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壩戰役

雨,在漆黑的夜裡,還是不停地下著。 對面,敵人打著三節電筒,來回地晃來晃去。 “聽說紅軍的子彈會拐彎,跑到哪裡,它就追到哪裡”。

空山壩是一座海拔2500多米的險峻高山,四周群峰林立,怪石磷磷。順著峭岩絕壁,只有兩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一條通向西南的余家灣,另一條通向河口。總部設在方圓不過二三十米的半山坡上破舊的茅屋內。總指揮徐向前和總部其他幾位首長住在一間狹小低矮的房屋裡。房中的木床上放著一部電話機,電話員坐在旁邊不停地工作著。小小的油燈發出微弱的光亮。牆上掛著一幅四川省十萬分之一軍用地圖,用紅藍顏色,明顯的標示出敵我陣勢。
幾天來,總部首長就是在這簡陋的茅屋內日夜不停地工作著。當我趕回總部駐地的時候,已經雞叫頭遍了。會議還沒開始,徐總指揮拖著沉重的步伐在屋內踱來踱去。手裡拿著旱菸袋,慢慢地吸著,有時抬頭看看牆上地圖,有時低頭思考著什麼,或同幹部們談幾句話,了解一下部隊的情況。鐘錶的指針剛剛指到五時,他立即走到掛在牆上那張用紅藍顏色標示的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地圖跟前,問道:
“這張地圖大家都看過了吧?”
“看過了。”同志們齊聲回答。
“現在擺在我們面前有兩條道路:一條是分兵把守,這樣就會造成不利的形式,使蘇區廣大人民繼續遭受軍閥地主的蹂躪;另一條道路就是在一個方向上集中優勢兵力,殲敵主力一部,而後乘勝追擊,粉碎敵人圍攻``````”。這時,一位參謀走來請徐總指揮去接緊急電話。
屋子寂靜無聲,懷表清脆的“嗒!嗒!嗒!``````”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同志們全神貫注地思考著:反攻何時開始,我們的任務是什麼?
徐總指揮回到原來的位置,眼光凝注地望著前面,會場又寧靜下來。他用清晰、明確地聲調說:“剛才是七十三師指揮所打來的電話,說敵人還是採取人海戰術,集中攻擊我小坎子陣地,我軍傷亡不小。小坎子是通向空山壩的咽喉,萬一丟失,就會影響全線反攻。因此,我命令他們不惜任何代價,堅持到反攻開始”。
徐總指揮冷靜地考慮了到會每一個同志的意見後,立即作出決定:集中七十三師和七十一師全部兵力,分別擔任左、右兩翼的主攻任務;十師的一個團在中間,十二師一個團為預備隊,十師一部繼續阻擊竹峪關的敵人,十二師的一部鉗制德漢城方向的楊森部隊。
原定後天開始行動,現在決定提前在明天拂曉。
師首長研究了敵情、地形、任務後,命令我們三十三團選擇右翼,即敵左翼暴露之翼側的有利地形出其不意地反擊敵人。明天三點前,隱藏在預定地點,做好一切進攻準備。
5月20日上午10時,我帶著各營幹部和一、二營主攻連的幹部,換上了便衣來到了余家灣山頭陣地。
余家灣位於空山壩東南,背靠巴山,濃密的叢林,布滿了整個山巒,有古老的松柏,筆直的青竹,還有刺人的荊棘。山里盤踞著各種野獸和長蛇大蟒,沒有耕地,也沒有人煙。我們在密林里爬了幾個小時,來到離敵前沿100餘米的岩石前仔細觀察了敵人的具體部署、火力配備、工事構築、各預備隊所在位置等。
由此往南通過二十餘里的山林,有一個小山崗,這就是柳林壩。那裡駐敵兩個營防守,不遠還有一個營,為敵團預備隊,團指揮所設在那裡。再往西南不遠的一個村莊內,架著一排排無線電網,從地圖上看,那就是梓潼廟——敵旅部駐地。從望遠鏡內可以看到東山上密集的碉堡和彎彎曲曲的交通壕,有敵防守。只有開闢林間通路,從敵防守薄弱的翼側進行反攻,然後追擊敵人,將敵攔腰斬斷,配合我主力展開大反攻。
觀察了敵情、地形後,我們研究決定一、二營分左右兩路,相隔二三百米,從山林中開闢通路,並擔任團主攻任務,三營為預備隊,配合一、二營開路。從下午兩點開始到第二天兩點完成。
我把準備的情況用電話報告了上級,得到了上級的同意和指示。
天氣悶熱,沒有一絲風,樹葉一動也不動,好似悶在蒸籠里一樣。豆粒大的汗珠順著臉上直往下淌,衣服都浸透了。忽然,天空里黑雲亂翻,遠處雷聲轟鳴,電光閃閃。不一會,瓢潑大雨傾倒下來,山洪衝擊著岩石,山谷發出巨大的響聲。我帶領團參謀處的幾個幹部來到一營。
全體指戰員在密密層層的山林里冒雨開路,鋸樹的鋸樹,抬的抬,以豪邁的英雄氣概向大自然展開了猛烈地搏鬥。有的同志臉被刺破了,有的被毒蛇咬傷,有的被馬蜂螫了。大家忍著暫時的痛苦,迎接激烈戰鬥的到來。有時還可以聽到戰士們蠻有風趣的談笑聲:
“哈哈!老天爺看見我們熱得難受,特意給我們來個冷水浴哩!”
“上級選擇的地形太好啦!”
“距離敵人這么近,敵人發覺不了嗎?”有一位戰士擔心地問道。
旁邊一位戰士用手揩了揩眼睛,接過來說:“敵人是瞎子聾子,看不見也聽不見”。
這時,一營營長林英劍走了過來。這位年齡不過22歲,農民出身的營指揮員,個子不高,卻很壯實,打起仗來沉著、勇敢。幾年來,浴血奮戰,使他積累了豐富的戰鬥經驗。在任何艱險情況下以身作則,同戰士們打成一片。他聽見戰士們的議論,便直起腰板,接著說:
“對!敵人是瞎子,是聾子。他們永遠是這樣,因為他們為少數大肚皮賣命,欺壓老百姓,民眾不但不擁護他們,而且還要反對他們”。
雨,在漆黑的夜裡,還是不停地下著。開路工程,迅速地進展,離守敵前沿陣地,越來越近了。二營部隊離敵人只有200米,為了防止敵人發覺,改用了刀削、斧砍,短促的命令不斷傳來:
“不準說話!”
“注意隱蔽!”
“不準吸菸!”
對面,敵人打著三節電筒,來回地晃來晃去。有時,電光透過密密層層的樹林,晃得睜不開眼睛,敵人的喊叫聲聽得清清楚楚。這時,我們隊伍正在機警而又緊張地突擊最後一段工程,直到砍倒了最後一棵樹,大家才鬆了一口氣。戰士們,擦掉槍上的雨水,輪番休息,準備戰鬥。
我向師首長做了匯報:戰鬥準備任務已經完成,並決定四時發起攻擊。
這時,我七十三師和敵人已經激戰幾晝夜了。從小坎子方向不斷地傳來激烈的槍聲、炮聲和衝殺聲。當時我已感到自己的責任十分重大,同時,更為友鄰部隊擔心。我考慮,只要友鄰部隊能按照總部的決定再堅持一兩個鐘頭,敵情沒有新的變化,勝利是有把握的。如果敵人增加兵力,我們會付出一定代價,但也必須保證戰鬥勝利,因為這已到了關係全局的大事,關係千千萬萬民眾安危存亡的緊要關頭。
部隊在焦急地等待攻擊時刻的到來。有的戰士靠著石頭打盹,有的吃著雨後發霉的乾糧,大部分戰士睜大睛眼看著前方,小聲談論著即將到來的戰鬥。
三點中部隊全部進入陣地,戰士們趴在冰冷的山石上和潮濕松渲的泥土上,把子彈推上膛,上好刺刀,手榴彈擺在身旁,兩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前方待命衝鋒。
四周寂靜無聲,心臟急促跳動著``````
四時整,總攻開始了。我站在高處用望遠鏡觀察著,只見一營戰士,像離弦的箭頭一樣,一齊沖向敵人。他們以神奇迅速的動作,穿過前沿的密林,沖向敵人射擊。頓時,余家灣山坡上槍聲、炮聲一起吼叫起來,隨著“轟隆!轟隆!”的馬尾手榴彈爆炸聲,接著,就是響亮的吶喊聲。
一營營長林英劍高舉駁殼槍率領著英雄的戰士象猛烈爆發的山洪一樣,向敵人衝殺過去。敵人倉惶失措,來不及應戰,一下跑亂了陣營,真是有的提著褲子,有的拿著槍在向自己的方向射擊。“繳槍不殺!”“紅軍優待俘虜!”喊聲四起,兩個營的敵人沒等編成戰鬥隊形,就全部成了我們的俘虜。
敵人另外一個營,已編好戰鬥隊形,順著山坡眼看就要爬到我一營跟前。在這刻不容緩的緊張時刻,二營營長劉也木急速率領戰士,從一營右側奮勇前進,攔住了敵人。戰士們端起刺刀,把固守頑抗的敵人一個個刺到在地上。敵人經不起戰士們的勇猛衝殺,大部分被消滅,其餘狼狽逃竄。
密集的火力將敵人壓縮在狹小的山溝里,敵人象無舵的破船一樣,在巨浪里蕩來蕩去。炮彈在敵群中爆炸,手榴彈在敵人頭頂上開花;受驚的騾馬,飛騰而起,不少敵人被踩死在鐵蹄下;膽小如鼠的敵軍官躲在叢林裡,聲嘶力竭地喊著,讓士兵前進。向房子裡潰退的敵兵,被督戰的軍官用手槍一個個打倒在地上。紅軍戰士們機警的竄跳著,利用每一堵牆,每一塊石頭和土塊,做為臨時掩體,向敵人射擊。敵人的死屍橫躺豎臥地倒了一地,陣地逐漸壓縮。
最後,敵人龜縮進旅部住在一座高圍牆的大院裡,敵人的機槍怪叫著,冰雹一樣的子彈向我方壓下來。戰士們匍匐前進,眼看爬到跟前,被敵人打中了,十幾個戰士英勇的犧牲。
一營營長林英劍,氣得眼睛瞪得溜圓,大喊一聲:“手榴彈!”突然,有個戰士飛速竄跳過去,跳了幾步,猛然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大家以為他犧牲了。不料,他卻迅速地向前爬去,爬到離牆只有兩米遠的樣子,才把拖著的幾顆馬尾手榴彈,猛然一丟,只聽“轟”的一聲巨響,火花飛濺,硝煙四起。“沖啊!”一營營長林英劍率領突擊隊從煙火中沖了上去。當硝煙散盡的時候,戰士們已經爬上了圍牆。敵人抵擋不住兇猛的“洪流”,亂成一團。一營營長舉起右手剛要射擊逃跑的一個敵軍官,忽然被手榴彈擊中,他抓住圍牆的缺口,繼續指揮戰鬥,戰士們一個個全都沖了上去,槍聲停止後,他才去包紮傷口。
我在往梓潼廟行進的路上,戰士們押著一個俘虜軍官,迎面走來,這就是敵人獨立司令兼四師十旅旅長楊傑。幾小時前還暴跳如雷、八面威風的傢伙,這時兩手下垂,象個木人似的站在路旁,嘴裡咕噥著:
“這樣就完了,太快!太快!”
我問他山東有多少部隊,他說:“兩個團”。我用輕蔑的目光掃了他一眼,叫戰士們押到師部去。隨後,一行行的俘虜被押送到後方,邊走邊議論:
“紅軍神出鬼沒,真是可怕”。
“聽說紅軍的子彈會拐彎,跑到哪裡,它就追到哪裡”。
“要是把我釋放回家去,我可不再賣命啦!今天要不是繳我槍早,腦袋早搬了家”。
殲滅敵人一個團,並占領敵旅部後,我命令部隊立即迎頭痛擊。我軍打了幾次反衝鋒,一直衝到山上,與敵白刃格鬥。敵人拚命掙扎一陣,幾十分鐘後,抵擋不住,向後潰退,我軍沿著山道乘勝直追。
敵人屍體遍野,活著的一些驚魂喪膽的往河裡跳,有的被河水沖走,有的被我軍戰士追至河心,做了刀下鬼。槍聲逐漸停下來,大部分敵人被殲滅。
黃昏,部隊又沿著崎嶇的山路出發了。部隊晝夜兼程向木門行進,途中傳來捷報:我七十三師追敵田頌堯主力於三家壩,敵構築工事,重兵防守,阻止我軍前進,我二一七團第四連——尖刀連,夜取三家壩,主力部隊乘勝追擊,潰敵八個團,直取南江、逼近廣元;同時,紅十師、十二師於竹峪關、洪口、德漢城一線取得勝利後繼續前進,勢如破竹。這振奮人心的訊息鼓舞著同志們奮勇前進,決心向兄弟部隊學習,並向兄弟部隊致敬。
沿途,敵人遺棄的衣服、鞋子、彈藥、糧食,以至罈罈罐罐,樣樣俱全,到處都是。不少的傷兵被丟在路上,有的在爬行,有的已被民眾用斧子、刀子、剪子砍死、扎死。
我團一到木門,就受到民眾的熱烈歡迎。他們給部隊燒水喝,做飯吃。有一位七十多歲的王老大爺,將背來的新鮮水果,送到團部說:
“這是紅軍分給我的果樹長的好果子,送點給咱們隊伍嘗嘗,表示窮人的一點心意。不是政府和紅軍愛護窮人,我們連果子看都不敢看,更別說吃它。請收下吧!”
後來,偵察員報告:敵增援的一個旅下午能到木門。部隊立即準備出發,民眾聽說紅軍又要去打仗,爭先恐後地要給部隊領路。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跑來說:
“我過去給地主放牛,每個山頭都跑過,叫我去吧。”
“你不怕嗎?”我撫摸著他的腦袋問道。
他睜著機靈的眼睛回答說:“紅軍叔叔,打白軍,我不怕”。
正午,部隊在木門以南十多里的青龍寨做好掩體工事,六挺重機關槍架在險要的隘口。我命令一營防守青龍寨,我帶二、三營及特務連為突擊部隊,同時,命令部隊:注意隱蔽,敵人不到300米以內不準開槍。
下午兩點鐘,只見一片黃黃煞煞的敵人,順著恩陽河、甑子壩,由南向北湧進了山溝。前面是一個營,走在中間的是幾架四人抬的擔架,一晃一晃的往前走,上面坐的有男有女,還有一隻小狗。一行行的士兵,背著笨重行囊,扛著步槍、機槍,垂頭彎腰緩慢地前進,有的士兵把步槍當扁擔,挑著行禮。軍官們騎在馬上,一搖一晃地甩著鞭子,大聲吆喝著,催促士兵行進。敵人毫無戰鬥準備,活象一群送喪的行列,前擁後擠地走著,哪能料到自己早已鑽進紅軍的大口袋裡呢!
敵人照樣大搖大擺地走著,我看到戰士們緊握著槍,把胸脯貼在掩體上,紅彤彤的臉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千萬雙眼睛,盯著萬惡的敵人,槍口對準敵人的腦袋,350米.......300米……不停地移動著,前面的敵人已經進到離我陣地200多米了,敵人的後衛部隊全部進了山溝。這時,一營的重機槍“噠噠噠噠”地響了。接著,輕機槍、步槍齊向敵群發射。戰士們拋出了一排排手榴彈,隨著彈片爆炸的煙塵跳出掩體,直向敵人撲去,“沖啊!沖啊!沖啊”的喊聲震撼著山谷。前面的敵人抵擋不住,調頭就往後跑。我令二、三營突然向敵右側出擊,許多戰士端著刺刀沖向敵群,槍炮聲、槍刺木托的格鬥聲和紅軍戰士衝殺的吶喊聲,響徹雲霄。苦戰兩個小時,敵前衛團被殲,緊接著又追殲敵後梯隊約一個團,旅長覃世科被活著了。
戰鬥結束後,部隊繼續向蒼溪、閬中方向挺進。
空山壩大捷,是我軍入川以來第一次大勝利,共殲滅敵人13個團,敵死傷5000多人,俘敵旅長2人,擊傷1人,活捉敵團長2人,擊傷5人,俘敵營以下官兵約2萬人,繳獲步槍1.4萬支,迫擊炮50餘門,輕重機槍200餘挺,彈藥、馬匹不計其數。
隨著空山壩的勝利,不但恢復了原通、南、巴蘇區,而且擴大為東起萬源,西至嘉陵江岸,北到陝南的鎮巴、漢中,南至營山、渠縣,方圓4.2萬平方公里的20多個縣,約500萬人口的川陝蘇區。
正當民眾熱烈慶祝空山壩大捷的時候,紅四方面軍總部於1933年6月,在南江縣木門鎮召開了入川以來有歷史意義的一次會議——木門會議。會上總結了粉碎田頌堯圍攻的經驗,布置了今後的工作,檢討了過去的一些錯誤,增強了團結,確定了擴大紅軍的方針。每個師擴編成軍,當時,十師擴編為紅九軍;七十三師擴編為紅三十一軍。會上,還獎勵了此次戰鬥中有功的單位,我三十三團獲得了一面“攻如猛虎”的優勝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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