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萊州秦生[1],製藥酒,誤投毒味,未忍傾棄,封而置之。積年餘,夜適 思飲,而無所得酒。忽憶所藏,啟封嗅之,芳烈噴溢,腸癢涎流,不可制止。 取盞將嘗,妻苦勸諫。生笑曰:“快飲而死,勝於饞渴而死多矣。”一盞既 盡,倒瓶再斟。妻覆其瓶,滿屋流溢。生伏地而牛飲之[2]。少時,腹痛口噤[3],中夜而卒。妻號,為備棺木,行人殮[4]。次夜,忽有美人入,身長不滿三尺,徑就靈寢[5],以甌水灌之,豁然頓蘇。叩而詰之,曰:“我狐仙也。 適丈夫入陳家,竊酒醉死,往救而歸。偶過君家,彼憐君子與己同病[6],故 使妾以餘藥活之也。”言訖,不見。
余友人丘行素貢士[7],嗜飲。一夜思酒,而無可行沽,輾轉不可復忍, 因思代以醋。謀諸婦,婦嗤之[8]。丘固強之,乃煨醯以進[9]。壺既盡,始 解衣甘寢[10]。次日,竭壺酒之資,遣仆代沽。道遇伯弟襄宸[11],詰知其 故,因疑嫂不肯為兄謀酒。仆言:“夫人云:‘家中蓄醋無多,昨夜已盡其 半:恐再一壺,則醋根斷矣。’”聞者皆笑之。不知酒興初濃,即毒藥猶甘 之,況醋乎?此亦可以傳矣。
注釋
[1]萊州:府名,治所在今山東省掖縣。
[2]牛飲:如牛俯身就水而飲。《韓詩外傳》:“桀為酒池,可以運舟, 糟丘足以望十里,而牛飲者三千人。”
[3]口噤:口不能張。
[4]行:將。入殮:把屍體放入棺內。
[5]靈寢:停屍的廳堂。
[6]彼:指狐仙的丈夫。君子:指秦生。
[7]丘行素:丘希潛,字行素。淄川人,康熙己巳年貢生,授黃縣訓導。 告歸,構清夢樓於豹山之陽,讀書其中。見乾隆《淄川縣誌》卷五。
[8]嗤:嗤笑。
[9]醯(xī希):醋。
[10]甘寢:安睡。《莊子·徐無電》:“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
[11]伯弟:伯家兄弟。
譯文
山東萊州的秦生,自製藥酒時,錯放了有毒的藥物,捨不得倒掉,把它封存了起來。過了一年多,有一天夜裡恰好想喝酒,又沒處去弄。忽然想起封存的藥酒,啟封一聞,濃烈的芳香氣味噴溢而出,饞得他腸子發癢口水直流,沒法制止。拿過酒杯想嘗嘗,妻子苦苦地勸說他。秦生笑著說:“痛痛快快地喝了酒死,倒比被酒饞死強得多。”一杯入肚,倒瓶再斟。妻子把酒瓶打翻,酒淌了一地。秦生趴下像牛飲水那樣去喝淌了的酒。不一會兒,他肚子疼痛緊閉著嘴說不出話,半夜裡就死了。妻子嚎啕大哭,為他準備好棺材,將要入殮。第二天夜裡,忽然有個美女進來,身高不滿三尺,徑直走到靈床旁邊,用手中杯子裡的水灌他。秦生豁然甦醒過來,叩頭追問她是誰。美女說:“我是狐仙。剛才丈夫到陳家竊酒醉死了,我去救活他回來,偶然路過您的家門;丈夫可憐您與他同病,因此讓我用剩餘的藥水把您救活了。”說完,就不見了。
我的朋友丘行素貢士,愛飲酒。有一天夜裡想喝酒,無處去買,翻來復去的無法忍耐,於是想用醋來代酒。和妻子商量,妻子嗤笑他。丘貢士再三強求,妻子就煨好醋端過來。一壺醋喝光了,這才解衣安睡。第二天,丘夫人拿出足夠買一壺酒的錢,派僕人代她買酒。丘貢士的伯弟襄宸在路上遇見僕人,問知緣故,懷疑嫂子不肯為兄買酒。僕人到:“夫人說:‘家裡存的醋不多,昨夜已經喝盡了一半;恐怕再喝一壺,就斷了醋根了。’”聽到的人都笑他。不知道酒癮上來了,就是毒藥尚且覺著甜美,更何況是醋呢?此事也可以流傳。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 人。他出身於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父親蒲槃原是一個讀書人,因在科舉上不得志,便棄儒經商,曾積累了一筆可觀的財產。等到蒲松齡成年時,家境早已衰落,生活十分貧困。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