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赴南沙
1992年5月13日8時, 中央民族大學歷史系從事邊疆考古研究的王恆傑教授,搭
乘漁輪,從海南省瓊海縣潭門港出發, 自費前往南沙群島考古。為了去南沙考古,
王恆傑妻子張雪惠把當時家中僅有的820元錢全部交給了他,為了去南沙,王恆傑也
作了最壞的打算。在海口出發時,他將兩筆錢款交給海南省統戰部周部長,並向他
託付了後事
“萬一我回不來,請你將中央電視台借給我的回北京飛機票款還給中央電視台,
另一筆錢交給我的親屬。”
海上的生活並不浪漫。南沙海域自古就有“危險地帶”的稱謂,明礁暗沙遍布,
地理氣象複雜,航路充滿艱險。暈船、少水、缺蔬菜,對於王恆傑這位60歲的獨臂
老人來說是最大的考驗,但他都挺了過來。經過七天七夜的航行,漁船到達南沙群
島的門戶永登暗沙,這是王恆傑第一次踏入南沙海域,一種平生從未有過的痛快與
滿足油然而生。
漁船駛近永登暗沙,王恆傑看見一片環狀礁盤,中央圍著一泓靜水,他不禁脫
口驚呼“啊,石塘,”於是他給漁民講西沙為何稱“千里長沙”,南沙為何叫“萬
里石塘”。在這個“石塘”中,他們發現了海洋動物玳瑁, 漁民們說玳瑁又叫”十
三鱗”,因為它身上有十三塊珍貴的鱗甲,全身都是寶。王恆傑說” 它豈止是寶貝,
還是歷史的見證呢,早在兩千多年前,咱們的祖先就以玳瑁作為最珍貴的禮物向中
央朝庭納貢,這些事兒史書上都記得清清楚楚。而玳瑁,在中國只有在南沙才可以
得到,所以玳瑁生長在南沙,也就雄辯地證明了在兩千多年前,我們的祖先早已就
是南沙的主人了。玳瑁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據,我們要好好保護它們”。
在永登暗沙,王恆傑和漁民們發現並打撈到了唐代盛水器──陶罐碎片。這是
王恆傑在南沙找到的第一件“寶物”。隨後他們又在福祿寺礁找到了器底印有”永
葆長春”和器底有蟹紋及“月中白兔”等款文的中國古代青瓷碎片,還撿到了“元
通寶”、 ”大德通寶”銅錢各一枚。特別令王恆傑興奮是,他們在南沙海域水下找
到了一桿鑄有“大清廣造”四個隸書漢字的清代大鐵錨。錨桿上那沉睡海底數百年
的斑斑銹跡,便是有力的證據。王恆傑告訴漁民,撿到這些文物,一定要保持原狀、
原貌才有價值
冒死登上太平島
按照王恆傑的分析,最有可能找到先民遺物的地方是島礁,尤其是那些有人居
住過的島礁。
船至雙子礁,王恆傑要求登島看看。船長說
“不行。北子礁上有菲律賓軍隊,南子礁上有越南軍隊,漁船靠近,他們就開
槍射擊。”果然,當漁船距島1公里時,島上的外國駐軍就開槍警告。中國人不能登
中國的土地,一種極大的屈辱感在王恆傑心中久久不能逝去。
雙子礁不能上去,王恆傑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由台灣當局軍隊駐守的南沙最大、
最重要的島嶼──太平島。
漁船繞過雙子礁,進入鄭和群礁海域,王恆傑夢中的太平島已遙遙在望。
眼望著夢寐以求的太平島,王恆傑決定冒險一搏。船長派曾當過海軍的侄兒陳
澤和駕小艇護送王恆傑登島。
王恆傑選擇中午1l時駕舢板小艇駛向太平島。因為,此時海上能見度較高,小
船容易被島上駐軍發現。太平島周圍布滿了水雷,舢板直接向雷區開,是讓島上駐
軍明白,此船不是來襲擊的。王恆傑高舉自製的·─面白底紅字的小紅十字旗去島
上”求醫”。他站在船頭,最大限度地把自己暴露在對方的視線和槍彈射程之內。
距島兩海里,舢板駛進了雷區。突然,王恆傑聽到了槍聲,這意味著島上駐軍發現
了他們。果然,王恆傑看到一名哨兵跑向營房報告去了。一會兒,哨兵出來,向舢
板打手勢,要他們退出雷區,順安全水道靠向碼頭。
當舢板靠近碼頭時,一艘炮艇攔住去路。一名全部武裝的軍官問王恆傑是從哪
里來的’陳澤和忙回答是從海南島來的。王恆傑則大聲說 ”我是從北京來的,見到
你們非常高興,南中國海絕對是中國領土。” 軍官覺得奇怪,在這南沙小島上還是
第一次見到大陸來的同胞,軍官忙說 ”噢,原來是自己的同胞,我們向你們開槍,
很不好意思呀屍正恆傑說 “你們做得對,南沙形勢這么緊張,情況複雜,開槍是為
了保衛我們的疆土,有什麼不對?”軍官問 “你們是乾什麼的?”王恆傑答“我們
是來島上求醫的,我要求見你們的長官。”軍官說“求醫可以,但見長官不行。咱
們‘三不通’啊。”無奈, 王恆傑只好說出真情,”我是考古專家,為論證南沙的
主權前來太平島考古,我一定要見長官。”說著將自己的和一位台灣學者的名片遞
給軍官。軍官見是考古學家,便下船回去請示。一會兒他回來說“將軍同意和教授
見面。”
南沙島礁論古今
王恆傑二人下船登島,前來看熱鬧的官兵鼓掌夾道歡迎。經過一番盤查後,太
平島台軍最高長官、南沙守備司令(少將)會見了來自北京的王恆傑教授。司令是山
東人,為人和氣,對兩位大陸客人的態度既不冷也不熱,招待他們進客廳喝茶休息,
還讓部下送來了冷飲、餅乾請王恆傑吃。王恆傑邊吃邊和司令交談。他們談考古、
論南沙形勢。王恆傑說,”南沙絕對是中國的領土領海,任何外國人都休想打南沙
的主意。我這次來,就是憑著科學家的良知,蒐集更多的證據,去堵住別人的嘴,
我堅信,歷史是不容篡改的。至於南沙的開發,我認為海峽兩岸應該攜手來做,也
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將軍點頭讚許。突然,將軍拿起王恆傑身邊的帆布挎包和照
相機問道 “你是不是中共派來搞情報的9”王恆傑說“我這個樣子像搞情報的嗎?中
共要派也不會派我這樣一個斷臂殘疾人啊,”將軍仔細檢查了挎包和照相機後說
“請原諒,這是我的職責。”王恆傑嚴肅地說 “我是自費來南沙考察的,上島是為
了蒐集先人遺物,進行考古研究,至於軍事設施,我們不需要看。長官若是信不過,
我們可以訂個‘君子協定’。”將軍說, ”那倒不必,不過,你在島上尋找文物,
要聽從我們的安排。”停了一會,將軍又問王恆傑對民進黨怎么看,面對這個複雜
的問題,王恆傑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還是一個中國好。對不對,”將軍非常滿意
地說 “王教授,您是第一位登上南中國海島礁取得考古成果的大陸科學家,您這次
要獲獎了。”
王恆傑獲準在太平島上考古,收穫很大。找到了包括漢代米字莊印紋硬陶、宋
代青瓷片、明末清初的團風朵書殘碗及東漢的五株錢和“熙寧重寶”、嘉慶、道光、
鹹豐的通寶銅錢等珍貴歷史文物。
王恆傑離島前,要求拍照留念,將軍破例滿足了他,但指定由駐軍為他拍照留
影,)中曬後再寄給王恆傑。王恆傑選中指揮部門前刻有“南疆鎖鑰”題字的收復太
平島紀念碑做背景拍照,說是碑上有“中華民國1946年立”的字樣,極具紀念意義。
負責拍照的軍官建議他換一個風光優美的背景,王恆傑嚴肅地說, “這是歷史,沒
有這個,你們不會守在這裡,我也來不了。”
王恆傑臨走時,將軍又讓部下給他送來9套衣服,說是海上不能洗澡。讓他穿髒
一件扔一件,保重身體,希望他完成對南沙的考察。官兵們也紛紛送來香菸、飲料、
食品,裝滿了小舢板。船剛離碼頭,一位士兵跑過來,搜遍全身,找到一隻打火機
擲向舢板高喊,“王教授,別見笑,送給你做個紀念吧,” “再見了,親人們,”
王恆傑揮手與島上官兵告別,船上、岸上“再見”聲響成一片,大家都哭了。這種
血濃於水的骨肉之情是誰也割不斷的。船漸漸遠去,王恆傑看見島上還有幾個士兵
爬到高高的椰樹上仍在向他們揮手告別。
放歌曾母暗沙
漁船離開太平島後,繼續南行。在皇路礁王恆傑採集到了幾件青瓷片,器底款
有“榮合”或“福”字字樣,大多是廣東民間產品,還撿到一枚宋代的 “熙寧重寶”
銅錢;在南通礁又撿到一件青瓷殘片,殘片外底有一方款,內有一長柄直伸的青花
葉。這件青花瓷片後來被帶回北京經著名文物鑑定專家史樹青教授鑒認,這是用來
作航海儀的水器殘片。 漁船離開南通礁南行了八天八夜,經北康暗沙,南康暗沙和
榆椏暗沙,於1992年6月4日,來到了一片綠灰色的海域,船長陳老大興奮地說“曾
母暗沙到了,”王恆傑站在船頭,心情異常激動,終於到了祖國的最南疆了。他情
不自禁地唱起了“我們的祖國多么遼闊廣大……”的歌。船長高喊”拿酒來,咱們
祭神,”王恆傑與19位船員共同燃香拜神,把酒、乾杯。他祈禱“願曾母娘娘及諸
神保佑我的國家國運興隆,南疆永固。”激動的王恆傑在他的記事本上鄭重地寫道”
1992年6月4日,我來到了祖國最南疆曾母暗沙,我感到無比幸福,無比光榮、無比
驕傲,”獨闖南沙真“英雄”1992年6月 16日清晨,王恆傑搭乘的“瓊漁XX”號漁
船完成了南沙捕魚、考察雙重任務,安全地回到海南三亞市碼頭。當漁民們扶著被
疾病和風浪折磨得虛弱不堪的王恆傑走下船來時,他差點暈倒在沙灘上。當天下午,
海南省政府即把王恆傑接到海口市,省長劉劍峰感謝他為海南、為祖國做了一件大
好事,當場獎勵他1萬元錢,並批准他將全部文物標本帶回北京研究,將來再交還給
海南省。
王恆傑歷盡乾辛萬苦到南沙考古,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他以大量的珍貴文物論
證了中國對南海的主權,將中國擁有南沙的歷史至少向前推進了 1000年。他的科研
成果,得到了國家有關部門的充分肯定和積極的評價。北京各大媒體對他的事跡都
做了重點報導。著名作家冰心為他題寫了 “你們的工作是極其艱苦而重要的,你們
的前途無量” 的讚詞。1995年初,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派記者專訪了王恆傑教授,
他獨臂闖南沙考古,論證南沙主權的科研成果和事跡,傳遍了全球,鼓舞著全世界
的中國人和華人華僑。
永遠的“南沙衛士”
1995年5月,王恆傑第二次赴南沙考察。回京後不久,既被確診為肺癌晚期。面
對死神,他毅然放棄住院治療,加緊整理研究南沙文物考古資料,對文物進行修復、
分類、撰寫論文和調查報告。他的論文公開發表後,極大地推進了我國對南沙考古
研究的進程。
1995年8月30日,一直關注跟蹤採訪王恆傑教授的新華社解放軍分社記者查春明
在其家中採訪王恆傑時,已臥床不起,說話吃力的王恆傑教授動情地對查記者說
“我是用生命來收集文物,證明南沙自古屬中華。”
王恆傑七赴西沙,兩赴南沙考察和身患絕症仍奮鬥不息的訊息,通過媒體的報
道,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海軍南沙守備部隊黨委授子王恆傑“南沙衛士”榮
譽稱號,政委張萬華專程來京看望王恆傑。病榻上的王恆傑感動得泣不成聲,他說
“南沙就是我的歸宿,我死了,骨灰也要撒在南沙,作一名真正的‘南沙衛士”’。
此情此景,令當時在場跟蹤採訪的查春明記者終生難忘。
王恆傑在他生命的最後日子裡,一刻也沒有停止對南海的考古研究。1996年5月,
他又抱病去海南工作了近一個月,6月2日回京後,即感胸悶氣短,6月3日即送醫院
搶救; 7月1日12時35分,王恆傑教授帶著遺憾和對南沙的牽掛走’了
人們都說,王恆傑教授是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復興而累死的。
王恆傑生前未能完成的南沙考古研究等工作,他的夫人──中國社會科學院歷
史研究所研究員張雪惠接著完成。按照王恆傑生前的願望,在有關部門的積極協助
下,他的骨灰也分別撒在了南沙的島礁和大海,實現了他生前的遺願魂歸南沙,成
為一名真正的南沙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