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書
我在喉頭髮生劇烈痙攣後與世長辭
躺進冰涼墓穴內心仍狂躁不已
回想起暴徒橫行屍體成山的街區
曾在梧桐葉墜落的一瞬安詳恬靜
靜得像生死縫隙刀鋒切入
另一鈍角發出的嘶啞又清脆得如
清泉跌落深谷迴蕩的絕響起伏
不平猶如微弱心跳永恆地律動著
死者已對白色菊花黑色紗布厭倦
狂蜂浪蝶湧入的生命春天變成了
黑棺材罅隙里透出的細微光斑
斑斕依舊卻只道出謊言和陽光下的沉默
大多數重回生活快速遺忘我的音容笑貌
貌似已與我毫無關聯故作鎮定形如枯槁
午餐時孤獨地面對一個空空的黃魚腦袋
在晚上變成蠢蛋慶幸自己沒有暴死街頭
像我一樣地上黑色血漬一灘頭髮
浸在黑色里變成另一種凝固的顏色屍體上
蒼蠅就飛舞著成為流言販子和蚊子稱兄道弟
嗜血後變得聰穎拿著報紙叫賣虛假
鎂光燈下主持人高傲地坐成一種異化
化成媒介的傳聲機器官方門檻卻很傲慢
政治手腕如連體雙扇門張開手臂迎接荒誕
把真相和我一同丟進了這該死的寂寞墳場
永不超生啊死的絕望和靜謐讓我面朝大海
驚醒後又開始了昏厥和反覆死亡因為呼吸
已經從我身體逃匿但靈魂沉重無法出竅
黑棺已下定論的空氣取消我也無法篡改
穿著屍衣的尚未腐壞的我不想跳入
人世也不妄圖成為骷髏木偶呆笨地
站在你的面前使你猜不透生與死的
秘密或生的紛爭生者對死者的密謀
我想施行我的反抗但還不能明目張胆
昭雪已經在冬天的枯木上斷送逢春
契機被關閉在這黑暗夢魘的空間
氧氮的比例失衡導致窒息的神經亂顫
亢奮的卻又絲毫沒有動機的譫妄
只來自泥土的氣息一條啃噬靈魂
以此為生的甲殼蟲玩弄著沙漏
把肉體的死亡遊戲玩得隨性自然
天衣無縫的在我的生死之間探尋永恆
又在對生命邪惡力量喟嘆後凝固成
鐘擺的舌頭舔著我的傷口讓我灼痛
痛不欲生於是我想死了就死了吧
知覺的陌生讓我知曉官能的功用
已取消並同時取消了我的存在
方式仍然在紙上描摹結束後栩栩如生
幻想從文字中站立復活成亡靈的形象
墓志銘並非怨恨而是對蒙蔽的痛恨
恨之入骨骨質里都是些猝死的鬥爭
永不瞑目更多的兇手剜出雙眼毀滅
瞳孔放大的真相荒誕卻捲曲著縮小
我卻無法捲曲我喜歡側臥我不喜歡僵死
像一個躺著的但又筆直直立行走的人類
我感受著死亡後的疼痛和麻木感居然只
讓我有些訴說的欲望但缺少一個傾聽者
安息吧我試圖說服自己想讓停止的韁繩
勒死我尚未冷卻的感官和腦體內飄閃的
電影膠捲過期了無法放映的世紀末影像
他們和我一樣都在控訴著惡行老淚縱橫
暗箭難防我已沒有躲過我的下顎有印跡
挖出的遇難者屍體手裡握了一隻短鉛筆
像是向我的臉上戳來我患有尖銳恐懼症
症狀不明顯我看著外國人拍攝的紀錄片
我知道我和他們其實是同類慘死於刀鋒
彈片擊中的是無辜的關進集中營的俘虜
和被坦克碾死的被輪姦的被活活燒死的
還和我一樣處在麻布口袋裡窒息掙扎中
渴望被青紅幫栽一朵荷花黃浦江的水
洗滌我身上的火焰啊心臟狂跳不止
手指被砍掉四個剩下一個無法彎曲
成為畸形蠕動的先知訴說著我們的遭遇
安息吧我安慰自己殺戮的鏡頭已不能回放
人類有天生的死亡前的卑賤也有屠殺的快感
我躺進墓穴不得動彈我被重重束縛捆綁
沒有人能讀到我的亡靈書讓我復活
我被掘墓者挖出一個夜晚的恐怖我開始狂怒
意外的復活嚇死了一些不軌的圖謀
謀財但不害命還救活了我的意識我開始復甦
像大地返春流出的乳液與蜜漿
腦漿開始翻湧我的小指開始彎曲伸進
掘墓者的瞳孔鮮血染紅了面龐滴落在我的喉間
我嘗到血腥在這個夜晚回想起那個夜晚
我的指甲鋒利得像一個巫婆的水晶球下的綠光
振奮精神後我處置了慘死的屍首我從被害者
角色突然變成了兇手原來有一些命中
沒有注定的奇蹟會等待盒子的開啟棺木的打開
尋求寶藏的同時揭露出事件緣由的存在
我上路了一路狂奔就陷入了黎明分娩的陣痛
我衝進了法庭明鏡高懸我的家屬坐在第二排
嫌疑犯正在叫囂旁聽者正在陷入謊言的甜蜜
像蜜糖般柔軟的身體凹陷在椅子的懷抱之中
暴徒用亂棍再次將我打成重傷也導致了一些
骨架重組恢復了脫臼長出了一些
骨珈眾人等著我爬上歷史舞台上演一些
像鬧劇一般的荒唐情景一些
蒼蠅用目光盯著我想用目光把我釘上恥辱柱
然後對我頂禮膜拜用虔誠和禱告掩飾自身
罪惡變得更加麻木嫌疑犯變得更加無辜
我是一個不該在這種場合出現的怪物
我的家人用了十多分鐘才分辨出了我的面目
如孤魂野鬼般行為怪異舉止呆板
還在地上和黑色血漬混合我爬起來了我目光
直盯盯地站立著像蒼蠅的目光
這個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允許我說話
我的聲音已經變成一個亡靈的嗓音我想
我在敘述的結尾就會繼續回到亡靈的身份
作為一個人類捨棄的邊緣遊魂繼續出發
我指證叫囂的兇手只是一個客串角色
真正的主凶正鋪開宴席懷抱美人把我的屍首
打入另一個世紀永不得超生幻想有發著異質
光芒長滿觸角的外星人將我拯救
順藤摸瓜的伎倆誰都會用我指證了主凶
我為歷史翻案把掩蓋的醜陋和不可告人
都一一呈現在世人面前最開始瞠目結舌
過後就各自投入生活遵循黃魚腦袋哲學
我的話語像被壓抑的魔鬼呼之欲出
震撼所有在場者的耳目
不在場的通過視頻錄像觀看到一個亡靈
的口吃和含石子在嘴裡演講的天賦
我講述結束開始尋找自己殘破的墓穴
草地被踐踏還有情人野合後扔棄贓物
發出的異味請不要在情人的墓場裡踩到
一堆狗屎我警告自己也開始像眾人宣告
我躺進冰冷墓穴後安寧平和無需祈禱上蒼
賜予我睡眠和善良我完成了我該完成的
亡靈書廣為傳播並不為死者而是為眾生
超度還有我的錄像在大螢幕上展露怪誕影像
我繼續死去死去是我唯一存活的形式
因為我是亡靈我卻對自身角色進行挑釁
我不該讓我的親人看到希望又破滅希望
絕望重重疊嶂像山峰丟失鏡子孩子
你是造物的恩寵而我不是我是一個亡靈
我的唯一作品是我的亡靈書我現在準備
結束我漫長的毫無理性暈狂我準備入睡
進入永恆沉睡世上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2007-12-26,27,28
通靈書
今夜我將與長夜交談,訴說未知的秘密
夜晚給予我的,我將全部歸還給夜晚
明天我還要把飛翔歸還天空,果實還給土壤
但現在我只獨語。失眠致使大腦失控
血脈賁張,心臟跳出,墜入鐵軌的轟鳴
你枕著雙軌的嚴寒,地心的熔漿洗滌胃的火焰
慣性朝後,你額上的銳角指向路標:我的住址
你從遠道而來,只為今生,與我相遇
我和你,兩個通靈者,一對遙遠的戀人
一千年後才能長相廝守。時間扭曲了空間
我們隔世的情緣,如同夢幻般
纏繞著夜晚,鬼誕的嗜血精靈飄閃
只怪我天生多情。我的腦漿翻湧著
一個末世天才的絕望。我的神經太過亢奮
你的顳葉太過發達,升溫導致大腦皮層發燙
導致物質轉變成升騰的意識
貓和狗對你太過親近,你是我通靈的女巫
你說那只是些感官的狂歡,菌塊的致幻
划龍舟的幻象,雙槳激盪,劃入了你機體的模糊知覺
沉醉,然後沉睡,我耳際有你呼吸的水影
我的童年身患重疾,歡喜爬上李樹追打
白色的烏鴉。窗外總是聒噪起伏
我把貓塞進基督徒肥大的短褲
亡靈復活,親屬遺傳了嗓音,靈媒已與逝者對話
我們隔世的情緣,將如火焰般燃滅
人間到處是闖客和鬼魅,四處遊蕩
掘墓者和起身坐起的亡靈暢談
有人聆聽我嗎?難道果真只有上帝
不,你手裡只有一杯果珍。車廂或者房間裡
你是黑暗中來回踱步的幽靈,綠色的光環下
總拖著鐐銬的金屬。到底誰是囚徒,我,你
或者魔鬼。我們不在同時存在,而且相互隔開
上帝始終不會成為主角。他是萬能的主宰
我的腎結石,是上帝安放在人間的竊聽器
你耳廓微張,中央凸起的軟骨是微波天線
魔鬼當然是神的對手,或者只是玩偶
如一個遙遠的黑夢。我一腳踏空,你雙手反綁
臉上刺著紅字的是那個厲鬼。喊冤聲不絕於耳
魚爬上了梢頭,月溺死於河央
彩色繽紛,全都塗抹在房間的天花板上
原罪,救贖,病患,桎梏
我們生來就是與魔鬼對抗
你卻成為路盲。我知曉你的思維和路向
搗亂和胡亂拆散卻是魔鬼的慣用手腕
我們隔著巫山雲與雨,與滄海較與量
我舌尖嘗到了咳出的血腥。血契上流有血紋
咒文蔓延開來,形成反空間的小小法陣
蛞蝓和蜘蛛,如胃腸般蠕動,撲向魔鬼
魔鬼魔杖一揮,劃定了界限:科學。迷信。宗教。
他將靈異的特質獨自收藏,張牙舞爪
打破了我們意識冰山的一角。大腦構像逐漸混亂
我們告別了存在的第二空間
我和你曾經會通萬物,擅長通靈
篤信永無定論,真理謬誤只隔毫末
我們的靈性被魔鬼攫取,然後墜入人間
抽象之智從我肉團之心抽離
與魔鬼的爭鬥止息,一番夢幻過後
人間亂相紛雜呈現。巫蠱驅鬼,四處亂竄
以黃紙為神符,以清水為神露
靈丹不過是些絕望的香灰
愚人一腳踏入蠱惑邊緣,頂禮膜拜
謬誤的推理。實用主義的人間巫術
打造出跨世紀的信仰形式
你整夜夢見狐跑兔跳,蓮升並蒂
以谷面為盞盞內有水,仍不會有甘露
從天而降,土地亦不會長出耳朵
我們不與人類交談,與人世隔離
我遙遠的感應,你用心智直觀
你在乾燥的空氣里,呵氣如蘭
黑暗裡來回踱著步。拿捏空氣的重量
撫弄透出的剪剪輕寒
鐵皮屋頂上的貓,扭成黑暗的一團
今夜將盡,魔鬼還未離開
我的身體僵硬,用上帝的嘴說著話
我在微弱的光里,尋覓已逝的靈感
你漸行漸遠,靈體暗淡
你將運動變為靜止,供養著心魔
慾念的洶湧從未停歇,你淡定自若
我們還未相遇。相互的感應異乎遲鈍
你說我腦中只留存著你,無比稀薄的影像
2008-02-08
欲室
1.
空氣中總有些嘶鳴或者無聲尖叫或許只是由於日光燈投下的一片慘白
像漂白的布簾將我額頭遮住時間就順勢蛻下一層皮來我的時空已倒錯
腦袋逃離自己的頸項鐘擺舌頭還在你沉入深度睡眠後貪婪地舔舐不已
吻從鹹腥的紅唇上一溜而過一頭撞進空洞眼窩緩慢挖空你心臟和軀殼
魔鬼眼神中透出綠光光影內呈現我的兩個複製品我的肉體就分裂為二
左和右稱兄道弟又幾動干戈切割成兩個我或分裂成多重被隨意地丟棄
而你還在她的腹部玩弄過時的紋理欲室的燈光呈現出一片深紫的朦朧
熄滅了日光燈後牆上的燈飾泛紅滋滋地低吟聲凝視著午夜可怖的虛空
黑暗在窗外皮開肉綻露出布滿血絲的骨頭暮春的夜色奇寒撩動著欲望
我毫無目的甚至沒有情緒但我必須進去暫忘單體的疼痛和情感的糾繁
請問你有一個濕濕的陰道嗎如果沒有請隨便塗些唾液或活塞牌潤滑劑
窗前有些鬼祟的光那是死神正注視著你們她卻在你的臂彎尋找幸福感
另一個你夢見和另一個女人做愛於是你在第二天告別戀人走入了夕陽
傍晚的天空已被染成薔薇色夕陽近了黃昏等待被海濱墓園的憂傷收藏
空氣中總有些嘶鳴著的放浪形骸四處遊走尋找救贖或切膚感受著存在
而我正由深淵向你呼喊沒人能夠得到拯救因為上帝已經選擇了不在場
一隻火紅的狐狸忽閃而過我枯坐著佯裝鎮定看你漠視突如其來的焦慮
你將肉體的光點燃看見那是區別於自己的另一個人或某種獸朝你走來
或許是受了魔鬼的詛咒獸性的原始罪惡牽引著他像牽線木偶或皮影可笑地跳躍著走著
從另種視角或遠鏡頭來看他渾身罩著奇異的綠色光環一個行走的藍綠殘骸鏇於娼館外
路燈如一輪殘照隱約顯現出後腦勺的刺青一個濃妝艷抹的金髮女郎兩眼迷離裸露乳房
乳頭尖挺微微上揚S型POSE或夢露招牌動作先鋒畫派或者波普藝術家早就玩得膩煩
路邊的丐者坐在和諧社會的巨型廣告牌下啃食甘蔗意外發現家貓流浪貓交媾後已懷孕
海浪酒吧里放浪地調笑著妖姬艷女高唱帝國主義夾著美金又回來了搖滾流氓聲嘶力竭
夢回唐朝或者狼愛上了羊一隻手撫弄著三陪女的左乳房另一隻手曲徑通深幽鑽入褲襠
致幻後啤酒瓶里可能會出現群交場面眾人圍坐觥籌交錯衣冠楚楚背後早已經男盜女娼
性挑逗的扭捏作態完畢後有人去對著馬桶的臉傾倒嘔吐物佝僂著腰對著鏡子補上濃妝
他走過人間的欲室拚命往空洞的腦中填塞扭曲的色相終於在血液里滋養成致命的幻象
眾人熙熙並不嚷嚷閉月羞花雛妓毫不嫵媚妖嬈吊帶網襪曖昧燈影彌散
我手中捏握著梨形乳房在狹小的房間裡想像著掌控自身器官的自豪感
生我之門死我之戶陰唇旁有花花公子的小兔子紋身她說快感動如脫兔
揮金買笑無非圖那一瞬的歡娛保險套可休矣她竭力標榜自己沒有病毒
包皮在暗道里來回翻開合攏叫床有些鄙陋小孩子們正在河灘上拾蚌殼
待到巫山雲雨後勒緊褲帶掏腰包匆忙擦去精垢隔壁吹過簫的還在漱口
口中還殘留著的難以下咽的脂粉或其他嫖客的唾沫讓我半夜起身嘔吐
一陣陣胃酸翻湧夢見大浪滔天傾覆我的船帆黑色的奶頭像掉線的珍珠
灑落一地毛須像仙人掌的芒刺我一陣瘙癢後夢見自己操的是一頭母豬
悖論是這樣的恐懼病毒便說明她沒有病毒身患絕症的已經不懼怕病毒
不過是些皰疹暗瘡你說只要還沒有腐爛愛滋是最傑出的頭腦最好歸宿
我想起了瘋癲與文明和規訓與懲罰HIV或者HSV可能只是列印錯誤?
泌尿科的老女人總是喜歡用探照燈觀察年輕男子的下半身是否已潰爛
雷射治療儀器旁性病患者躺在白色病床上一臉煞白讓人回到膠片時代
病態的光也染上了病菌斜照在我的面龐我在光柱里觀看灰塵緩慢舞蹈
我是皰疹是身體最初的背叛者但不是終結者我隱秘羞澀正步入你命運
頹廢和絕望伏埋在病毒里等待白色藥丸和水溫進入胃循環和黑色血液
但這還不是末日的審判音樂鼓搗著胃酸我渾身暗傷但沒有絲毫疼痛感
2.
欲室的虹影整夜將人間的月光損耗
匆忙來了,又去了
清晨的薄霧擦過門前
在門外掛一把大鎖
高架聳在睡意兩端
電線桿的反駁延伸到原始叢林
鄉間公路旁的鐵軌沉重
載回新鮮粉嫩的肉
隔壁老牛還在啃著苜蓿
桑椹的年紀
中年人發春和泛困的節氣
省城和直轄市只排斥農民工
待到黑燈瞎火時
躲進柔軟法則里交易
病態的陽光緊鎖住樓宇
晌午雲層含雨,似落未落
光暈讓城市繼續陌生下去
把粗眉描細
異鄉沒人能認出你
那裡,欲室
僅此而已。
眾人嬉戲,風從那裡吹起
僅此而已。
在藥物氣味里仰天而噓
僅此而已。
緩緩進入,聲聲慢
身體裡有肉蟲遲緩地蠕動
惡之花亦有惡的芳菲
狗屎上總有慕名而來的蒼蠅
污穢之王,靈魂醜惡的同義詞
你的肉體是黑夜的祭品
一天天被蠶食
時間和恐懼
看著肉體一塊塊腐爛成泥土
龜縮在荒寒的小屋裡
男人在愛滋恐慌中度過餘生
最終死於一個問號
2008-4-14
殺戮之歌
上午九點多了,捷運站台上還矗立著,許多濕漉漉的靈魂
包括龐德,薩特,迪蘭,徐慢,丁成,殷明,鐳言以及稅劍
我們一起擠了進去,趁著世紀還有條細小的縫
我們集體進行活塞運動,不知時代是否還有快感
我們擠進新世紀的奧斯維辛,擠作一團肉球。
頭腦不能晃動,怕掉頭的瞬間,你的嘴巴碰歪了我的鼻子。
大家爭先恐後脫掉衣服,捷運車廂成了一座浴室
男女混合,忘掉羞恥,行為魯莽
在霧氣彌散的空間裡,扭曲成亂麻
需要一把刀子,需要無數把刀子
最好使用毒氣進行殺戮
快捷,有效,無痛苦,屠殺過程也快感倍增
德國人在集中營幹過,日本人在捷運里也乾過
我在捷運里妄圖掙脫呼吸,身體卻彎曲成了一張弓
射不出箭,我們集體被汗漬鏽蝕
掙扎的氣味便是汗臭的氣味。對了,旁邊那個人有腳氣
他的女伴兒有腋臭,對著我的臉大聲喊叫的那個人有口臭
他喋喋不休地描述著一些聳人聽聞的事件,唾沫橫飛
據說人油製成肥皂,人發製成的襪子大受德國海軍歡迎
我們就這樣,腦子裡裝滿豆腐渣和棉絮,耳朵里長出虛無的稻草
活塞的快感被死神吞噬,我們被活活地製成了人肉機器
活的,可以活動的,線形運動的
喪失能動性,投入了勞動
變為屈辱的符號,異化成製造物的奴隸
有時亢奮,比如交媾
有時難過,據說性交後的動物都是難過的
批量生產,批量繁殖
一家族啃西瓜皮的瑣碎螞蟻是毫無意義的
批量屠殺,剝掉皮肉
瘦削的骨架組合成了一個碩大的體制機器
這是比種族滅絕
更殘酷更險惡的種族大清洗,和集體洗腦運動
捷運車廂人頭晃動,國民大聲議論豬肉價格和通貨膨脹
需要一把刀子,需要無數把刀子。
活塞分子距離相隔由近漸遠
在這個時代,我們只能顧全自身
但據說殺戮再所難免,死相尤為悽慘 頓時我在熱空氣里打著寒顫,感覺到刺骨嚴寒
乾燥的靈魂從我身體抽離
只有肉體在這裡飄飄蕩蕩
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死亡。騙局維持到最後一秒
草地上有紅鮮花和白蘑菇簡單的意象
浴室外樂隊的彈奏是生活美好的象徵
死亡的洞口從內部打開,鮮花圍成花圈,蘑菇散發病毒
活塞同人面面相覷,感到集體滅絕的恐慌
音樂突然停止後,寂靜得像喪鐘敲打的間歇
燈在瞬間熄滅,尖叫和瘋狂的行為在15分鐘後停止
屍山成金字塔狀,面目猙獰,肢體發黑髮紫
在我的旁邊,我的爺爺突然中風而死
緊挨著我的是親切和藹的大叔
他曾在列車上給我講述古老的文明
他就在我身後,突然用手抓破了自己的喉管
焚屍爐里飄出靈魂和粉塵,籠罩遼闊大地和蒼穹
黑色的雲層重疊著黑白照片上的受難者遺體
你是一名死亡營長官,名叫魯道夫,你操縱死亡
你對殺戮技術太過純熟,這是你生命中至高的榮耀
而我們都是無人認領的死屍,需要活著的三個人搬運和掩埋
需要搬運工具和掩埋工具,需要一把刀子,需要無數把刀子
命運最終選擇了徐慢,丁成,稅劍。
我們被允許,還能活上一個星期,但死亡不能將我們赦免
我們很渴,渴望一點新鮮的血液。我們在擁塞的捷運車廂里想像
世界是一個具備關押、勞役、滅絕多重功能的超級集中營
絕非想像,人人都在默默承受如同困獸的掙扎,衣衫不整
疲憊不堪。2007的死亡列車緩緩前行,在這個瘋癲的國度
天空的另一邊就是地獄,我們命該遭遇這樣的時代
並且詛咒。老人被忘記在椅子的旁邊,可有可無比死亡更可悲
孩子透亮的眼神里只有警惕和恐懼,否則就玩弄乞討的伎倆
人們活在豬年的夢魘中,豬成為了替罪羊
豬的歷史和國家歷史已被改寫,官員微服私訪豬圈
小區市場的菜農對著價格管制的政治秀拍手稱快
壟斷行業,那些幕後的黑手牢牢控制著資產定價權
樓盤加足馬力坐上了火箭飛上了天,我們的神情由注目變成仰望
活塞逐漸耗損,世界沒有永動機,新世紀沒有快感
房價炒作者發了橫財,玩概念讓股市上天入地的人發了橫財
需要一把刀子,需要無數把刀子,在這人間的活地獄
我們思想極端,面帶善意,動作呆笨
微笑和惡搞是機器的潤滑劑
孤注一擲深入風險難料的股市顧盼輾轉
輕微的瑣碎也易導致精神崩潰
一頭豬衝進了捷運車廂,顧盼左右,不知道自己身價已狂飆
豬是這個時代唯一的明星,而我們都活在地獄裡
人類面對地獄的異相先是震驚嘲笑,隨後便習慣了忍受
車廂里的人在光怪陸離的生死場,隨時可能打上瘟疫的烙印
像牲畜一樣被集體宰殺,死亡並不可怕。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我們還在掙扎,你需要一把刀子,我們需要無數把刀子
活塞不需要任何東西,活塞就是活塞,與殺戮無關
與恐怖分子無關,與文明的毀滅無關
殺戮,殺戮。這不是瘋癲的文明,變態的藝術
這是後工業的孽種,高科技的產物!虛無的平衡錘擺來擺去
心靈被吞噬。我踩過人堆,看到惡狗的嘴裡正叼著一塊腐肉
我快速衝出捷運站,街上依然顯得窒息,都市已經變得空蕩
兄弟們你們在哪裡,我怎么沒看到你們的蹤影
大路朝天,人們低下頭,看著一隻巨大的手
將心臟緩慢掏空。殺戮,殺戮,殺戮
捷運上擁擠的夢魘,或者另一種黑色的屠殺
讓我回憶起奧斯威辛,讓我記起世紀的災難
神靈遠去後,人的死亡。肉體走進了工廠
據說人油製成肥皂,人發製成的襪子大受德國海軍歡迎
2007-10-7上海浦東合慶
蒼鷹之歌
我想寫《蒼蠅之歌》。可它不讓我寫,《蒼蠅之歌》不讓我寫,蒼蠅和所有的一切都不讓我寫。於是我就不寫。它和它們都讓我停止,於是我就停止。
《瘋癲日記》2007年9月4日
時代的鏡頭掠過希特勒的手勢
無畏青年雙手伸直阻擋坦克的身影
聚焦於一隻生物學中的蒼蠅
它剛從蛹內羽化而出
體壁柔軟 色澤淡灰
雙翅尚未展開 額囊亦未回縮
稍後伸展羽翼 笨拙移動軀體
表皮硬化色澤加深
經過一個小時的體力蓄積
來不及對成長煩惱對存在反思
便開始翱翔攝食
對生命的敬畏可以對我開始
迅速繁殖 瘋狂孳生
浪費時間是可詛咒的卑鄙行徑
在我生命中的前十多個小時
我就掌握了生存法則:
白天覓食交配 夜晚修身養性
我唯一的一次性愛如風生水起
我的精液長久貯於雌蠅的受精囊
一勞永逸 持續三周不斷受精
來不及命名 子嗣便已各奔前塵
家族興旺 生生不息 我的食性雜糅 英雄的創口 美人的汗臭 和蛋白質 有機物 胺基酸相比
我更愛好吞噬人類的身體
當宇宙毀滅 人類消亡
肉體是最後的晚餐 我以世界為食 宇宙都放在胃裡悄然消化
我邊吃、邊吐、邊拉、邊唱頌歌
我想再造一個比宇宙還大的世界和詞語
我想唱一曲人類文明毀滅的哀歌和讚歌
嚶嚶嚶嚶嚶嚶
我是蠅我是蠅
從茅坑到食堂的過程
就是新陳代謝的過程
我是蠅我是蠅
只要有人類的蹤跡
就有我飛翔的痕跡
我是蠅我是蠅
你拉出糞便我吸取營養
你製造垃圾我攫取精華
我是蠅我是蠅
我是蠅我是蠅
你面如死灰 我滿面紅光
你老態龍鍾 我身輕如燕
我是蠅我是蠅
你愛好行走我愛好飛行
你愛慕虛榮我崇尚毀滅
我是蠅我是蠅
你在你腋下和陰部尋找成長的氣味
我就在你腋下和陰部種植苦難記憶
我是蠅我是蠅
你喜歡挖鼻孔我就飛進你的鼻孔
你喜歡摳屁眼我就鑽進你的屁眼
我是蠅我是蠅
我還要從你的嘴裡鑽進去 就在你打哈欠的那一瞬間
我是蠅我是蠅
你只懂得自我毀滅
我只懂得加速你的毀滅
我是蠅我是蠅
我只是挑釁我和你生來不是仇敵
你卻要滅了四害滅絕我們的族群
我是蠅我是蠅
我見證血跡你們繁衍遺忘
我詛咒同時預言你們斷種
我是蠅我是蠅
有種和我打一場細菌戰
有種你用大炮轟我們啊
我是蠅我是蠅
有種用核子彈滅殺我們的存在空間
最好不要用粘蠅紙那是小人的伎倆
我是蠅我是蠅
我要打擾你們一場好夢午休和進食
我要做我們能做的一切卑微和偉大
我們是蠅我們是蠅
蜂蝶慕幽香 我們卻偏愛惡之花
我們蠅歌他們燕舞
我們是偉大的宇宙毀滅之蠅
我們是具備超能力的蠅
我們是外太空的蠅
我們要進入你們的生活
擾亂你們的生活
成為你們的生活
摧毀你們的生活
人類命運即是我們的命運
人類的興旺即是我們的興旺
人類的毀滅也是我們的興旺
嚶嚶嚶嚶嚶嚶
我是蠅我是蠅
嚶嚶嚶嚶嚶嚶
我是蠅我是蠅
我們是謙卑的過客和見證者
時代沒有鏡頭 人類親手滅亡了自身 你正在腐爛 口氣渾濁 謊稱上火
地球毀滅過後,滿地的火山灰
焦灼的氣味,魑魅魍魎四處遊蕩
你雙目失明 眼窩裡只留下兩個黑洞
我們的羽翼擦過蒼穹,划過一道弧線
看到滿地焦黑的骷髏 沙石都成了晶瑩的顆粒
漫長的黑雨飄蕩如魂靈般無所歸依
放射性微粒夾雜灰燼的氣味和蒸氣
兩百種輻射同位素沾染上你的肉軀
赤色火焰和藍色如磷火般鬼魅飄閃
我們在逃離竄飛的同時
聞到了死人味和腐屍的氣息
我們鼓翼而飛 我們在寂靜中返回
我們讓你速朽 我們只讓位於腐蛆
風暴傾覆 毀滅的地方只留下廢墟
人類文明像一個遙遠的夢囈
我們擁有天空 傍雲而居
搓足和刷身 以廢墟為食 做一個在外太空覓食嬉戲的夢 回憶我們曾經的天敵巨螯蟎和蠼螋
細數人類各種自毀模式
驚訝於核武器的威力,宇宙大爆炸都望塵莫及
我們回味起最後一次
在人身上吸美的過程
並以此為生
2007-10-4上海浦東合慶
我的貓,我的貓
你還新鮮,他們熟了
你擔憂你的童貞吧
——張楚《光明大道》
我的貓,我的貓,你總在我耳畔喵喵地叫
低低的哀號,我的貓,我的貓
你一直在哀號,你不是愛倫坡的黑貓
我卻是他鄰居的烏鴉,只知道重複地聒噪
我們的遇見,差點被月黑風高的夜晚攪亂
我們四處亂竄,涉入凡世邊界,熟睡的女主人驚醒
你在我腿邊磨蹭,頭顱高聳,尾尖輕搖,喵語呢喃
我的貓,我的貓,因為一個眼神,我們就墜入了愛河
頓生愛憐只是前兆,我的貓,我的貓
將有一個故事等著我們演繹,不,或許只是客串
我們是人間的過客,見證也好,遺忘也好
拯救不是我們的使命。鐘擺的舌頭總在蠶食短暫的愛情
你漫不經心地玩弄杯子,我的貓,我的貓
乾淨的杯子。或者美好的,你說,杯子坐上鞦韆
恐怖的鞦韆蕩漾著家族的禁忌。白鶴,狗,
松鼠圍著你,我的貓我的貓,動物莊園裡的女巫師
趾底有脂肪質肉墊。我只是一隻圓滑的烏鴉
我只懂得聒噪,面露狡黠的光。在莊園裡我們相依為命
我如蠍子一般猙獰和溫柔,但從不帶來財富和幸運
我是通曉詛咒和破壞的黑客。我的貓,我的貓
可你是安靜的瘋子。我的貓,我的貓,眼角有連貫延伸線
頸部、四肢及尾部有環狀斑紋,主人用另一隻狸貓換了太子
你是通靈的巫師,預言了人類的陰險,不安地來回走動
你預見了慘殺後的鮮血,以及我們偉大而玄秘的眷戀
你是與眾不同的貓,你總在喵喵地叫,而我是夜行的魔鬼
我們之間的磁場,將你我分離又遇合。你的鼻線和我的心電感應著
卻又始終衝突著,矛盾總會加劇你的憂傷,我的貓,我的貓
你可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被彼此排斥掉,甚至被一方吃掉
我的貓,我的貓,雪只是過去的話題,白色被繁花取代
枯木把枝葉搖曳,童年已被如刀的風頭割去了頭顱,只留下童貞
還被塗上鬼魅色彩,白骨纏草根,草根從骷髏的眼睛和鼻子裡長出來
纏住了欲望,你的身體扭動,含羞的臉讓我想起樹上的禁果
女主人是貓變的人類,行走的脂肪落了一地,睡衣里睡意十足
外面梨花已開,我的貓,我的貓,你可曾看到
主人已把情夫的爛肉埋於樹下,朽骨已被犁進土裡肥田
春天已經百花齊放,桃花在梨花的旁邊面露詭異
你知道慘烈,更喜歡惆悵,我喜歡偏激和極端
遮天蔽日,黃沙莽莽,飛石亂走才是我的意境,我的貓,我的貓
風頭如刀,面如割,這才是冬天的主題。你冷,你冷,你不說
只低低地哀號,我卻對粗糙的喉嚨太過自信,不停地聒噪
莊園裡就一直只有兩種噪音。慘死的叫喊已被大雪覆蓋
世界徒剩兩種聲音,我的貓,我的貓,我們在人類的居所
成了不可救藥的暫住者,見證了他們的惡性,卻不能高飛或私奔
我們是圈養的異類。我的貓,我的貓,為什麼我只是一隻絕望的烏鴉
你徹夜不眠,在黑房間裡來回走動,游移的魚骨刺斑紋或豹點斑紋
地毯一樣光滑和溫暖。我在半夜潛入你的夢鄉,在你身上取暖
我的貓,我的貓,我撫弄你的短簇毛,你卻視若無睹
用右爪洗臉,清晨打開主人的房門,把一屋子的濁氣倒掉
殺氣被濁氣取代,濁氣又被花香參雜,招蜂引蝶
我們在凶宅里延續鬼魅幻覺,時間不朽,愛情卻長出褶皺
嵌積著灰塵,你像夢遊一樣行動遲緩,我的貓,我的貓
你的失眠將成為黑色的夢魘,我無計可施,充滿低能的熱情
我的貓,我的貓,你總在我耳畔喵喵地叫,低低的哀號
我們總在夜晚會面,在白天把時光消磨成一尺一寸
人類卻等待著我們的死亡,把我們的屍首放進麻袋
掛在那棵梨樹上。不會發生的,你說。你永遠那么固執。
2008-1-19上海浦東合慶
心肝寶貝或人類學一種(組詩)
骨
我一腳踏空,跌入了幽暗的深谷
墜落的空間裡,意識抽空
皮囊隨風而逝,只剩骨架飛翔
反著澄瑩的月光
骨架橫空出世。長骨頭的盔甲
沙場的屍骸,略顯荒涼
食人鷹的傑作
我的骨架,獨自站立成不朽
傲然面對骷髏的陳列
我與亡靈相邀共舞
燃起驅獸的火堆
火焰里的紅光,骨架的鋥亮
肉體的灰燼四散
我在谷底的沼澤下陷
眼窩裡一對屍蟲爬出
回憶起整個世紀的恐怖
牙
最完美的,最堅硬的結構
牙關緊咬,和年關對峙
細小瑣碎的煩惱,毀滅手段一種
皓齒口腔診所,鋪滿了雪白的牙齒
雪災吞噬美麗的南方
牙齦閃著暗紅血光
劍刃雪白如霜,這頭困獸
原地打著圈,劍鞘外閃過白光
時光倒下,人群渙散
牙齒踽踽獨行,四周景物破碎
壓垮電線桿,將腐屍埋葬
隨後收斂韌性,以及狼牙的致命
仇富的石頭會去砸碎車輛
螻蟻會爬進樓群
啃噬富人的心臟
皮
畸形藝術家不愛說話,來自埡口
臃腫的父親呆坐,肉腸被貓拖出
於是將父親的皮囊剝離,塞上稻草
完整的人體雕塑,是最好的祭奠
展覽館裡演說場面壯觀,人頭涌動
食人族只會生吞,文明已進化到活剝
禁忌已經上演,蠻荒時代到來
我們座無虛席,告別屍體的精妙
觀看活人的肉體盛宴
高粱地里人被捆綁。小人與英雄謀皮
小火去細毛,只需三分熟
下刀手法精妙,摒棄庖丁解牛的粗糙
心臟脈動隱約可見,肌肉纖維完美呈現
圍觀者拍手稱快,人皮被下個世紀收藏
肛
如果可能,肛,會和木質結構發生關係
圓形的木樁,只需稍許浸泡
堅硬就變成了光頭的圓滑
迴避了排泄和肛交的粗糙,檀香四溢
增加潤滑,穿越過程便令人愜意
據說致命緩慢,從不粉碎器官
軍事法典暫棄,施行敵國的木樁型
劊子手有個時髦名字:巴爾泰納米
遊刃有餘,先將肛門細緻解剖
再用木糙釘入同性戀者屁眼
秋風蕭瑟,這根顫抖的木樁
將身體貫穿,倒置從肛到嘴的消化功能
受刑過程被省略,隨後傑作誕生
屍首垂懸。鑑賞者總結陳詞:
完好無損,面露安詳
手
你的斷掌,因為文字的神秘
倉頡和漢語言的偉大
你注定了被肢解,淪為後現代
文字變得鬆散,扔進去一些荒誕
砸碎它,最好使用鋒利的工具
電鋸嗚嗚哭泣著,割裂黑夜的牆
呼吸緊閉,到底是推是敲
兇手忘卻了製造假象
陰風吹來,門扉已次第開
掌心紋路清晰,適合切割
手背同樣是肉,卻得到赦免
雙手去除,剩下兩臂寂寞垂懸
最強力的政治手腕,莫過於獨裁
唯我獨尊,將手臂捆綁後扔進洞穴
酷刑和碾壓,只是至高權力的象徵
眼
你緩緩而來,魚沉雁落
碩大的瞳孔,放出靈異的光
那是幽深的黑洞,末世宇宙的孤島
惡魔驟然降臨,就從你的眼孔進入
在某一角寄居,安靜愜意
毛髮荒蕪,你的肉體被緩慢吞噬
夜不寐,只剩眼窩,眼瞼淪陷
顆顆穀粒綻開,嫩芽抽出
你見證了真相,靈魂倒立生長
眼影淡淡塗抹,古堡龐碩
粉飾成某種幽怨,病態的美感
你成為哥特小說的女主人翁
既然有存在,就應該有抹殺
你的雙眼被剜出,只剩睫毛
扇動著,扑打著鏡中的火炬
心肝
你是我的心肝,寶貝,可你已盲
聰明人都知曉,這只是
誘騙術之一種
比干卻只有肝,沒有心
我五臟六腑俱全,卻沒有頭顱
身體以亡靈姿態行走
我的肝在遇酒後變異
心的功能衰退,心律加快
20世紀人死了,我的心也死了
肝只是輔助器官,被忽略
我還殘存著心的結構
但靈已遁去
你是我的心肝,寶貝
但你們都知道,哪裡還有什麼心肝
我已無法再像,一個山民那樣善良
2008-02-09江西靖安
廢墟
序曲:廢墟之城
我們一起走,舌形腳掌舔著大地
口中喉結雕花,牙齦鏤空
牙齒蛀成帝國綿延的殘垣
我們一塊走,黑鴉啄燃一星野火
老樹做著噩夢,黃沙漫天
大風吹落太陽埋進了土裡
我們一直走,去往那廢墟之城
天有些圓,地有些方
土地龜裂,山川狼藉
擎天中軸碎裂,天穹搖搖欲墜
碩大的喘息吊死在天幕之上
硫磺的烈焰撕碎交媾的時空
悲傷在哀號里驟然無影無蹤
陶罐穀殼馬骸冥幣四處亂竄
熱焰盛於天際,宛若血光一道
山有怪石,熱同樵炭
路有些慌,目有些盲
我們一直走,去往那廢墟之城
路有些慌,目有些盲
山有怪石,熱同樵炭
熱焰盛於天際,宛若血光一道
陶罐穀殼馬骸冥幣四處亂竄
悲傷在哀號後驟然無影無蹤
硫磺的烈焰撕碎交媾的時空
碩大的喘息吊死在天幕之上
擎天中軸碎裂,天穹搖搖欲墜
土地龜裂,山川狼藉
天有些圓,地有些方
我們一直走,去往那廢墟之城
我們一起走,踏上無歸途的老路
落日永不升起,暮色永恆
半空懸著粉塵和球型樓宇
我們一塊走,喉管已灌滿了砂礫
耳廓燒成火圈,燃至腳底
比人更不像人比鬼更猙獰
我們一直走,去往那廢墟之城
樂章Ⅰ:溯源●暗潮
一隻木鳥幻想地月的分離
大地出現在天空,發著毒熱
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人類的祖先,成了上帝的棄嬰
沼澤上空,秸稈的天梯倒掛
生命的暈環被月人帶走
黑雲密集壓城,火在弦上
灰吸附在時光里,異象傾斜
蛇走,塵土化身虱子
貝殼反光,蛙噪爬上床榻
裂縫蔓延,大地反綁著跪立
洪峰掀起雷霆萬鈞之勢
引力誘發洪水,浩洋不息
泛濫於天下:微木何以填之?
文明驟然淪為野蠻之荒
高堤徒留黃色水漬一道
嬰兒在母體夢見了滄海桑田
牧羊人四處打撈泥沼殘片
文明成謎,生世無解
七竅里吹出先民的記憶
風從耳朵灌入,隱遁於血
游魚和走獸的基因
轉了個彎,就與罪愆相遇
工業文明開始:夢囈結束
以宇宙為食,廢墟濫觴
瘋癲的形態異化,獸角魚身
用左手向未來盜取。激情愚鈍
用右手,最終把人寫成了入
人成了自己的神靈,頭骨
與顱殼發生了擠壓,天空
和天國轉換了角色。黑毒
竄入血液,萬物成為芻狗
樂章Ⅱ:毀滅●金屬
龍門山,眾獸之山,月潮湧
大江狂流。刀劈斧削的亂峰
亂峰尖疊,只與亂石為伍
奇崛延綿無始無終
四極頹然睡去,九州裂
坡麓之下,梯級電站的巨碩
結構,如多米諾骨牌有序
排列,人鑿之湖蜿蜒如龍蛇
電冶、矽石、鉻鐵、磁材
亞歐大陸銅質的胰腺痙攣
捂著隱痛,躺在河床上假寐
死神潛入地底,蟄伏長眠
水位升降:地質加壓、卸載
物質分異:侵入或噴薄而出
岩漿熔體沿著死亡裂縫上升
一棵樹遇見了廢墟的來世
窺見了蓬頭和黑巫的陰謀
心向朝下,在光明之所探測
地心和宇宙的內部黑暗
地母額上突然長出了褶皺
熔漿里,衝出萬千暴戾困獸
因饑饉而恍惚
黑暗和混沌交替怒吼
一隻鳥,構成一種厄運的樂器
千萬隻鳥傾巢狂舞,囂叫而來
攜來凌厲之風。亡魂甦醒,起身
地底的屍首全部呼嘯而出
去大海尋找胚胎。破敗的家譜
慌不擇路,踩碎姓氏
城邦傾塌傾覆,灰飛煙滅
大雨滂沱,液體將悲慟稀釋
生者從屍堆爬出,倉皇逃生
樂章Ⅲ:厄運●哥特
頭頂墓草荒蕪夏天從屍身長出
淫雨霏霏或陰霾來去不定
仰視巨大廢墟腐爛的靜穆
兩顆黑頸綠苗從眼窩飛快抽出
藤蔓迅速穿過屋檐的蛀孔
芬芳的穢物從空茫窗眼爬出
倒掛的蝙蝠勾勒著月盈月缺
猛獸拖曳著星群奔赴宇宙刑場
乾坤顛倒黑鴉尖叫著血腥巡禮
剔完屍骨後鳥喙閃著奇異的光
詭秘的巢穴亮出一對獠牙
用牙穢餵養幼雛後垂下羽幔
死神衣衫不整走過蕭瑟垣牆
死耗發酵的霉氣逼近鼻息
地下被疊加的斑斕腐骸填塞
天使從蛆蟲彩色蛹殼翩然脫胎
蟲豸嗜血後眼珠放出熠熠光芒
窸窣穿越沉濁如鉛的空氣
凜然鈍重的聲音憂鬱穿過紫霧
青煙擊中屋檐掉下塊塊碎渣
孩童們滿臉血污與天使們共眠
野狗們嗥叫著撕咬屍首
拖出半截肉腸掛在頸上跑開
綠耳朵還懸掛著眼珠和毛髮
潮濕的晦冥里兇殘間歇沸騰
屍臭和惡狗沒有引來人群
沒有親人聞訊而來闔上雙眼
親吻你腦顱上醜陋的傷口
華屋懸於半坍的殘缺
鐘樓孤兀殘立指針和永恆停滯
碑刻的銘文:現代文明的屍骨
找不到可匹配的頭顱
樂章Ⅳ:末日●迷幻
木製大鳥盤鏇七日不落
球型廢墟裹上黑色柩衣,胡亂昏睡
在毀滅大音里停止了鏇轉後
獨眼腦袋嘴裡還吐著串串黑煙
無限宇宙翻滾的隕石,尖利地
穿越氣流,把罪狀釘在地球的
脊背上。老不死的地球,你好
你末日的枯朽里,宇宙又輪迴
但不再會有新的生命體誕生
在你破敗的廢墟上:洞穿的
星傷,從罪惡至極的所多瑪
一路綿延到通古斯。只有死亡
天穹順勢彎成一道死亡之弧
雨水徹夜沖刷臉上的屍斑
來不及自毀,必然就被偶然
取締。老不死的地球,親愛的
亞細亞,就突然與該死的文明
集體殉葬:巨碩窟窿墟煙肅穆
升騰著,冉冉地,用絞架的
繩索,升起一面黑旗。埋骨的
青山溫潤靜穆,生命祭獻給蒙昧
與愚蠢。我們在死蔭里長眠
在喪鐘的鈍響間,記起訓誡
海底的石城,門前掛滿了珊瑚
歌聲枯萎,有風輕輕拂過
黃昏已不黃昏,文明終於被
送上了斷頭台,太陽逃遁了
怪相張口蹙眉,雷霆震怒
閃電放映著生的幻覺,宇宙的
巨大幻覺:感知到的
以及未知的,有限以及無限
統統都在末日那天化作烏有
血跡
穿制服的黑衣人正在阻止
大規模自殺的風,這些餓著肚皮
穿越金屬的風
這些在風裡逃亡的馬匹
面目浮腫的
一陣
高過
一陣的
胡亂嘶鳴的馬匹
世界吱吱地冒煙,宇宙裸陳
一座瘋響的鐘鼓樓
一群招搖過市的屠戮者
一堆肝腦塗地的
根莖和汁液
上帝失火的大船,桅桿和甲板
被暴虐咬斷
臉在陽光下焚化,滋滋冒油
鐵叉上翻滾著烤肉
反覆翻動著
喝著血打著飽嗝,吐著骨頭
一群烏鴉在烏市
吞吃了雲彩
她在回憶自己的遭遇
含糊不清的描述混亂:
我被追打一路踉蹌一下子就踏上了雲梯
被一塊結實的浮雲絆倒一陣亂棍迎頭而
來我來不及躲閃雙手抱頭從腳踏車上慘
叫著就跌落下來雙膝磨破的皮肉翻著白
眼暖熱的液體從後腦勺沿著脖子滑下我
被濃血浸透我聞到一股焦糊的味兒皮肉
正想掙脫碎裂的骨頭獨自狂歡甜蜜的麻
醉感被抽掉了脊梁骨似的成了軟體動物
鐵棍或者鋼管像黑洞洞的槍眼對準了我
的腦門我被搬上一輛板車運送到了醫院
火車哐當一聲扯下夜幕
這輛滿載屍首的火車
被拖曳著狂奔
死亡?這尋常的訊息!!!
請住手,請住手
我們先避開種族不談
不談這城市
關於刀劍和瘟疫的記憶
不談天山的雪蓮
羅布泊的各種射線
請住手,請住手
這些草場裡不吃草的馬匹
風中搖晃的草
和婦女屍體
都曾幻想在夜晚躲過死亡
這洞開的地獄大門
這狂飆突進的
加速死亡的熱風
熱比亞,熱比亞
誰又被集體幻覺燒焦了屁股
被少數人的真相
蒙蔽了雙眼
讓恐怖成為一種事實
熱比亞,熱比亞
你這座亞細亞
巨大的鼓風機
何時停止轉動
抑或沒有鼓風機?
以訛傳訛,以暴易暴
風就從那些缺口自動吹出
狡猾的陌生人鼓起了掌。是的
我只稱之為陌生人。地球村里
每個人都是異族人
我在
漢語國度里逃亡
你同樣
無法抽乾血管里的血
循著孩子們繼承的血泊遺產
傾塌的家園虛構出
越堆越高的黑骸
我選擇站立的地方是裂縫
你選擇的是死亡:
火光沖天,轉街處屍首成堆
據說死狀慘狀,攝像機啪啪地
對著排排屍體閃光
是的,這個城市
只為死亡喝彩
有人又成群結隊走上了街
在一塊腐肉的末端
蒼蠅震顫著產下他們的卵
黑孩子用手臂的血腥洗禮
眼神里的仇視
把語言往肚子裡壓
用你們的語言考取功名利祿
把西氣東輸,把石油餵給空氣
把土地切成塊,屯田,軍屯
把輻射留在我們的身體裡
朝覲的人因對大地過分的親吻
而被強迫修正心律
不去麥加,不去麥加
我的西域還不是我的西域
不遠行,也不去往你的東土
去問問神,去問問神
我們何時能尋回民族的自尊
如果,這滾動的世界一直動盪
孩子們就把它當成搖籃
殺戮!殺戮!殺戮!
這城市只生長這一種植物
鋼盔泛著光亮的質地
我們丈量出屠戮的烈性
反覆戒嚴,反覆戒嚴
用腰間刀鞘里的自製刀具
在心臟割一塊肉用來被占據
這世界正在被逐漸蠶食
國度潰散又統一
物種生生滅滅
這宇宙是自毀和輪迴的一瞬
愚昧與偏見的糾結
權利和貪婪的合謀
這世界正在
加速毀滅,加速毀滅
2009-7-17
血跡之二
風的君王,老垂的
被棺木追趕的矮個子君王
夢見了廝殺的馬
這些草場裡
寫詩的瘦弱馬匹
正用腦顱
長出的獠牙
晝夜啃噬古老的城牆
有人將牆的另一面改良
有人聚眾
對死亡集體崇拜
這些鬼魅的主人
借屍還魂的馬匹
在火藥味的夜色里亂竄
被針扎了屁股的族人
據說尚未提取出病毒
青年環抱著逝者肖像
拖拽著僥倖的軀殼衝上街頭
把街區的鼻子填滿
詭異的腥臊
月亮漸覺惶惑,要把太師椅
交付清晨
手工的太陽早已被取締
墨汁震怒,這是一灘
伏闕上書和紙質龍顏的對抗
田間絕食的風琴手,坐上火車
奔赴心臟,用休止符
瓦解城市
全民覺醒、振奮、欣喜若狂
一場未預期的合謀
一盞集體幻覺
擴音器叫嚷,毆打,咒罵
——於是
這世界成了腦神經
亢奮的一陣亂噪
從更高處望去
巨大的被改造的廣場像個棋盤
浩大的隊伍人頭攢動
密密匝匝
我將想像自己是一個巨人
我將用沸水澆灌、用火焚燒
這群被精蠅代表的螻蟻
將永遠不知死因
一隻黑蝴蝶飛降於花壇
鴿子驚飛
人像和符咒
被粗暴地刻入石頭
同樣的僵死或者咬牙切齒
等待關於命運的闡釋
關於血統論後的身份疑惑
盤踞在浮雕旁的面孔
無畏的赴死或者逃竄
用不同程度的胡亂
合謀了這場精神滅絕
撤就撤吧 大家攙扶著走 有人掉了鞋子 腳就踩在尖銳的碎片上
於是有人單腳跳躍 像袋鼠或是青蛙 更多的人沉默 齊刷刷的
一會兒就走成了隊形 或者在行走途中 突然靜坐 有些聲音
會掉落 牆上的土坯 或者只是腳步聲 像屍骨在瞬間散了
架 有些人會叫喊兩聲 兩朵花陡然開裂 屈膝膜拜絕望
高叫著枯萎 詛咒和哀嚎稀稀落落 濃墨般的黑 把人
群塗抹成 星星點點的火光 眼睛射出綠芒 像亡魂
東門凋敝 垃圾焚燒後豎立起黑煙 城頭插著大王
旗 撤吧撤吧 有時哭泣兩聲 甩兩把鼻涕 就
跟著走 大家攙扶著走 狡猾的便衣人鼓起了
掌 目光如麻 有一條瘋狗狂吠 揚言要吃
掉我的肺 呼天搶地的 如同猩紅的槍眼
把耳朵捂了起來 如果能把呼吸堵住
那再好不過 腳底摩擦著夜色 血
誘惑著血 凝結把流動的過程降
到緩行 靜止的參照物拖曳著
手挽著手 並非對撤離妥協
並非只是痛恨 而是某種
幻覺在俯視的痛擊之下
糾結成一團散沙 齊
唰唰的 一直掉落
在宿命里緩緩地
抵達沙漏底部
緩慢地遞減
緩慢遞減
遞減成
遞減
天空的黑色履帶碾過我的頭顱
龐大的機器轟鳴
一頭惡獸在大街上肆意張狂
此刻,我意識到
我是一具肉體
我只是一具肉體
一名老年烏鴉立刻因言獲罪
那散發惡臭的嘴
被反綁著
認罪伏法
蟻群圍觀,告密者沾沾自喜
逃亡者,在風聲過後
將自己的面龐打腫
這些躲進了蛇的胎膜的馬匹
在突圍中
被刺穿了
紙糊的盾牌
這些被馬蹄踐踏著的
閃光的自製盾牌
最終化為冥紙
高出庸眾之上
六月是最殘忍的月份
他使我從骸骨周圍經過
一顆顆骷髏滾到了我身下
我順便把荒冢當作了我的床榻
生者被彎
曲
而死者被蒸發
自由的血
永久地塵封在官方秘庫里
——這罐被君王們釀造的醇酒!
這受難的陣痛,這民族的血的記憶
永恆地敲打我苟活的軀殼
父親們從高座上伸出手
讓我繼承
這血泊的遺產
有人讓我緘默,有人遞來了恐嚇信
而我被逼迫
戴上鐵器舞蹈
呼吸禁止的空氣,喝過濾的水
而我被逼迫
編織這五花大綁的意象
用繩索將群星
捆綁成星座
宇宙在鐵里流動
環扣的鐐鏈
正用夢境
穿
越
鐵質柵欄
我生來便閹割了意識
我將喪失所有的創造力
我抬頭望望天
這金屬蒼穹
繞過我的脖彎
將黑鐵的意志
嵌入了我的肉體
200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