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楊惠珊,已躋身數量極少的國際第一流琉璃工藝大師的行列。一次又一次轟動的展出,一浪又一浪如沸的佳評,楊惠珊神定氣閒,只向主辦者提出一個請求,把自己的作品放在邊上,讓出展覽廳的中心部位,以最虔誠的方式將遠處的烽火台——漢代的琉璃陳列其間。展覽廳一時烘雲托月,她把全部榮譽獻給了祖先,只想與祖先共享一個名稱:中國琉璃,然後相扶相持傳播給今天的世界。
中國琉璃是一種工藝,更是一種哲學和宗教。在中國佛教中,琉璃的地位非常特殊。那天楊惠珊突然讀到《藥師琉璃光本願經》時並沒有太大吃驚,因為她覺得本來就該如此。經文曰:“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琉璃果然是一種人格、一種精神、一種境界的象徵。
其實,任何一段歷史都太粗糙、太混雜,都需要燒冶,燒冶歷史的結晶,燒冶歷史的琉璃,而歷史的琉璃就是文明。
用火燒,更用心燒,於是,在歷史變成琉璃的同時,生命也變成了琉璃。這兩重窯變的成果,是人類真正的珍寶。於是,當沖天的煙霧飄散之後,有一雙纖纖素手在仔細撿拾。
她無法刪去歷史和自身的坎坷和辛酸,只是深知既然經歷了那么多,我的這一爐應該不同於漢代的那一爐,我的這一爐燒進了更多的歷史災難,理套用現代語言把它們升騰為更大的仁愛和慈悲。
金手指天,諸佛列位,宏願莊嚴,楊惠珊的琉璃世界已經成為一種奇瑰的精神儀式,很讓國際同行震撼。這種冰清玉潔的儀式,這種純淨明澈的震撼,出現在熙熙攘攘的現代生活中,其力量早已遠遠超出案頭擺設之外。 楊惠珊今後的計畫如何?她不企盼明確的遠景,只願意在琉璃世界中專注修持,享受挫折,直至化作泥土,來肥沃歷史和現實的荒原。張毅先生告訴我:“就在昨天,一宗大件出爐,一個小小的瑕疵,失敗了,今天重新開爐,又要二十五天。”楊惠珊說:“在製作過程中只要聽到一點極細的響聲就會心跳,因為這是斷裂的警報。琉璃都會斷裂,只是不知什麼時候。”
她的使命,便是創造美好,守候斷裂。永遠的創造,永遠的守候,沒有休止。就像那件漢代琉璃斷裂在她的手上那樣,她的作品也會在後代手上斷裂,那么,想必也會有人手捧美麗的斷片摹然憬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