰。他後來跟隨六十萬大軍撤到了台灣 。

創作過程

2012年,仍在讀中學的葦子寫了《一個高中女生的社會調查》,採訪並記錄了石柱縣的兩個農村家庭,發表在《當代》2012年第4期。這是她開始深入、細緻地記錄普通人故事的開始。

“我們90後每天都在頻繁地接觸教科書,不信教材和專家的話,又該信誰的呢?”葦子曾這樣反問   。

漸漸地,她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南方都市報》一位記者曾發給她這樣一段話:“現在我們說起歷史上的一些事件,都覺得只是當事人糊塗而已。可誰能保證歷史不在今天重演?這就要靠個人與個人之間超越時間空間的對話,也就是閱讀個人撰寫的歷史來解決。這樣,歷史才真正觸及了你,而不是其他人用來掌握你的工具。”

就是從這句話開始,她決定發現身邊的活歷史。

葦子發現的第一個活歷史就是老兵孫雲武。他的一生經歷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複雜而顛沛,梳理他的路線、部隊番號都不是容易的事。她先通過QQ徵得身在台灣的老人及其家人的同意,再將自己的問題發給老人的家人,由家人提問老人回答,錄下音之後回發給她,她整理之後再針對細節提問,如此反覆。

作品鑑賞

對我而言,越是不知道的事越是充滿誘惑感。我喜歡歷史,特別是那種撇開帝王將相由小人物述說的歷史。它們雖然不那么波瀾壯闊,但離自己更近,同樣擲地有聲   。

即使生活在瞬息萬變的革新時代,面對每分每秒都在顛覆爆炸的知識訊息,但還是沒法滿足我強大的好奇心。我親戚裡面這位爺爺已是耄耋高齡,誕生於民國早年,現生活在台灣,托他的福,從他口中得知了許多快要失傳的老故事。

台灣爺爺已經八十九歲了,在海峽對岸生活了六十四年,可至今鄉音未改,還保留著一口原汁原味的雲南腔。他善良而有趣,生活閱歷相當豐富。他的老家在雲南昆明,曾是當地有名的大戶。他年輕時,國難當頭,不願整天在學校里搖頭晃腦念子曰詩云,於是背著父母私自應徵入伍,進了滇軍60軍184師,在雲南邊境參加過抗日戰爭,後來又稀里糊塗被改編成中央軍,遠赴東北遼瀋戰場打過內戰。他後來跟隨六十萬大軍撤到了台灣。可笑的是,他二十幾年前第一次回大陸探親的時候,還驚恐地以為當局派人暗中監視他,甚至隨時有鋃鐺入獄的危險。

老人家提及的往事古老又充滿驚險。我驚喜地發現,原來從教科書以及百度上查見過的許多大人物和著名的歷史事件,在老人家認真而熱情的講述中,竟然隔我不遠,仿佛觸手可及。

在上帝眼中,人就是螞蟻。一隊螞蟻負重前行,目標僅只一小段距離,卻足以耗費它們的一生。爬在前面幾步的,就是坐在我對面回憶過去親身經歷的老人,而那跟在後邊蹣跚學步的,正是拿著手機錄音的我。人生歲月的距離不過如此呀……

謹將此文獻給與我同齡並從未經歷過戰火的年輕人。

一、兒時的回憶

我叫孫雲武,出身於民國十三年(即1924年——作者)3月27日,今年八十九歲,老家雲南昆明,現居住地中國台北市士林區陽明里24鄰40巷3號。我的父親名叫孫金華,母親劉氏。我是家中的獨子,小時候和父母一塊兒居住在昆明拓東路岔街口對面,我的家靠近拓東運動場。我從小就在岔街口茶館玩耍,那個茶館是我們家開的。

雲南開化得慢,求學比較晚。我九歲以前讀過私塾,私塾老師就住在我們家,學的是《百家姓》、《三字經》。後來家中的房子改做了洋學堂,我才正式入門讀書。洋學堂叫聚奎國小,當時我們那附近有個聚奎樓。昆明市政府見我家房子很大,就把它租下來辦學,沒強占,至於租金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我家大門兩旁有一對石獅子,我小時候愛爬到它們的背上騎著玩耍。學校大約有四十來個學生,教室就在天井前面的大屋子裡。天井四周栽滿了萬年青,兩旁靠牆處還擺著菩薩。小孩子課間休息時可以在那玩一玩。要不大家就跑到後院去,後院的大花園被拿來當成了運動場。

我小時候家裡是做豬毛出口生意的。把豬鬃剪好,捆成一把一把的,可以賣出國,大概賣到印度那邊。雲南有個豬毛幫,勢力可不小。我還記得家中客廳牆上掛得有把指揮刀,那是父親的。

我家幾代都是行伍出身。爺爺也當過兵,是給唐敬堯還是龍雲當兵就不知道了。我媽當時纏腳。在我們那一帶,只有大戶人家小姐才裹腳,大腳叫丫頭,小腳叫太太。我媽是虔誠的道教徒。她從小念私塾,認識字。因為我十五六歲就出去打仗,從此再也沒回去過,所以在至今的記憶中,我媽只有三十來歲,年輕又漂亮。她愛抽大煙。我感冒了,她吸一口煙,讓我張開嘴,把煙子噴進我嘴裡,感冒就好了。鴉片煙很靈。

我家是我媽管家,家中主要靠收租過活。父親在軍隊有薪餉。後來他在外面又找了個小老婆,媽媽也不管。小媽名叫肖氏,生了個女兒名叫孫雲仙,還有個兒子名叫孫雲強。他們不和我們一起住。小媽是半大腳,我喜歡去她那裡玩,一到了就給我糖果。

當時昆明街上的婦女都是中式打扮,布做的紐扣。也有女人穿旗袍,沒錢的也穿,只是布料次一點。我個人認為穿旗袍是中國女人的美德。男人梳長辮子的已經很少了,不流行了。男人除了穿長衫,也有穿中山裝的,就是四個兜,紀念中山先生的衣服。

和現在差不多,我們家也有自來水、電燈,因為住在城裡嘛,郊外有沒有這些我就不知道了。我們早上吃稀飯油條,饅頭很少吃。南方人吃不慣饅頭。老百姓一般只吃兩頓,早上一頓,晚上一頓,以後跟著學,才變成吃三頓了。每家每戶的大小便都有人收,還給你錢。銅板,兩三個,擺在桶邊上。街上有鄉下人叫著買:“糞賣!”就是買糞的意思,拿回去做肥料。

我們在市區外買得有田地,每年都去鄉下收租。我和父親也一塊兒去過。我跟村裡的小孩子都玩得來的,一起去扯地里的大豆(即胡豆——作者),剝開以後,找幾塊石頭架起來煮了吃。

我爸媽都抽大煙,爸爸後來戒了,因為軍中的人不準抽菸,凡是軍官都得戒,家中只剩下媽媽一人還在抽。我們家有待客的房間,要是來了客人,一律不用紙菸招待,而是請到客廳去抽鴉片。客廳有煙床,通鋪。我們家是有錢人嘛。熬煙土的大鐵鍋就擱在客廳里,炭燒著了,倒一點點水,把鴉片煙捏碎了放進去煮,煮一陣,拿煙筷子挑起來,能拉絲了,那就好了,冷了會幹掉。

客廳里另有一口大缸,裝熬好的煙土,一塊一塊像磚一樣,舀一塊出來,再用煙簽在燈火上烤,轉一轉,塞在煙兜子裡,就著煙燈抽。當地話叫“吹煙”,不叫“抽菸”,因為老煙槍都是憋得臉紅才肯把煙子吐掉。

抽大煙的人都喜歡喝茶,吃點心,到時間不抽,人受不了,我母親就是這樣。龍雲的政府不反對抽大煙,後來的政府就不準了。

那時候讀書也分國中和高中,但高中少,要到狀元樓裡邊去了,在市區那一塊。昆明有雲南大學、西南聯大。日本人到處轟炸,北京、南京、上海的逃難到昆明來,都是有文化的人,沒地方收容,就讓他們住在在一座很大的廟子裡,名叫東嶽廟。政府發米給他們煮飯吃,把他們集中起來,成立了西南聯大。浙江大學的一批老師也在西南聯大任教。還有的老師1949年撤到了台灣,後來在文化大學教書。凡是西南聯大出來的人都經歷過戰場,因為要服兵役,大學生都要當兵。

我國小還沒畢業就不讀書了,日本飛機來轟炸昆明,學不能上,做生意也不能做了。每天清早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防空警報。市政府很高的地方掛著燈籠,一個燈籠是預習警報,就是提醒大家,日本飛機當天會來空襲,兩個燈籠表示緊急警報,就是日本飛機已經快到昆明了。城裡的老百姓只好都去客運公司等著。客車把我們載到十幾公里外的山上去躲起來。客運公司派車是由市政府安排的,不用買票。

日本飛機輪番轟炸的時候,大家就站在山頂樹林邊上,對著天空指指點點,可以清楚地看見昆明市內哪幾處房子又挨炸了,起火的濃煙把半個城市上空都遮蔽了。轟炸結束後,我們再乘原來的車返回家中,每次跑警報都要耽誤整整一天,早飯來不及吃,午飯也吃不到。

陳納德將軍十四航空隊剛來的時候,大家以為是日本飛機,還跑過警報。美國和日本的飛機都是單翅膀,只有國軍的飛機才是雙葉子,雙翅膀。當美國人的飛機降落在巫家壩時,大家都知道了,好歡喜喲!有飛虎隊呆在昆明,日本飛機就不敢來了。

單葉子飛機跑得快,轉彎也快,以前和日本人作戰的時候,我們國軍飛機打不過它的,因為雙翅膀不靈活。我看見過飛虎隊和日本飛機交戰,追上追下,不停地翻筋斗。美國飛機明顯比日本的火力強。還抓到過一個日本飛行員,他的飛機被打燃了,只好跳傘下來,結果被包圍在稻田中間,抓住以後,裝到車上的鐵籠子裡遊街,讓大家看,因為我們是後方,沒見過日本人。滿大街老百姓都說:“你看日本人!你看日本人!”大家都很高興。

還有一次日本人遊街沒有車,是綁起來走路。他們幾個人在中國國境被打散了,跑到大山里,被我們中國軍隊抓到。在昆明大街上遊街的時候,很多人喊打,有的吐口水,有的打耳光,還有人脫下鞋子來打。然後上面就說,不準打,不要打。這都是蔣介石下的命令。蔣介石是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他對日本有好感。老百姓很聽話,果然就不打了,游完街就把他們關起來。

二、參軍打日本人去

到我大一點,大概十四五歲,還在上國小六年級,那個時候雲南境內都有日本人了。我們幾個要好的同學見情形不對,就討論這件事情,大家都非常衝動,都想報國保家,就相約起來不讀書了,說我們打日本人去。

去參軍的總共有四個人,一個叫張朝富,一個叫葉克清,還有一個同學叫什麼不記得了。張朝富和葉克清跟我一樣,後來也去了台灣。我在國防研究院給羅卓英開車。葉克清是給宋楚瑜的父親宋達開車。張朝富到台灣不久就自殺了,死的時候才三十幾歲。

聽說龍雲的部隊60軍正在招考志願兵,我們四個同學那天下午沒上課,就偷跑去了。招兵的地點是在一個老鄉家的大院子裡,前來報考的人很多,都是雲南各鄉鎮募集起來的,聽說是打日本鬼子,很多人都自願報名參加。我們去了以後,看見幾個穿軍裝的人坐在一排桌子後面,其中一個當官模樣的人問我們:“你們父母知不知道這件事情?”我說:“沒必要讓他們知道,知道了就不準走了。”那當官的不想要我們,他說你們連槍桿子都背不動,能幹啥?我就提意見說,我們其他幹不了,打掃打掃衛生,替長官倒倒開水總可以嘛!他一聽這話也對,最後就把我們留下了。我被分到60軍184師一個連部裡面,那裡的人一看我,還是嫌小,以後又說,好吧,你留下吧,就伺候連長好了!我就在連部收發檔,給連長端端洗臉水什麼的。

參軍之後直接去了保山,那時184師的師長還是曾澤生。剛學打槍時很緊張,眼睛老是忍不住要眨,槍托還得使勁壓住肩膀。我第一次打仗在開遠、蒙自,接近越南老街那一帶。很多戰友犧牲了,不是被敵人打死,而是被自己飛機炸死的。那個年代科技不像現在這么發達,飛機飛高了看不清楚地面,駕駛員不敢飛得太低,不然很容易被流彈打下來。

以後再遇見自己飛機的時候,就要擺布板。那叫做通訊布板,實際上就是很長的布條子,大約有兩三尺寬,就在地面擺開。比如我是60軍,就把這塊布條子折來折去,折個60,再折來折去折個軍字。這樣飛機在空中才能看見。以前沒擺布板的時候,飛機經常誤會,他不管你是敵方還是友方,只管扔炸彈下來,結果把自己人炸死不少。

我們在越南老街也和日本人打過仗。那時我是上等兵,腰間掛兩個手榴彈,到必要時才打,丟到日本人戰壕里。日本人很厲害,每次打仗前,事先都挖好壕溝。仗打完了,第二天去清查,戰場看起來很平靜,沒有一個死人,連對方的屍首也看不到,都被日本人偷偷拉走了。他們當官的怕破壞了軍心。

有一天晚上帶領一班人守碉堡,我那時是班長了。碉堡很大,對著馬路架了兩挺機關槍。我聽著不對,怎么對方一槍都不放呢?我說他們是不是摸來了?日本人也笨,來摸我們這個碉堡,不彎腰,站起來低著頭朝這邊沖。碉堡里的人發現了,機關槍突突突,打倒了,剩下的轉身就逃。我們追出碉堡,通知後面部隊去包圍,把日本人都抓了。有龍雲的部隊守在保山,日本人才沒攻進來,不然保山一打完就打昆明了。

我後來當了運輸兵。汽車兵排長吳家吉(音)是我家親戚,他來選人,就調我去了。我最先是助手,跟的是美國道吉,汽油車,載重5噸。補給部隊打仗的時候少,今天把東西運到這裡,補給過了,又待命,又開到那裡。一直就跟著大部隊東轉西轉,如果遇見有日本兵攔路就要打。

那時司機開車有武器,我們車上備有兩把槍,一支手槍,是雲南兵工廠生產的,什麼牌子想不起來了,另一支是中正式步槍。直到抗戰勝利到了東北,我才當上了正駕駛,那時也配有手槍了。

三、到越南接收投降物資

剛參軍不久,我和幾個同學還請假回過一次家。一回到家裡,爸媽就不讓走了,我被看管得很嚴,成天關在屋裡。有一天和爸媽一起上街,遇見同學張朝富,他住在岔街,我們住在岔街對面。張朝富小聲對我說:“要勝利了,我們出去嘛!”後來他寫了個紙條,用石頭包著從我家窗戶扔進來,說幾點在什麼地方。我就翻窗踩著別人的肩膀跳下來,誰知這一跑,就再也沒見到過爸媽了。

民國三十四年(即1945年),日本人投降了,我跟隨184師去越南,奉命接收日本人的投降物資。本來預計三天路程,只走了一天半,中央軍的兩個師就來攔截後路,把我們堵在靠近越南老街的地方,只能往前走,不準回雲南,一回頭就要打。

當時局勢非常緊張,我還記得天剛擦黑,我們走進一個地勢險要的山谷,部隊在行軍途中突然慢下來,有人發現了異常情況,中央軍占據了有利地形,荷槍實彈把我們包圍起來。我們內部就有當官的出來宣布,上邊有公示,部隊要不了這么多人,讓大家解散。很多人一聽這話,立即就交出武器回家了。我們的部門官也被撤換了,不知他們上哪裡去了。

隨後又接到命令,走,整編,到越南河內。這下子就把184師徹底拆散了。我們幾個不願回家的同學也被分開。我被分到550團,團長叫楊朝倫。整編完後,我們所有裝備都換成了美式的,每人發兩套羅斯福呢軍服,還有兩雙皮鞋。

換衣服的時候,全體人都在一個大操場裡集合。那天還落著小雨,但一會兒又停了。操場中間用一塊很大的草綠色帆布圍成圓圈遮擋起來,我們就躲在裡面脫褲子。當時大家都很高興,嘻嘻哈哈的,都非常喜歡新發的羅斯福呢軍服,布料特別結實,摸起來手感也不錯。誰知剛過了兩天,其中的一套軍服和一雙皮鞋就被要回去了。當官的說,帶兩套服裝行軍太重,怕你們背不動,擺一套在留守處,將來再補發,

從那以後就歸盧漢的中央軍了,但還是不讓我們回雲南,立即被調去守越南海防,說是怕日本人再來反攻。其實日本人那時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被中國軍隊團團包圍起來,沒吃的,交通不通,補給也跟不上,所以日本人垮就垮在雲南這一仗。

我們後來才知道,當時這么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換龍雲,才把我們這批人哄出來,派到越南去接收投降物資,出來以後就不許回去了。他們擔心我們不服從中央,怕亂,怕流血,因為龍雲的部隊參加過台兒莊戰役,一貫打仗也不錯。60軍剛一離開昆明,蔣介石就把雲南省主席換成了盧漢。

接收投降物資的時候,日本軍官和全體士兵放下武器,規規矩矩列隊站好,然後帶我們的人去倉庫查看。他們的大部隊就在操場上搭帳篷,房子都不準進去住了。他們不敢反抗,規矩得很,無條件投降嘛!他們的步槍是三八式,比雲南部隊的武器好,我們使用的還是國產中正式。

四、發給日本投降部隊每人一百塊日幣

以前在龍雲部隊里,中央軍61師、62師經常都有人跑過來當兵,因為這邊吃得好,穿得也好,鞋子是皮鞋,鞋底安鐵釘,走起路來咔咔響。每月還有軍餉,發的是袁大頭,多少記不起了。變成了中央軍以後,長期只能穿爛衣服,也沒有補給,半年都領不到一次軍餉,被當官的吃掉了。

儘管日本人投降了,但有時候我們人少,也被他們追!有一天晚上,還是在雲南保山交界處,靠近越南的一個保全團里,室內鋪的是地板。日本人追來了,我們就躲到地板底下。地板下面是空的,有透光的縫,我看見日本人進來了,幸好沒發現地板下有人,我們才撿了一條命。話說回來,日本人抓住我們就拿刺刀殺。而我們慈悲,抓住他們就只是關起來。我們中國死那么多人,若不是有命令的話打都打死你,上邊不準打。

我們也把日本傷兵帶回來,既然打傷了,何必還要打死呢。送到醫院,醫好了,他們有的會講中國話,也就跟著部隊走,當挑夫,一個單位撥幾個。

好多當官的都娶日本太太。日本女人跑來求援,不願意回國。有當官的就把她們藏起來,讓她們做老婆。以後不準了,有命令必須把她們送回去。

當兵就沒想過家中父母擔心的問題,因為一心只想“從軍抗日”。在雲南邊界我們也抓到過日本鬼子。日本人都穿皮鞋。我們晚上住在碉堡里,聽見有腳步聲,就知道是日本人在走路,因為中國人很少穿皮鞋。我們出來抓,他們就跑。我們追著打,只準打腳,不準打上面,打上面就打死了,這是上級規定,因為日本已經投降了。

要是抓到俘虜就關起來,不準私刑,私刑就是自己拿槍打死俘虜。這是嚴令。蔣介石他是留日的,他同情日本人,不然日本早就沒有了,被瓜分掉了。美國、中國、英國、法國幾個國家聯合,要是蔣介石不開口講話,就沒有日本了。

投降的日本兵最後都在東北集中,蔣介石下令放他們走,送到葫蘆島上船,讓他們回日本。日本人很團結,很有紀律,已經亡國了,還是一點不亂。編好班,編好連隊,一班一班集合好,給他們劃一個地區,就在那地區紮營。一個班一個帳篷,都睡在裡面。那么多人,一下子送不完。

美國人也幫著送日本投降部隊,蔣介石還下令發給他們每人一百塊日幣,他們下船後可以買東西吃,不用挨餓。也有日本人不願意回國,主動要求留在中國軍隊里服役,不過留下來的大多數都懂一點技術,比如會修理汽車等。

五、逃兵綁在芭蕉樹上用刺刀戳死

我跟隨60軍去東北的時間大約是民國三十五年(即1946年——作者),出發之前,輜重部隊接了一批車子,除了大道吉,傑姆西什麼的都來了。傑姆西載重3噸,也是汽油車   。

可憐!中國部隊要是歸中國人自己來管的話,就又免不了貪污,當兵的幾個月發不到薪餉,飯都吃不飽,整編時美國人發的半自動步槍被當官的偷偷拿去賣給地下軍火商,很多人還是繼續用國產土造槍,中正式,被收回去的那套美國羅斯福呢軍服從此就沒了下文,河內大街上到處都能見到穿美式軍服的越南老百姓。美國人一看這個樣子,乾脆不提換裝備的事了,讓大家統統上船,再集中點名統一發槍。去東北是在越南海防上船,然後一直開到葫蘆島。

船很大,是美國運兵船,裝人,裝大米,裝戰車,什麼都裝。一艘船能裝好幾十部卡車,裝人起碼能裝一個營不止。運兵船離岸之前,美國人還找了一些日本投降軍人來搬運物資。那些日本軍人都變得很聽話,很守規矩。搬運完後,美國人就挑了些年輕力壯的帶走了,剩下老一點的就交給國軍部隊。剩下來的日本人咽不下這口氣,有的當場跳海自殺。

運兵船走的哪條路線,走了幾天幾夜,我印象中全都模糊了,當時本來就不太關心這些問題,當兵的只知道服從,讓你出發,半夜三更也得爬起來集合。船上一路都有美國人押送。到葫蘆島下船之後,大部隊徒步行軍走了一段路,上了火車,再拉到瀋陽。

到了瀋陽就各奔東西。一部分人留下,其餘大多數分頭轉往長春、吉林等。由於部隊整編完後一直沒回過雲南,直接就拉到東北來了,火車上有很多人不滿,大家都議論紛紛。有些人甚至吵鬧起來。那時已經是60軍軍長的曾澤生來安撫說:“不管中央軍也好,地方軍也好,我們都是中國人。”

從海防出發的時候,上邊同樣告訴我們是去接收日本投降物資,誰知到了葫蘆島下船,並沒看見半個日本人的影子,就被分頭調開去和解放軍打仗。我們汽車部隊還好,就留在瀋陽。我被分在中央軍子汽25團,今天跑這裡,明天跑那裡,經過的都是大地方。我一邊開車一邊學。車上東西裝好,到了目的地就卸下,然後返回瀋陽補給站。

當時整個東北戰場形勢很亂,接收日本投降物資的有蘇聯、國民黨、共產黨。因為不願意打內戰,好多人都跑了,抓到的就槍斃,逃兵嘛!來東北之前,在越南邊境溜掉的更多,大家都聽說東北冷,凍死人,被抓回來槍斃的也不少。逃兵是從哪個單位跑的,抓回來就交給哪個單位處置。將整個一連人集合起來,排好隊,讓逃兵當眾跪下,然後砰砰兩槍,打不死再補一槍。

槍斃還算痛快的,其他懲罰才痛苦啊!有的逃兵抓回來,綁在芭蕉樹上,拿刺刀一刀一刀戳死。芭蕉樹的樹幹很軟,刺刀可以一下子捅進去,不像牆壁那樣硬,會震傷胳膊。這就是殺一儆百,大家見了就不敢再跑了。在雲南的時候,不想當兵也可以花錢找人,家裡抽到兵了,不想去,就找人頂替,只要花錢就有人願意。頂替者去了就跑出來,然後又替別人頂。老油條嘛,不在乎的。

那時我的階級是駕駛上士。我和原先的部隊又脫開了,軍長還是曾澤生,但弄不清楚哪個當師長團長了。我們這個汽車團是散的,今天編入這個部隊,明天又編入那個部隊,有命令一來就得隨時出發。你在計算機上給我看的這些184師在雲南的老照片,很多我都想不起來了,好幾十年了!只有這張操場出操的照片還有點印象,另外書封面上那張照片像184師的師長潘碩端。

我們當時在瀋陽,後來又到營口。鞍山、營口、海城這是一個路線。汽車部隊每天住的地方都是隨機的,運的東西要交給哪兒也不知道,我們只是聽候押運官的命令。每輛車上都有一個押運官,他讓我們開到哪兒,我們就開到哪兒卸貨。當輜重兵雖然辛苦,但至少要比當步兵強,起碼吃得好穿得好,穿衣服也不用洗。一車一車的衣服,穿髒了,扔進車裡去換一套,每次盡穿新的。想吃什麼都有,美國罐頭,打開就吃。這些物資都是美國人補給的。

上了戰場要戴鋼盔。鋼盔有兩種,一種塑膠的,一種是鋼做的。出操就戴塑膠的,打仗就戴鋼盔。在東北打仗時,小兵還是用的中正式,也有美式半自動步槍,汽車也是美國造。那時我二十幾歲,美國車又大又高,我只有在座位上墊個枕頭,才能控制好方向盤。部隊里坦克大炮多得很,都是美國武器,用騾子拉。到了戰場上都得隱蔽起來。

吃飯問題就很難講了。專門有伙夫燒飯,他們起得很早,把稀飯燒好了,等部隊起床就開飯,或者吃麵。每個班都有大鍋,吃完飯,炊事兵就把鍋挑走了。大多時候菜很少,湯很多,菜的多少要看採買那天的心情怎么樣。有時候採買賭博把錢輸了,去找老百姓硬要,切一小塊肉回來,再要點大白菜,讓伙夫隨便扔進鍋里一煮。先到的,把乾東西都撈光了,後面的人只好用湯泡飯。

吃飯規定了時間,幾分鐘吃完,聽到號聲響,趕快收起來,剩下的就是伙夫的事了。每次轉移都是伙夫先到,先把飯燒好,部隊就圍攏起來。有時來不及吃就喊出發,伙夫只好把飯倒掉,挑起擔子跟著隊伍跑。一天到晚都是打仗,連出操都很少。特別是我們汽車部隊,每天都東跑西跑,沒有休息時間。早上吃了飯就出發,晚上點過名就睡覺。

國民黨為什麼打敗仗,就是當官的不爭氣嘛!當兵的幾個月都不關餉,即使發餉也沒幾塊錢。大家都喜歡喝酒,還有賭錢,很快就分文不剩了。從海防出發之前,運兵船裝那么多越南大米,到了東北以後,當官的把大米拿去換成高粱米,一斤換三斤,然後發給部隊吃。大家吃不慣,仇恨慢慢就加深了。“打什麼打,不打了,走!”一聲喊,大家就跟著走了。再加上共產黨一宣傳,那么多部隊,那么好的裝備,結果一年不到,就把東北丟了。整個東九省,都交給共產黨了。這不怪蔣介石,而是底下帶兵的人貪污、無能。

六、中央軍打中央軍

在東北每天就是和共產黨交戰。解放軍那時用的是三八式步槍,不是很好,甚至還有大刀啊這些落後的東西。中央軍用的都是美式裝備,半自動步槍和飛機大炮。那么好的武器打不過共產黨,就是人心士氣不旺。共產黨厲害,打政治戰。他們有專門的喊話部隊,隱蔽在陣地各個高處,每天拿個大喇叭,二十四小時在喊:“同胞們,大家不要打,我們都是中國人。你們過來,我們可以給你們好好的安置!要回家也行,我們送你們走。”有時候又喊:“老鄉,不要打了,我們都是中國人!我們都是一家人。”每天這么喊,這邊許多人聽得心裡發慌,就忍不住想:中國人打中國人乾什麼?我們要打就打外國人!

共產黨的話倒是真的,有人投降過去真的回家了,還發路費,也有的人當了俘虜被放回來。你要是班長排長的話,過去還可以升一級,當兵的也升,以後就成連成營的投過去了。我們這邊有人對當官的本來就反感,一聽這話忍不住跑過去了,隨後這邊就會得到訊息,還不錯,於是又有人把武器背過去投降。美國的裝備直接送給共產黨了,所以共產黨說蔣介石是運輸大隊的大隊長嘛!(笑)投降的人整編一下,變個番號,又來打國民黨。中央軍打中央軍,這個戰術就厲害了嘛!

有一天接到命令出發去長春,一大早把車子開進瀋陽兵站,裝起貨物就走了,天黑才到達目的地。我們開車的早就習慣了不問去哪裡,都是聽從押運官安排,結果到了卸貨地點,停下車來才知道,底下接貨的部隊是共產黨。原來我們內部早就有押運官是那邊的人,就是他指揮我們開到那裡去的。我們整個車隊連人帶車帶物資一起都送給共產黨了。

我當天開的是道吉,車上裝的都是槍枝彈藥。說起來也好笑,敵我之間根本就沒有仇恨。“老鄉,你好!”接應我們的解放軍軍官看起來很年輕,二十多歲,講一口熟悉的雲南話,特別親切。他很客氣,對我們也非常優待,什麼都跟他們自己人不一樣。他讓人把東西搬運下來,還請大家吃了一頓飯,然後對我們說:“老鄉,我們現在沒有駕駛兵,幫幫忙,開一開。”這一開,就開出去了,回不來了,就變為共產黨了嘛!整個車隊的人都變成共產黨了。

那時在長春的馬路邊經常停放著很多汽車,沒人開,都是國民黨逃跑時扔下的。共產黨的人不會開,難怪稱他們土八路嘛!以後他們挑兵出來訓練,大家就混到一堆了,分不清楚了,車上國軍也有,共軍也有。我在那邊差不多呆了有一個月,教的徒弟不止一組,有時六七個,有時八九個。有的會開了,就撥出去了。後來把他們的兵教會了,那當官的就對我們說:“老鄉,你們願意留下就留下,願意回去就回去。”還給我們開了張路條。假如被共產黨的兵攔下來,一看有路條,二話不說就放行。

我回去還是開道吉車,美國給的車子多的是。也沒人處罰我們,因為好幾個汽車部隊,17團,25團,人都差不多跑光了,這反倒給當官的增加了撈錢機會。如果遇到發軍餉,原先領錢的名額多,現在沒那么多人了,上邊來點名的時候,就派人去冒充一下。這個連隊的人混到那個連隊去,把冒充的名字事先寫在手心裡,點到的時候答應一聲,錢到手了再交出來,也有人領錢之後趁亂跑掉了。

後方有許多沒來得及發出的補給物資,如果遇見那種成連成營投降的情況,多餘的物資就被留守處拿去賣掉,然後幾個人私下把錢分了。這些物資反正是美國人提供的,美國人根本就顧不過來。

原來我們內部早就有共產黨,以前一點也沒看出來。當官的想投降,問大家:“願意跟我去就舉手。”混在裡邊的共產黨當然首先就舉手,其他當兵的一看,很多也就跟著舉手了,那些不願意的就只好走了。

國民黨的兵有時候也自己打自己,你要投降我不投降,那怎么辦?就打嘛。連對連,營對營的打,打贏了去投降,打輸了就死。這些勝利果實共產黨就是白白撿來的嘛!這些兵,武器、彈藥,他們不費一槍一彈就得到了。美國人里也有共產黨,那些中國翻譯官,平時看起來忠心耿耿,到時候突然翻臉了,不聽指揮了,所以還是共產黨厲害!

七、林彪的部隊很能打

鄭洞國這個人我聽說過,沒見過。曾澤生我最後一次見到好像是在吉林,他在大會上講話。那時大約是民國三十七年(即1948年——作者),60軍還沒投降。我們等車上的貨物卸完,看見他還在講話,就把車子開走了。運輸兵在一個地方呆兩天的時候都少,臨時住下來也是因為物資不知道送給誰,待命。那時候戰場上很少有電話,待命要發報,發過來發過去。

遼瀋會戰時,營口、鞍山、海城我都經常去,但都沒有駐紮,頂多只是住一兩天,車上裝滿彈藥武器,隨時候命。我們跟的是15兵站,有個副站長當時在兵站管補給,他後來也到了台灣,跟我一起在革命實踐研究院工作過,現在他已經去世了。

在東北打仗的時候,很多部隊一聽說林彪來了,就撤了,因為林彪的部隊很能打,這一點我們當兵的體會最深,中央軍抵抗不住他們。錦州會戰我沒直接參加,只到過錦西縣運送補給物資,那兒有個兵站,我們把武器彈藥卸下來就走了。我看見戰場上簡直亂成一團,空中飛機也亂炸。共產黨那時還沒有空軍,飛機只是國民黨才有。但飛機也只敢在離地很高的位置投彈,炸彈威力不大,又投不準確,幫不了多大忙。

我知道打錦州的時候共產黨這邊死的人也不少。國軍死守在城內,解放軍攻城部隊還沒到達城牆邊,就被守軍用機關槍和半自動步槍解決掉了。後來解放軍就挖地道,一直挖到牆根底下,城樓上的人槍管夠不著,無法瞄準。解放軍就架起雲梯往上爬,有的剛爬到高處,雲梯就被掀翻了,結果摔死很多人。

國軍守長春城時城裡沒吃的,河溝裡面的水都舀光了。既沒水,也找不到糧食,當兵的把老百姓地里的蘿蔔和菜葉全都拔光了,最後都沒東西拔了。飛機來增援的時候,用降落傘把糧食和物資扔下來,但風太大,有時眼睜睜看著它飄到對方陣地去了。後來就不再用降落傘,乾脆把一袋一袋的大米和整塊的豬肉直接從天上扔下來,即使砸死人也顧不了那么多。戰場上嘛,流血犧牲總是難免的。

錦州突圍後,人都跑散了。“鐵打的江山,流水的兵。”國民黨的兵一下子跑到這邊,一下子又跑到那邊,哪個說好就投奔哪個,完全沒人管了。那時候當兵的能有什麼辦法,打不過就只好投降,有的跑回家去了,剩下的就跟著中央軍縮編了。

60軍在長春宣布投降的時候,我們正在另外的地方執行任務,突然接到投降的命令,很多人一下子就傻眼了,不知道該怎么辦,兵站所有的汽車和物資都被人看管起來。兵無糧草自散,大家只好各奔前程。我和張朝富還有幾個雲南老鄉好像逃難一樣,一路步行、乘車、搭船,最後由水旱碼頭回到了天津。大家在路上把軍裝脫了,去找老百姓要了普通服裝。

幸好在那之前,我剛發了個小洋財,一次在路上,前面部隊裝錢的木箱從車廂上滾下來,摔在地上爆開了,我們後面的幾個車就停下來去搶,都是白花花的大頭!所以後來在天津,我們幾個老鄉的日子還過得挺自在,白天進飯館,晚上住客棧。有一天在街上遇見車隊同事的幾個眷屬,其中也有軍官太太。她們和大部隊跑散了,沒有飯吃,也沒有回家的路費,我就發給她們每人兩塊大洋,把她們安頓好,又託付別人把她們送走。後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我最迫切的願望就是想回家,但那時天津正在開戰,一時走不了。後來看見國民黨海軍陸戰隊來天津招兵買馬,我又忍不住動心了。海軍這個番號對我太有誘惑力了。畢竟那時還年輕,才二十幾歲,總想著去外面闖蕩世界,多接觸點新鮮事物。我和張朝富同去應考,兩個人都考上了,海軍陸戰二團。我分在海軍機械化部隊,還是開車。張朝富分在陸戰部隊。我經常晚上加班,由長山八島到天津來回走,往大洋船上拉物資、大米和其他很多東西。

我沒參加過平津戰役。天津有個補給站,我曾去那住過一晚,也是把東西扔下就不管了,當時前方正在打仗。後來聽別人講解放軍進城一點也不擾民,我雖沒親眼見到,但非常佩服。這一點和國民黨軍隊明顯不一樣,我們到哪裡都是強占,提前占位置,誰先占下就是誰的。我這個連今天派人出去,占的是某某街,晚上就住在某某街上,老百姓所有的房子都得讓出來,門板拆下來搭成床鋪。東北有首老百姓編的歌:“想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遭了殃。白天要雞子(雞蛋),晚上要姑娘。”

在定海上船之前,稀里糊塗的,連台灣兩個字都沒聽說過,上了船還半信半疑,只知道是一個島,也不講是什麼島。坐的還是美國人的軍艦,上船就開走。船上仍然是美國人在指揮。共產黨鬧得很熱的時候,都是美國人在操縱。我從基隆上岸到了台灣,隨之而來的又是受訓整編。

八、一到台灣就開小差

我到台灣多少年了?我記得是民國三十八年(即1949年——作者)四月間,由舟山群島、定海撤退,就撤到台灣了。在定海上船的時候,部隊、其他弄不清身份的人,還有老百姓,簡直亂得一塌糊塗,還有的人被擠下海淹死。在基隆上岸之後,我分在海軍第三軍區第三供應分處,那裡有幾部車子   。

剛到台灣很不習慣,吃不習慣,住不習慣,交通也不習慣,語言只懂一點。軍人那個時候交通不要錢,坐火車到哪裡也不要錢。說起來好笑,我從小沒吃過香蕉,到了基隆港,一塊袁大頭就買一大串,吃得拉肚子,吃太多了嘛!上面也有規定,煮了的食物才能吃,不準吃炒的東西,連回鍋肉都不能吃,水土不服吃了要拉肚子。以後才慢慢適應了。

在基隆又遇見張朝富、葉克清他們幾個同學,葉克清他們是跟隨44兵工廠到台灣的。大家就在一起商量開小差,因為都特別想回家。最初我想請長假,但部隊沒批准,再加上人生地不熟,一是沒錢,二是也不知道該從哪裡走。

我們幾個從基隆乘火車到了高雄左營,那時海軍第三軍區司令是曹開建,他派人來抓我們,我們是逃兵嘛。我們躲在一個碉堡裡面,沒抓到。後來我就在台灣當老百姓,我和幾個同學買了幾輛卡車,成立了一個公司,專門運煤炭,由金山煤礦運到台北去賣。以後做著不行,做垮了,就沒做了。

在台灣很想念家裡的親人,但寫信到大陸很困難,當兵的寫信要報到排部,排部報到連部、營部,層層檢查。我後來離開部隊也沒寫信,怕惹麻煩,說你通匪。那時台灣叫大陸毛匪,大陸又稱台灣蔣匪。

要說國民黨為什麼乾不過共產黨?人心、士氣弱了,打什麼仗?大官生活好,一兩個小老婆。打仗有什麼想頭?打仗一要死人,二是破壞,三沒有建設。

國民黨用大陸帶來的錢建設台灣。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金磚局?國民黨撤退過來以後成立的,是專門管金磚的單位。大概在新店那邊一個山洞裡,外面還有駐守部隊。裡頭金子多得很!工作人員進去都要脫衣服,只剩條內褲,到了裡邊把工作服換好,走的時候換回來,內褲還要再檢查。

九、進了國防研究院

後來革命實踐研究院招考駕駛員,我和張朝富去應考。我開車技術好。二十幾個人就考起了我一個,張朝富沒考起。革命實踐研究院在中山樓那邊,是蔣介石找的地方,三面環山,在遠處看像個龍椅。

研究院的性質是半軍半民,院長實際上就是蔣介石,主任是陳誠,羅卓英當副主任,分管經濟,副主任另外還有兩三個。羅卓英曾是廣東省主席,抗日戰爭時期,帶了二十萬青年軍到印度。

革命實踐研究院專門負責訓練各部門的幹部,訓練時間為三個月,接受訓練的人從少將到上將,訓練完了再分配到具體單位去。蔣介石每周一、三、五上午來研究院上班。每天都見到老頭子和宋美齡一起散步。宋美齡很漂亮,總是穿旗袍。

我曾給蔣介石送過一次檔案,他在總參樓上辦公,我在門外把檔案交給他副官,副官拿進房間去。蔣介石看了一眼檔案,轉頭對我說:“不要走。”他批好後再由副官遞給我。那份檔案是革命實踐研究院總務處派我送的,檔案是封好的,看不到內容。即使沒封好也不能看,偷看要殺頭。我是研究院的老人,知道凡是送給他看的公事都是不簡單的。

研究院每個禮拜一都要做紀念周,文武百官都必須到場,聽蔣介石訓話。蔣介石沒來就由陳誠講。蔣介石經常提到失敗的教訓,講著講著發火了,就用拐杖用力戳地:“為什麼一打仗就跑?”上面早有嚴格規定,所以當蔣介石、陳誠來研究院時,我們這些下面的辦事人員一律不能面對著,必須背對著立正站好。

我在研究院裡見過蔣介石、陳誠、白崇禧、羅卓英。我還替蔣介石保管過校閱用的敞篷車。檢閱時開車的是他自己的司機,不用的時候就交給我管,平時洗車、擦車、保養歸我。我每天把車子檢查好,擦乾淨。由於這是校閱車,閱兵用的。一般人保管不了,要調查身份,平時還派了憲兵守車。為什麼這么注意?閱兵車子,一不注意,被壞人放個東西也不曉得,所以都特別注意。

那時正是兩黨對立的時候,研究院就是專門研究兩岸問題。當官的經常在學院大禮堂看大陸電影,“文化大革命”的都看。有一次放映審判“四人幫”的紀錄片,我很好奇,就躲到樓上放映室去看。當毛澤東的夫人江青出現在審判席上的時候,我看見樓下那些當官的都在議論紛紛。

研究院總參樓下面有山泉水流下來。有一年初冬,我們在樓下用泉水洗冷水澡,鍛鍊身體。陳誠每天從辦公出來散步都是固定的時間,那天他提早了,一個人走出來,衛士也沒跟他一道。他從後面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好好!”研究院軍風紀管得很嚴,我還嚇了一跳,心想完了完了。這時他的衛士趕緊跑過來,怕有什麼事情,他們就一起走了。那時我年輕,才三十多歲,很多事還不太懂。為什麼這么說,那么大的官來了,應該要避一下嘛。

後來革命實踐研究院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搬到木柵去了,另一部分留在陽明山中山樓,名稱改為國防研究院,我就留在國防研究院替羅卓英開小車,在那之前是開公務車。我住在羅卓英公館,陳誠和他住得很近。羅卓英到研究院來上班的時候,我就相當於他的勤務兵。每次一到了研究院,我就要出去查看,檢查四周有沒有嫌疑分子。

我給羅卓英開車差不多兩年。我是穿老百姓服裝,也不發槍。羅卓英住在信義路10號,他家除了我以外,另外有一個副官,還有一個從大陸帶來的傭人。他太太住在屏東思孝巷,沒和他住在一起。他太太有一次上陽明山來,還專門找人在這邊養雞。

每天都是我送羅卓英到研究院,八點以前一定要到,他是軍人作風嘛。下班的時候就不一定了,要開會就走得晚。不開會一般起碼也在六七點才回去。他奉公守法,沒有衛士,只有一個副官張保祿(音),福州人。

羅卓英患有糖尿病,也有結石病。後來糖尿病太重了,眼睛都瞎了,那時我已經沒給他開車了。羅卓英愛讀書,因為有病,不喝酒,不抽大煙,什麼惡習都沒有。他和陳誠關係最好,陳誠在哪裡任官,羅卓英也總是跟到哪裡。他們都是十八軍的嘛,還是保定軍校第八期的同學。蔣介石和陳誠很信任羅卓英。

因為有病,羅卓英平時不能吃好的,忌口。人家送來好吃的就給我們吃。他是客家人,多半講客家話,我聽不懂。他那么大的官,不隨便亂講話。他死的時候我不知道,是後來才聽說的。我那時在給副教育長李耀林開車。

後來,還是在國防研究院,行政院來個命令,說是要派忠實的駕駛員到台中霧峰去裝東西。我帶的三部車子,一部是運輸處的,另外兩部是國防研究院的,都是大卡車。車子上面坐著憲兵和警察。還有個指揮官跟著一道。究竟乾什麼他也不講,只說要小心啊,車子千萬不能太震動了。我們當時很奇怪,又不敢問。他晚上把旅館找好了,大家就住在裡面。

最後到了台中霧峰一個破倉庫,憲兵和警察就把那地方包圍起來,不準出入。倉庫外面放著的木箱子已經爛了,有的稻草都露出來了,裡面裝的什麼也不知道,把箱子裝上車就開走。他們一路都用無線電在聯絡,告訴這個車子快到哪裡了,每個十字路口站滿了憲兵、警察和便衣,交通要道的路口全都封鎖起來,害怕有人劫車。

老百姓望著我們開過去,中間那輛車就是我開的。每個車子頂多只裝六七隻木箱,箱子之間墊了紙盒,害怕碰撞。我一路非常小心。指揮官說:“壞了你們要倒霉喲!”我不知道裝的是什麼,心想這個破箱子還那么重要啊?卡車經過工業路,來到台北新公園,在新公園裡邊我們停下來,又換了車子,不知道是哪個單位派來的卡車,直接就拉走了。

以後才知道那些木箱被拉到故宮博物院去了。這叫做國寶嘛!我們運的是第一批,沒裝多少,第二批就多了,不過沒讓我們再去裝。這些國寶是從大陸運來的。

十、兩黨斗到最後國民黨輸了

兩黨的鬥爭,斗到最後國民黨輸了。由定海撤退,撤到台灣來,各方面都往台灣撤,六十萬大軍到了台灣。到現在為止,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死的死了,退的退休了。現在我們老兵也不希望打仗,太平生活過得這么愜意,誰都不願意再打。你問問台灣那些大學生,你喜不喜歡打仗?不喜歡,為什麼,一打仗就完了,沒吃的了!

和我從小一起參軍的四個同學中只剩下兩個人,還有一個叫葉克清。張朝富來台灣不久就自殺了,死的時候才三十幾歲,他的年齡比我還小一點。我們兩個是最要好的朋友,國小讀書就在一起。當年就是他往我家窗戶里扔紙條,我才又跑出來當兵的。

張朝富是在高雄左營上吊自殺的。他沒有留下遺書。他家還有什麼親人我不知道。後來我回昆明老家時也去問過,但年代隔得太久,已經打聽不到任何訊息。張朝富死之前,我住在台北信義路羅卓英家,他沒事就愛來我這裡坐坐,聊的都是有關家鄉的話題。他在台灣找不到事做,人生地不熟,一直沒結婚,因為想回家。我偶爾還拿點錢給他。我是由別人傳信給我,才知道張朝富自殺的訊息的,我當時好難過。另一個同學葉克清是給宋楚瑜的父親宋達開車,聽說去了美國,現在還活著沒有不知道,失去聯絡很多年了。

我在台灣三十五歲才結婚,為什麼呢?也很想回大陸。那時天天喊反攻,以為馬上要回去。部隊還編了一首歌:“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大陸是我們的兄弟。”出操天天都要唱的。很多人不結婚,都是這么想。我現在來台灣六十多年了,早已成家立業,兒孫滿堂了。

我的家一直住在陽明山上。在這個地區居住還要經過嚴格審查,因為蔣介石曾經住在陽明山後山公園,蔣經國住在前山公園。國防研究院解散後,我和研究院的一批人到了文化大學。我替張其昀先生開車。他又叫張曉峰,在國防研究院也當過主任的,是陳誠任命他的主任。他辦了文化大學,也是陳誠讓他辦的這所大學,當時台灣大學還少得很呢。

張其昀還有一個司機叫周大義(音),周大義跟他的時間比我久一點,他在張其昀當教育部長時就跟著他了。張其昀經常不知道下班時間,有時候在辦公室呆到晚上九點十點,他說回家了回家了,我把他送到家,再回來一看,早已十一點過了。他沒有時間觀念,很多時候都是獨自在辦公室看書。我在文化大學做了一兩年就退休了,然後就到現在了。

我民國四十一年(即1952年——作者)加入國民黨,還是在革命實踐研究院參加的。在台灣感覺還是不錯,生活過得好,衣食住行都不錯。陳誠搞的“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就是這個土地你耕種多少年以後,土地就屬於你了。“住者有其屋。”就是這個房子你住多少年以後,就屬於你了。這兩樣搞得好,這是台灣的政策,大陸還很少有人知道。陳誠功勞最大的就是建設石門水庫。把台灣的軍人退伍下來,去修石門水庫和蘇花公路,開山,炸石頭。修蘇花公路還死了不少人。蘇花公路是由蘇澳到花蓮,所以才叫這個名字。

蔣經國後來在台灣建立的政策就是“清廉、愛國”。等到蔣經國走了以後,大家都痛哭失聲,老百姓擁護他。如果沒有這兩個好官,一個陳誠,一個蔣經國,台灣早就亂了。

我再說說六十萬大軍到台灣,修水道,修鐵路,修蘇花公路,都是用的這批人。退伍後,閒散的人太多,找事不好找,蔣經國就想出這個辦法,退伍軍人也統統安置了。這些人,如今死的死,老的老,剩下的也不多了。

台灣的榮民總醫院是美國人蓋的,後來被政府收回去了,聽說好像歸民間所有了,也有人說另一半還是屬於政府。榮民總醫院以前只為退役老兵服務,後來才對老百姓開放。醫院用這塊收入來養活其中的醫療人員。

現在台灣的年輕人,對過去打仗的歷史不在乎,這些根本不在他們腦海。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玩、樂、搞錢,成天只想這些。我希望他們平平安安生活,但不要忘記列祖列宗。他們沒有經歷過戰爭。

我聽說過西安事變,知道張學良住在台灣,他大概死了吧?他被軟禁在新宿,蔣介石沒有殺他,這裡面有私情。這些私情我們當小兵的就弄不懂了。對他的事新聞封鎖,我們也聽不到。他在陽明山青山路住過,一般人見不到他的。拿我的看法,他當年不算犯罪,也算是愛國人士。他的副官還在台北開館子,名叫陝西菜館。我去吃過牛肉饃,吃的人很多。

我現在年齡大了,八十九歲了,以前的熟人基本上找不著了。我個人認為兩岸之間的紛爭終究還是會解開的。不能搞兩個中國,那不成體統,大陸和台灣遲早要合起來,國家不能分離,這是大多數人的心愿。我希望兩岸和氣,有話好好講。你一打,老百姓就完了,生活就不好過了。大陸那么大,物資東調西調,還可以維持。台灣你調哪裡?從基隆到高雄就完了。

十一、少小離家老大回

我第一次回大陸是民國七十六年(即1987年——作者),隔現在也差不多有二十六年了。那年剛開放兩岸探親,我是宣布開放不到一個禮拜就去的,是第一批。初次回大陸很興奮,很緊張,由於對政策理解得不夠,去之前我預先訂好了返程機票,只打算在老家逗留一天,看一下就走。自己畢竟當過國民黨軍人,和共產黨打過仗,我害怕如果呆得太久,會被人將過去的歷史舊賬翻出來,說不定還要追究政治責任。我在台灣的家人也擔心這點,但他們都很理解我,知道我年紀越大,思鄉的情緒就越濃。我與爸媽已經四十多年不通音訊,從時間上推算,他們當時至少有七八十歲了。我雖然不敢抱太大奢望,但還是忍不住幻想著與二老相見抱頭痛哭的情形。

遠遠看見昆明拓東路岔街口我家的房子,我的心情非常激動。大門兩旁那對熟悉的石獅子還在,房子裡面依然是一所國小,只不過名字改了,不再叫聚奎國小。附近的聚奎樓也拆掉了。學校大概放了假,沒什麼學生,只有幾位退休教師模樣的人,正在小天井裡用磚頭搭建的灶台上燒飯,天井兩旁的菩薩全都被人用布遮擋起來了。

我家的房門鎖著。我問學校那位看門的工友,這房門是誰鎖的?那工友回答我,是上面領導讓鎖的,聽說這一家還有人在台灣。我告訴他我就是從台灣來的。他去拿鑰匙來替我開了門。屋子裡只剩下蒙滿灰塵的桌椅板凳和一張老式架子床。那張床多次在我的夢中出現過,它是我小時候和媽一道在上面睡過的。除此而外,家裡面其他好一點的家具,包括那些古色古香的銅香爐和銅燭台全都不見了。

我向那工友打聽情況,他什麼都不清楚,只說岔街口有一位年紀和我差不多的人認識我父母,還和我父親一道喝過茶。於是我讓那工友帶我去岔街口找他。那人姓李,他告訴我說,我的爸媽早在二十年前“文化大革命”中就去世了。他們二人被批判過,還游過街。我還向他打聽小媽肖氏和她的兒女們,他說不認識他們。

當晚我在那張架子床上住了一夜。工友為我拿來鋪蓋和棉絮,還替我點了一盞小油燈。屋子多年來無人居住,電路早就不通了。床上的蚊帳也是那工友在屋子裡找到的。蚊帳很舊,大概是我父母生前用過的。我一夜沒有睡好,腦子裡想的全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當年自己幼稚不懂事,偷偷翻窗逃走,連一句話也沒給家人留下。這幾十年我一直在外面扛槍打仗,東奔西跑,二老肯定時刻牽掛我,擔心我會戰死沙場。我家天井裡面有菩薩,媽媽或許會一早一晚去那裡上香,替我這淘氣的兒子祈求平安。一想到這些,眼淚就不知不覺流下來。

第二天清早起床,也沒跟那看門的工友打招呼,我就趕緊走了,機票返程的時間快到了。當我第二次回到昆明,又是幾年以後了。我想去尋找父母的墓地,替可憐的二老燒一炷香。我再去岔街口去見那位姓李的鄰居時,他卻因病不幸辭世了。我家房門依舊鎖著,由於時間相隔了半個世紀,那條街上已無人知曉我父母的情況,更不認識我這個鄉音未改的台灣老頭兒。

第三次再回去,城市的改變非常大,完全認不出來了,我老家的房子也拆掉了。-

我第一次回大陸是從台北松山機場到香港轉機。在香港機場的時候,五點整的飛機,過了二十分鐘還不起飛,我聽見有人問,為什麼還不開呀?機上工作人員說,在等一個人,是從台灣來的。我就問,請問你們等的台灣人叫什麼名字?他們就告訴了我。我說我就是孫雲武。他們聽了立刻給控制台打電話,然後很快起飛到了昆明。我回台灣之後把這件事講給兒女們聽,他們也都笑死了。

中國文化大學校長潘維和也讓我講自己的故事,說是要寫一本書。那時我還不像現在這么老,思維清醒多了,現在很多關鍵性的細節都回憶不起來了。我與潘維和的關係最好了,每個禮拜我們都要在一起喝點酒。別人見了感覺奇怪,文化大學的校長居然會跑到我家來玩。其實他們不知道,我們倆認識多少年了。

(此文根據錄音談話整理。老人一直生活在台灣,偶爾才會回到大陸,很多訪談實際上都是通過QQ聯繫完成的。在此期間曾得到過老人的女兒孫志珍女士的支持和幫助。特在此表示感謝!)

責任編輯 周昌義 徐子茼

媒體評價

四年前,崔永元花費一億兩千萬元做《我的抗戰》,口述歷史因此被廣泛認知,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者和歷史愛好者投身其中。盧葦(網名“重慶葦子”)就是其中之一,她曾因名帖《我家沒有寶馬車,只有藏書數千卷》走紅網路。去年8月,她採訪並寫下了一位台灣抗戰老兵的故事,今夏發表在純文學刊物《當代》上。

“我和蔣介石距離近了”

盧葦問她的“台灣爺爺”,有沒有見過蔣介石。孫雲武回答說見過,因為他工作的“革命實踐研究院”(後一分為二,其中一部分為“國防研究院”),就是蔣介石創辦的。“我在研究院裡見過蔣介石、陳誠、白崇禧、羅卓英。我還替蔣介石保管過校閱用的敞篷車。”  

這讓盧葦感到,歷史原來離她那么近,“有個‘中介’把我和蔣介石聯繫起來了,雖然台灣爺爺也只見過他一面,只是遞個檔案”。

“我以前寫的是大人物的歷史,因為我找不到活生生的材料,我只有通過教科書和網路自己去了解。現在選擇做口述歷史,因為我發現那更真實也更具有可信度”。

在採訪的過程中,盧葦也有疑惑,她隱約感覺到老人對部分涉及政治敏感的話題有所保留,但她仍然選擇相信老人並原樣記錄了下來。同時她也驚喜,一位國民黨的老兵,言辭中透露出那么深切的對兩岸和平的期盼。

《當代》主編周昌義去年8月第一時間回復了盧葦的投稿(《與民國對話:烽火連天的回憶》),他稱文章“好就好在有個人的命運和時代的命運。以你的年紀,能夠這么採訪過去時代的老人和不同命運的今人,本質上是能夠關心別人,而且是很費勁地很努力地關心別人,這是同時代的絕大多數人的弱項”,並鼓勵她長期發掘下去“善莫大焉”。

但盧葦只進行到第二位老人(《88歲老人講述重慶往事》),就暫停了計畫,因為擺在她面前的事太多,比如即將出版的新書《一生花掉一萬億》, 比如最最喜愛的繪畫事業,似乎每一件都無法放手。

文/重慶青年報記者席郁蘭圖/攝影記者龍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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