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9 年9 月,紐芬蘭島,大淺灘。
“右滿舵,船要偏航了!”
埃里克·波利萊克站在“波爾內”號的船欄邊喊道,人們都稱他為“老手”,儘管他的年齡並不大。時下正刮著東南風,這種從南面吹來的風極具危險性,現在它越來越強勁。船長把頭埋在肩膀中間,以一種藐視的眼神望向大海,渾身已經濕透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做了。他以斬釘截鐵的語氣發布著他的命令,洪亮的聲音壓過了波浪與大風的怒吼。“波爾內”號船身向左傾側,在籠罩著海面的灰色水霧中前行。這個海上老手目不轉睛地盯著天際,那由大浪的浪尖形成的白色涌潮。變化多端的風使得船首巨大的三角帆和用來增強船隻穩定性的前帆支撐桿咯吱作響。海浪已經衝進了船上的縱向通道里,沖刷著船橋和舷梯。三個水手用纜繩緊緊拉著舷梯,想讓它穩定下來。一些水手已經用粗布擋住了船上的開口,又關上了艙門,用繩子把能移動的東西固定,還建造了一座小壩來隔絕水和那些容易變質的食物,醃過的鱈魚被堆成一米見方的正方體,用粗布蓋著。
波利萊克盯著熟悉的紐芬蘭海域。他們需要設法避過這些表面看起來平靜的大暗灘。緊緊抱著桅桿的水手嘟嘟噥噥地抱怨著大風的突然襲擊。剩下的人形成一條流水線,用長柄勺舀出存放魚的貯藏艙里的海水,把結著冰碴的海水灌在沉重的木桶里,再從船欄上將海水倒入大海。但他們的努力是徒勞的,隨便一個波浪就能把二十多個船夫一個漁期的努力化為烏有。
這已經不是老手第一次遇到暴風雨了,不過這次的情形卻讓他心驚膽戰。他在思考,是不是應該把握逃跑的機會,就像其他船一樣躲在就近的海灣里?不,波利萊克始終相信自己是最強的。他喜歡一個人面對危險的局面,他喜歡挑戰大海。有多少次,他的勇氣,臨危不亂的頭腦和航行了三十年的海域經驗幫他死裡逃生。但是今晚,他遲疑了。他忘掉了自己在班波爾父親那裡得到的聖·伊芙獎章。船上的窟窿越來越大。
“波爾內”號由抗風斜撐支撐著,時而垂直地立在海浪中,時而立在浪花白沫的頂端。船在大海中漂浮著,桅桿時不時地猛然晃動。波利萊克知道任何輕微的風眼與涌潮都能使沉重的帆船觸礁,使它90 度翻轉,然後毫無疑問地被大海吞沒。時下他關注的焦點是海水會不會損壞到貨艙里30 噸的醃鱈魚。就在此刻,一股大浪就像一根繩子一樣把“波爾內”號拽向右邊,隨後又撒手使它復歸原位,像狡猾的老貓玩弄著受傷的老鼠。船身前後搖晃、上下起伏,像是在打瞌睡,又突然間驚醒。
“去把大三角帆拿來。”
船身開始整個搖晃、震動,飽受創傷的內部木板不堪重負地號叫。後桅橫桁的響聲就像管風琴的低音,中帆橫桁則像在吹口哨,緊繃的帆布吱吱作響。周遭的聲音就像是群鳥的嘰喳聲。老手觀察著前方的霧氣,期盼下一次的短暫平靜。他想到了那些再也沒有回到班波爾的船:“不勒威爾”號,“皮埃爾班”號,“富蘭崗”號;想起那些沒回來的人,那些曾經對大海了如指掌的朋友。他問自己,在還有時間向聖約翰港灣放出纜繩的時候,是不是因為他們的過度自信而放棄靠港,導致了現在身處危機。
“右滿舵,小心點!別讓船撞上東西。”
名叫羅蘭的舵手,盡其所能地遵從船長的命令。他的副手馬爾卡羅,幫他把持著齒輪以防止船偏航。但是船上的窟窿越來越深,海水通過這些缺口湧進船艙。這時又下起雨來,夾雜著冰霜,傾盆大雨蓋住了船上的融雪劑。在紐芬蘭,冬天來得總是很突然,即便現在正值8 月。老手想起了他在班波爾的妻子瑪麗和兩個兒子,波勒和路易。波勒,在十歲就夢想能成為“波爾內”號的水手,隨父親一起出海。埃里克本想過兩三年就將他帶上船,但現在一切都不用著急了。
水手們在冰水中涉水而行,臉上結出了冰霜。一些水手會因為身上的凍瘡和流著血的皸裂而感到疼痛,常掛著一副怪異的鬼臉。當務之急是加固他們的小堤壩來阻止海浪進入儲存醃製品的船艙。水手們四處走動,在這不停對他們施以威脅的水中顯得局促不安。他們已經兩天沒有合眼,剛剛才吃過這兩天來的第一頓飯。對他們來說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燒酒。他們的身體已經習慣用酒精來驅趕寒冷。由於少了這種日常的飲品,濕氣正吞噬著他們的氣力。波利萊克站在船橋上,面對著他曾無數次咒罵而又深愛的大海。“波爾內”號前後顛簸,但船的主體還保持著穩定。經歷過30 年來多次的暴風雨,這艘木製的船還依然穩固。船長自言自語道:如果負重更輕的話,他的船可能更好操縱。
接著風好像突然間變得軟弱無力了,這是風暴平息了嗎?是這場考驗的結束嗎?眼前的景象是波利萊克在整個紐芬蘭的航海生涯所未見的。一個巨大的海浪在地平線上集聚。這是一道豎立在海面筆直的牆,慢慢地向前移動,吞沒了所經之處的一切。一堵水牆,就像布列塔尼的花崗岩那樣堅硬。顯然“波爾內”號躲不過它。
波利萊克看到這樣的情形在胸前用手畫了一個十字,羅蘭和馬爾卡羅也做出相同的動作。隨後驕傲的船長盯著眼前大浪慢慢地將所有東西吸入,吞沒……